陈放很轻地点头,胳膊抱着膝盖,把整个人蜷缩起来,没有精神的样子。
路识卿知道他此时应该很疲惫,没再说话,转身出了卫生间。他从陈放叠放整齐的衣物底下找出一套干净的床单,面对已经变得褶皱凌乱的床铺,神色有些阴沉。
他知道自己的行为过了线,也早就预料到,只要陈放一句话或一个眼神,他就能把所谓的原则克制全部抛下,不顾一切地、用任何方式把陈放带回自己身边。
用拥抱,用亲吻,用温柔强烈的情/爱,还有如果陈放愿意的话,再用腺体上的一处咬痕。
哪怕是效应短暂的临时标记也昭示着alpha与omega的所属,信息素交互融合,形成两人之间无形又不可否认的羁绊。
路识卿本应为此高兴得发疯。
可是此刻,他扯着床单的手指都是僵硬的,痴痴地望着床单上的某处凌乱褶皱,眼前的景象却停顿在脑海里遗留的模糊画面,挥之不去,让他现在如堕冰窟。
那时陈放很安静地哭,路识卿以为他是因为难忍的发/情热而流眼泪,如果不能将陈放的疼痛尽数吻去,一个临时标记似乎是最为稳妥而不失分寸的解决办法。
可他也没忘记过陈放的话。讨厌alpha。
“你讨厌我吗?”路识卿突然问道。
四年过去,陈放比暴雨更为冷漠尖锐的言辞依旧是扎在路识卿心头的一根芒刺,这让他变得有些急迫又卑鄙。明明知道陈放现在很难对他说出拒绝的话,却还是选择在此情此景下要挟试探,无异于趁人之危,哪怕得到的答案只让自己心安。
可陈放没有回答,只反问了他一句。
“你还愿意标记我吗?”
标记,曾经在他们之间是很陌生的话题,路识卿鲜少思考过,现在也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心爱的omega提出标记的请求,像是在路识卿心上打了一针止痛剂,他只顾着在一次次急切的温柔侵占中无声地说着愿意,从陈放的嘴唇吻到后颈,利用alpha的本能去寻找令他神魂荡漾的来源。
唇间的触感和记忆中的雪白光滑有些差异,路识卿下意识垂眼看,略微粗糙的细密伤痕在小小的腺体表面的皮肤上集中,还有新鲜的针孔,未来得及结痂,新旧交叠,大概都是长久以来注射omega抑制剂的痕迹。
如此高频率地使用抑制剂已经足够反常,路识卿皱了皱眉,却发现一圈瘢痕围绕在陈放的腺体周围,像是齿印,增生之后的受损组织张狂狰狞,大概下口的时候丝毫没有留情,像是要将陈放整颗腺体啃咬下来一般残忍血腥。
路识卿即将刺入腺体的犬齿一顿,听到陈放随着他动作的停止突然轻笑一声,深深呼气,紧接着是无法压抑的痛苦哭泣和近乎绝望的语气,再次问他:“你……还愿意标记我吗?”
路识卿抬头看陈放,这才意识到,陈放的话并非出于意乱情迷时难忍的欲/望和依赖,而是仅存的意识提出隐晦又绝望的警醒。
他已经碎了,不再是该被捧在手中的宝贝,执意为之,会被碎片刺得很痛。
都是陈放,都是疼痛,两者之间,他必须要承受一种。
在并不足以将这个复杂决策考虑完全的片刻时间后,路识卿低下头,虔诚地在陈放后颈烙下一吻,将自己的犬齿再次对准了omega脆弱的腺体。
并非出于冲动,也不是骑虎难下。他在某一瞬间曾经想到过,他们分开四年,其实真的是很久的时间,久到足够他们准备摒弃过往,筹谋新的生活,即便各自另寻新欢也不会被指责薄情寡义。
路识卿想,若是真的有人在这几年里真心妥善地对待过陈放,也是好的,起码他不会过得太辛苦。
可事实似乎完全不是这样。
有人曾将牙齿刺入陈放后颈的血肉,却没将他视若珍宝,将他轻易摔碎,只留下疼痛难忍的裂痕。
路识卿想到腺体周围的齿痕,双目猩红,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嫉妒还是愤怒,但其中任何一种都足以让他发疯。
他后悔了。
不该有什么别人。
陈放本来就该是他一个人的。
犬齿刺入腺体的时候,陈放的身体紧绷起来,指尖陷进路识卿宽阔后背的皮肤,单薄的身体被炽热的温度环绕着,却还是像秋风中瑟缩的蝴蝶翅膀,畏寒脆弱地颤抖不停。肌肤相贴,路识卿毫无阻隔地将陈放紧紧抱在怀里,在感觉自己的心脏轰然作响的同时,仿佛也能感受到陈放的心跳透过身体,将他的胸膛撞得生疼。
路识卿在标记的痕迹上吻了又吻,抬起头看陈放的眼睛,惊惶慌张的,被一种名为恐惧的情绪填满。
他在害怕。
陈放的恐惧被嵌合进触目惊心的伤痕里,而路识卿无法再让陈放经历一次鲜血淋漓,他便永远不得而知。
