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放刚打定主意想要逃走,可偏偏这个时候,连老天都很不合时宜地要来帮他一把。
精神科的门再次打开,陈放背过身去,不想再看到表现怪异的精神疾患,却出乎意料地听到了熟悉无比的声音,带着疑惑和惊讶,叫他的名字。
“陈放?你怎么来这儿了?”路识卿方从精神科推门走出,意外地看见陈放,走上前去对他笑了笑:“我正想去找你。”
“你怎么在这里啊……”陈放下意识把检查结果藏在身后,很心虚地问。
“科室轮转。”路识卿解释道,又问:“检查做完了?”
“啊……做完了。”陈放企图偷偷在身后把一摞厚厚的检查单分成两份,只给路识卿其中一份,却在看不见的背后一不小心失了手,检查单哗啦啦地散落满地。
他下意识蹲下身子,动作飞快地捡,路识卿跟着一起,这时候从精神科屋子里出来的另一位身着白大褂的男医生也蹲下帮忙。陈放道了声谢谢,心慌意乱地想着怎么向路识卿解释时,却听见那位陌生男医生开了口。
“陈放?您是那位从腺体科转病历来精神科的患者吧?”
第73章 我会听医生的话
陈放的手顿了顿,掉落地上的最后一张检查报告似乎格外难以捡起,他试了几次都没成功,最后还是路识卿伸手帮了忙。
他接过路识卿伸手递过来的检查单,不可避免地与他对视一眼,路识卿的目光平静并不尖锐,却逼得陈放沉下脑袋。
“家属呢?有家属陪同吗?”陌生医生问陈放道。
看似平常的问题,对于陈放而言却有些难度。他既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回答,又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
不算长的话语间隙,路识卿代替陈放的回话听上去却没有一瞬犹豫:“老师,我是他的家属。”
“路同学啊,真巧,放心吧。”医生点点头,笑得很和善,转头对陈放说:“走吧,咱们进屋,只是聊天而已,别紧张。”
虽然面前的医生看起来很和蔼可靠,但陈放还是犹豫着没往前走,甚至下意识后退了点,小半边身体躲在路识卿身后,好像面前的两人同样身着白大褂治病救人,陈放却只信任路识卿能救他。
“有规定的,我不能陪你进去,但我会一直在外面等你,绝对不离开,好吗?”路识卿小声对陈放说,轻轻抚着他有些佝偻起来的后背。
背上的手掌温暖而有力,让几乎蜷缩的陈放缓慢舒展开,甚至像是能将陈放整个人原原本本接纳似的,带着出奇踏实和可靠的感觉,仿佛告诉陈放,他一直守在身后,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他坠落。
陈放慢吞吞地进了屋子,门被关上,路识卿坐在走廊的等候椅上,一张张仔细翻看陈放的所有检查报告。
让陈放直视自己的病痛,这件事其实不仅仅是对于陈放,就连对于路识卿而言,都是一件需要鼓起勇气才敢做的事情。眼见心爱之人忍耐痛苦的滋味并不比自己遭难更加好受,他心里没有一时半刻感受到久别重逢的甜蜜,全都被难以消除的酸涩和沉闷占据。
上次陈放拍摄中途出事被他送进医院时,情况紧急,条件有限,路识卿只给陈放做了几项检查,数据和结果远没有今天系统全面的腺体检查来的精准可靠。如今他看着一项项检查结果和诊断,紧皱的眉头未曾松开,脸色随着单据一页页后翻愈发阴沉下去。
即便先前已经有过预警,甚至连陈放需要接受心理疏导这种事情也早有预料,可当路识卿真切看到来自陈放身体的状况的每个诊断结果时,还是不免内心震动,不知道现在难以言说的许多情绪里,难过、愤怒或者后悔,究竟哪种更多。
那时陈放从他身边离开,大概是做好了永不相见的准备,不成想造化弄人,让他又回到自己身边。
四年,路识卿只当用四年时间换回了陈放,还有他腕上的伤疤、损坏的腺体和后颈的齿痕。
齿痕……标记……
路识卿没问过陈放伤痕的来源,只是一个omega腺体周围出现的齿痕,路识卿作为alpha,条件反射地将这两件事联系到一起。
可陈放讨厌alpha,又怎么会被alpha标记?