床铺整理到一半,路识卿扯开床单,枕头滚落一旁,露出来藏在下面的抑制剂针管,还是没有用过的,但是显然陈放已经准备使用。
路识卿走过去拿起针管,仔细看着管壁上写着的使用说明,眼神黯了黯。
“omega发热期专用,每周期内剂量不得超过两支。”
路识卿想着,方才看陈放腺体上的针孔,大概他已经给自己打过一针,并且还随时打算给自己来第二针。这还只是omega发热期的第一天,不过看样子,抑制剂对陈放的作用效力已经大打折扣,根本压制不住症状。那么往后的几天里,如果不看着陈放,不知道他腺体上又要多出几个滥用抑制剂的针孔痕迹。
他看过陈放的检查结果,情况很糟糕,不能放任他继续糟蹋自己。
路识卿把抑制剂放进裤子的口袋,站在原地,屋子里安静下来,才发觉卫生间已经许久没有动静。
他匆匆转身走进卫生间,看见陈放果然没有在自己清洗,目光愣怔,坐在浴缸里,水面泛起阵阵波澜,是他在抠自己的手腕。
“陈放。”路识卿皱着眉头走过去,看见陈放手腕上的胶布已经被水泡开,皱皱巴巴地和皮肤藕断丝连,本该被覆盖的疤痕暴露在水中,被陈放的指甲一下下抠着,已经泛红,甚至浮出血痕。
陈放本人却好像全然不知,甚至似乎连路识卿叫他的名字都没有听到,依旧茫然,手上近乎自/残的动作也没有停止。
“陈放,你在干嘛?住手!”路识卿拽开陈放的手,染上怒气的声音和略微粗鲁的动作勉强让陈放有了些反应。
他的眼睛慌乱地晃动几下,转头用涣散的眼神看向路识卿,又好像看到的并不是路识卿,而是某种可怕的东西。
路识卿因为他这种诡异奇怪的反应晃神的瞬间,陈放猛地抽回手捂在自己的腺体上,眉头痛苦地紧皱起来,咬破了嘴唇才挤出一点点颤抖的声音。
“疼。别走。我……不脏。”
第68章 给你买炸糖糕回来
浴缸里晃动的水面波澜逐渐平息。
路识卿听见陈放的话,皱着眉头默默许久,还是无法理解那些零零碎碎、毫无逻辑的话中含义。
思索无果,路识卿把人裹上浴巾,从浴缸抱回床上,看着陈放慢吞吞地穿好睡衣、擦头发,若无其事的样子,越发感到那些破碎词句怪诞得有些让人心悸。
“陈放。”路识卿拿过陈放手里的毛巾,站在他面前给他擦头发,“你刚刚说的什么意思?疼,腺体疼还是哪里疼?”
“什么?”陈放满眼茫然,似乎不但不能解答路识卿的疑惑,反倒更不明白路识卿在说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方才说了什么。
路识卿叹了口气,手上给陈放擦头发的动作顿了一瞬又继续,说:“没事。擦干睡觉吧。”
“你呢?”陈放很小声地问,“今晚走吗?”
和往常的告别不同,或许是出于刚刚完成标记的alpha和omega本能中的依赖感,路识卿从陈放的语气中竟然听出了挽留的意思。
“可以留下吗?”路识卿还是询问着陈放的意思。
“床可能有点小。”
“总比五中寝室的大。”路识卿张了张嘴,似乎意识到自己失言,又补充道:“床不小。”
床头开着盏夜灯。
为了避免信息素给陈放带来影响,路识卿在腺体上贴了阻隔贴。
床上只有一个枕头,路识卿卷了卷自己的衣服垫在脑后,躺到陈放身边,很久没有闭眼。大概是这些年来的睡眠障碍已经形成习惯,他又没随身带着安眠药,恐怕今晚很难入睡。
路识卿看陈放背对着他,手伸进枕头下方摸索,发出一点窸窸窣窣的声音,很快又收回手,稍稍将头转过来,似乎想要看他,又没有真正看他,片刻便将头转了回去。
不均匀的气息表明陈放并未入睡,可他僵着身子动也不动,好像身边的路识卿是需要时刻警惕的猛兽,片刻的松懈也不敢有。
路识卿想像从前一样伸手抱抱他,或许他们生疏太久,熟悉的习惯能帮助他们安稳入睡,可路识卿只是蜷了蜷手指,捏住被子一角把陈放单薄的肩膀裹住,便没有再动。
他再次想到临时标记时,陈放眼里几乎满溢的恐惧。
或许是因为陈放害怕alpha。
而他就是alpha。
路识卿在清晨到来之际勉强入睡,看到眼前暴雨如注,他知道自己又在做梦,甚至连接下来的走向都一清二楚。
泥泞,红绳,血雨。
他和陈放的关系才有所缓和,不想再经历一次这样的场景,哪怕是在梦中。
路识卿麻木地睁开眼,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转头看陈放安安静静躺在旁边均匀呼吸,身体缩成一团,很明显是自我保护的姿态,即便在睡梦中,手腕也被很谨慎地紧贴在胸前。
路识卿的眼神沉了沉。
原来即便是清醒着,成真的噩梦也还是逃不开。
陈放细弱的手腕骨骼突出,路识卿记得他雪白的皮肤衬着鲜艳的红绳,很好看。红绳是路识卿求来的姻缘,也是路识卿亲手帮他戴上的,想让他戴一辈子。
可如今手腕空空荡荡,狰狞的伤疤斩断了红绳,取而代之,成了跟随陈放一辈子的伤痛,再被他小心翼翼地掩藏起来,甚至已经成了潜意识里的习惯。
就像他从前高高拉起的校服衣领,原来都是为了自保而养成的习惯。
他总是把自己藏起来。
而自以为陈放就在身边的路识卿此刻才意识到,自己或许从来没有找到过他。
路识卿轻手轻脚地起床,连换好衣服都没有发出什么声响,也没有把陈放吵醒,看了眼时间,小心翼翼地出门。
他原以为自己来回速度够快,可再进门时却发现陈放也已经起床,床头一片凌乱。
陈放到处摸索着,像在急切地寻找什么东西,看来是昨晚碍于路识卿在旁边,简单寻找未果,惦念了一整晚还不肯放弃。
寻找的动作在路识卿回来关上门的一刻随着空气静止,陈放转过身看路识卿走下楼梯,手里拎着包子和黑米粥。
“不多睡会儿吗?今天有事情?”路识卿故意没有提及陈放方才被打断的行为,转移话题,顺便很自然地把桌子支好,将简单的早餐摆上去。
“没有,就是醒了。”陈放的手背在身后,像是藏了什么东西在手里,不敢被发现。
“嗯。”路识卿没在意,他知道陈放手里是空的,只应了一声,“洗漱完吃饭吧。”
“……好。”
看着陈放迟疑着走进卫生间的身影,路识卿垂着眼,面色阴沉地将手放进口袋里,摸到一管已经被体温捂热的针剂。
他当然知道陈放在急切地寻找什么,自然也知道陈放不会找到,只是看着陈放急切又慌乱的模样,他意识到,陈放对于omega抑制剂的依赖似乎并不仅仅取决于腺体症状的紧急程度。昨晚他分明给了陈放一个有效力的临时标记,按理说陈放在本次发热周期内不会再有严重的腺体反应,而陈放本人的状态似乎也尚且不错。
所以这种对于抑制剂的依赖和滥用、对于发热症状近乎病态的恐惧,大抵是源于心理。
有心理障碍的人大多数都遭遇过严重的创伤或打击,经受过难以忍受的苦痛以致意志崩溃瓦解,这种影响轻易不会消除,就像伤口经年累月愈合,最终还是会留下疤痕。
身病易治,心病难医。
路识卿如今从医,对这个道理有很深的感触,也因此而感到沉重的无力。
所以只能尽可能不让事情滑落到最坏的情况里。
陈放洗完漱出来,额头还贴了几缕打湿的头发,眼睛也变得湿漉漉的,坐在桌边,拿起一杯黑米粥很安静地喝,不发出声音,也不看路识卿。
“感觉怎么样?还难受吗?”路识卿开口问道。
“不难受。”陈放摇摇头,继续低头喝粥。
“难受的时候告诉我就好。”路识卿看着陈放,“我不会不管你的。”
“嗯。”陈放咬着吸管点头。
“抑制剂不要随便乱用了。”路识卿故意提醒道。
“……嗯。”陈放一直从善如流地应着,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听进了路识卿的话,毕竟他阳奉阴违的坏事情也做过不少。
俩人很迅速地结束早餐,陈放收拾好卫生坐在床边,看路识卿披上外套准备出门,到了医院工作日的上班时间,他还要去实习。
“晚上想吃什么,可以电话或者短讯告诉我。”路识卿走到陈放面前,蹲下身子看他的眼睛。
“我没有不舒服了,晚餐可以我来做。”陈放说道。
路识卿拉起陈放绞着衣服下摆的手,摸到手心里的潮热,笑了笑,说:“我在医院附近发现了一家炸糖糕。”
“啊。”陈放咬了咬嘴唇,眼睛若有似无地亮了一瞬,似乎对这种高中时期常吃的美食有些印象,渴望甜蜜,又望而却步。
路识卿手伸进口袋里,拿出被捂热的omega抑制剂针管放进陈放手里。陈放再次看见本应在枕头下却无缘无故消失的抑制剂,不,不是无缘无故,是被路识卿发现又拿走了。他垂下眼睛,托着针管的手指蜷了蜷,似乎在抗拒某种诱惑,最终还是握紧了。
“这根抑制剂是留给你有突发紧急情况时用的,但如果你真的听进我说的话,有事情就直接来找我,不要随随便便用掉。”路识卿说,“如果我晚上回来时抑制剂还在,我就给你买炸糖糕。”
陈放闻言,握着抑制剂针管的手略微松了松,脸颊泛了点红,好像害羞,又像是气急败坏,故作平静地埋冤:“我又不是小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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