临时标记时陈放瑟缩恐惧的神情从路识卿脑海中一闪而过,他突然想到什么似的,慌乱地从一摞检查报告间抽出一页仔细查看。
似乎是疑惑得到了切实的答案,路识卿眉间的不解消散一瞬间,眼睛却骤然成了冰窟,冷得发寒。
陈放从精神科的房间里出来的时候,脸色并不算太好。谈话内容不好轻易询问,路识卿只问陈放折腾了半天是不是饿了,陈放点点头,说嘴里很苦,想吃点甜的,想吃炸糖糕。
路识卿答应,请了半天的假,带陈放出了医院。
卖炸糖糕的地方并不像路识卿说的那样在医院附近。路识卿车子开到一半时,一直在副驾驶上发愣的陈放突然说太远了,不吃也可以,路识卿执意说不远,默默提高了点车速。他带陈放开了半小时的车才到达一处高中校园外的小吃街,比当年五中校外的学生街看起来正规一些,卖的吃食却大同小异,炸糖糕、臭豆腐之类的小吃经久不衰。
路识卿穿着休闲的衣服跟在一群高中生后面排队,陈放在一旁看得有些恍惚,好像相似的场景在昨天也发生过,在之前的每一天里发生过。
好像他们之间从没有缺失过某段漫长的时间,而是只有这么点目光可见、触手可及的距离,少年匆匆几步走过来,就能把尚且冒着热气的炸糖糕放进他手里。
陈放拿着炸糖糕小口小口地咬,胳膊倚在车窗边,一路上再没怎么说话,似乎沉浸在窗外时而繁杂时而清冷的街景中,偶尔发出类似小动物一样很轻很可爱的咀嚼声。路识卿似乎也被这种平和气氛冲淡了方才的沉重,脸色稍稍好了些,打开车载音响,播放些舒缓的轻音乐。
回到家花费了七首音乐的时间。
陈放下车后跟着路识卿上楼,在家门口闷闷地低头,像是在暗暗积蓄勇气,过了会儿出声问道:“我……我可以去工作吗?就做以前的工作,行吗?”
路识卿把陈放领进家门,故作轻松地打趣:“人人巴不得在家休假,就你想工作。”
“我不想变成闲人……不想变成不正常的人。”为了提高路识卿答应工作请求的概率,陈放很急切地补充道:“拍摄一般在白天,我还有回来做晚饭的时间,不会让你下班回来饿肚子。”
路识卿有些好笑地看着他:“你没有不正常……而且我们现在住在一起,不是我出于同情收留你,也不需要你为我做什么来回报。我就只要你好好的,可以吗?”
陈放抿抿嘴,很重地点了下头。
路识卿轻叹一声,似乎答应陈放的请求实在是于心不忍才做出的让步,又忍不住叮嘱道:“工作的时候也尽量不要去信息素混杂的地方。你的腺体对信息素有些敏感,如果有不舒服或者发热症状,记得一定要立刻联系我,不可以自己打抑制剂。”
“知道。”陈放的脸上终于露出些许笑意,“这些话医生都跟我说过,我会听。”
“只听医生的话。”路识卿看着陈放,“我的话呢?”
“我听的。”陈放淡淡抿嘴笑着,眼角向下弯起微小而熟悉的弧度,把手中装着所有检查结果的文件袋递到路识卿手里,“我听你的话,路医生。”
第74章 永远是我命定的赢家
“靠!陈放!一声不吭就收拾东西搬走了!我他妈还以为你跟我玩失踪呢!”
听筒里传来一阵暴躁跳脚的声音,大嗓门把陈放震得直皱眉,在一旁的路识卿从听筒里传出的细微声响也听得出来,是该在陈放身边的时候不在、不该在的时候总是惹人嫌的那个不靠谱的beta徐谨。
“啊,抱歉。走得急忘记跟你知会一声……”陈放面有愧色,“我刚想给你打电话来着,没想到你先打来了。”
“放屁!别跟我说这些没用的!”徐谨的声调依旧高昂,“你搬哪儿去了?你那个前男友医生同学那儿?”
“是,我在他这里。”陈放承认道。
“哦,我说呢,你有什么急事连我都不知会一声,恐怕压根儿没想起来有我这个人吧?”徐谨话本来就不少,现下占了理更要说个不停,“我本来想着你发热期,给你送点营养剂什么的过去。你可倒好,直接给我唱一出空城计?我他妈差点报警你知道吗?”
“好啦,对不起我错了。”陈放态度很好地认错,接着说:“我的发热期刚过去,不用买什么的,谢谢你。”
“哦,过……过去了。”徐谨着火似的语气好像被陈放平静无澜的话浇了半盆冷水下去,几句话就把刚才占的理还回去一大半,强撑着面子道:“你有你那个医生男朋友陪着,我还算个屁啊,没事肯定想不起来我。说吧,什么事?”
和徐谨相处的好处就在这里了,他人现实得有些过分,愧疚或纠结对他而言是无用的情绪,通常不会持续太久。他的生活重心很多,陈放绝不会是其中最重要的一个,对于陈放这种心早已被填满,没有更多空间放下另外人事物的人而言,这样的相处是最没有负担的。
“我身体好了,想继续工作。”陈放直接说道,他知道徐谨对此大概也会求之不得,毕竟生计绝对排在感情之前,“帮我找点活干吧。”
“长你这样的什么时候缺过工作。”徐谨笑着说道,顿了顿,声音沉了些问陈放:“诶,所以你和你那个医生同学是旧情复燃了?”
“啊。”陈放咬着嘴唇,看了眼身边看着他却没什么反应的路识卿,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只有死灰才会复燃,这让陈放意识到他和路识卿之间的感情源于旧时的少年情/爱,那时旺盛炽热地燃烧,曾经被他亲手惨烈地熄灭过,即便有幸复燃也显得有股沧桑破败气。或许人都有规避自己错误的利己本能,陈放有些不愿承认,可徐谨说得偏偏又没错。
“是旧情复燃。”路识卿突然开口道,稍稍俯着身子靠近陈放的手机,用徐谨能够清晰听到的音量说:“我和陈放重新在一起了。谢谢你一直以来对他的照顾,还有……那次学校门口一时冲动了,不好意思。”
“操,你俩和好就和好,别提这个了行吗?”徐谨有些气急败坏,急忙转移话题道:“陈放呢?来我跟你讲啊,过几天就有个拍摄……”
路识卿笑了笑,靠回一边的沙发上,收敛了表情默默地看着陈放。他的眼睛还是一如既往痞气地下垂着,只是如今认真看人的时候,眼神要比以往深许多,似乎常怀心事,好像结了薄冰的深潭。
陈放感受到这种目光,听着电话只是“嗯”了几声,没多久便挂断了电话。
“徐谨说话口无遮拦的,别太在意。”陈放看着路识卿的眼色,说得有些小心翼翼。
“他也没说错。”路识卿沉默片刻,突然问道:“他跟你,什么时候认识的?”
“啊。”陈放愣了一瞬,似乎问题出乎意料,又急忙开始思考着回答:“大概……三年前吧。”
“三年。”路识卿低声喃喃,突然轻笑出声,“比我久。”
算起来,他和陈放真正在一起的时间也只有两年,相较于分别的四年,以及在这四年里出现在陈放生活中不计其数的人事物,两年似乎也变得微不足道起来。
旧情复燃的说法是不好听,但徐谨话没说错。路识卿并不否认他和陈放曾经分开过,所以他现在很嫉妒,嫉妒以一时一刻为单位计算着的,他不幸错失,而其他人侥幸占有的时间。
“你要补给我。”路识卿心下嫉妒,却也并不想给陈放太多压力,边给陈放整理鬓角的头发边故作轻松地说道:“你知道我斤斤计较的,这件事情上我不肯输,所以你得帮我赢,得赢过他们所有人。”
陈放的手附上路识卿的手背,用脸颊在他手心里贴了贴,轻轻点着头。
如今接近理想化的状态常常让陈放开始思考,过去经历了那么多身不由己,偏偏又让他们百转千回还能重逢,他究竟是应该听从命运,还是早前就该毫不退让地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
如果可以的话,他绝不会让路识卿这样一个从来自信到裹挟光亮的人,如今这样局促不安地向他提出这种请求。
因为陈放绝不会让路识卿输。
时间可以计算,却不能度量真心,也不能决定感情。
交付真心,便等同一切尘埃落定。
只要你想,你永远是我命定的赢家。
陈放复工的第一天,拍摄安排在上午。
在定好的闹钟响前一分钟,陈放睁开眼,伸手关掉手机闹钟,转头意外发现路识卿早也醒了,正安安静静躺在旁边看他。
“唔,你醒得好早。”陈放翻了个身,正巧被路识卿伸出胳膊搂进怀里。他迷蒙中想起前一阵子下雨的那晚,路识卿说了句睡不着,他猛地清醒过来,似乎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还是睡不着吗?你不会一夜没睡吧?”
“想点好的,没那么严重。”路识卿笑了笑,“醒得早点,正好送你工作去。”
拍摄地点和路识卿实习的医院正好顺路,时间充裕得很,两人到达地点后路识卿也没急着离开,跟着陈放进了化妆间,看到坐在屋里正和化妆师小姑娘调笑的徐谨。
徐谨听到开门的声音,第一眼看到了陈放,脸上的笑刚酝酿了一半,又看到了后面跟着进来的路识卿,笑意当即烟消云散,瘪着嘴化妆师小姑娘说道:“看看,工作还兴带家属的呢。”
“你就是酸自己没有,赶紧起来别占着凳子。”小姑娘笑道,转头对陈放说:“来吧,开始化妆准备了。”
徐谨不情不愿地挪开屁股,站在离路识卿有些距离的位置。后来又有人陆陆续续地进了屋子,拿着衣服和各种各样的造型道具,把陈放团团围在中间。
路识卿站在门口,看到镜子里的陈放。他在众人嘈杂喧闹中安安静静地坐着,宽大的白色衬衫笼罩着单薄的身体,他被化妆师描画着柔软嫩红的嘴唇,视线却很不专心地偏离,直直地看向路识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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