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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入地球(近代现代)——布洛卡区

时间:2020-11-19 20:48:12  作者:布洛卡区
  他这一手没轻没重,刚打到身上就听旁边的张沉倒吸一口凉气,像是被他这一掌打疼了。程声吓得一股脑从床上爬起来,借着窗帘缝隙里滑进来的一道月光往张沉那边探头探脑,小心翼翼地问:“你没事吧?没想到我手劲这么大。”
  “没事。”张沉也翻了个身,把身体转向他,趴在枕头上说:“不是你打的,是我晚上和同事喝酒喝得有些过头,现在胃疼。”
  程声借着月光看清他赤裸的上半身,咽了口口水,试探地问:“我帮你揉揉?”
  说完便先发制人凑过去,丝毫不给张沉拒绝他的机会,脊背靠着床头,手放在他小腹上方的位置,一点点帮他揉。
  屋里空调轰隆隆地响,张沉闭着眼睛,忽然在黑夜里说:“你好像个火炉,好暖和。”
  这话叫黑暗中的程声发了一秒呆,但他马上回过神,嘿嘿笑起来,身体也往过再挪了一大截,直到两个人胳膊胸口全贴在一起。
  “那我给你暖暖。”
  程声环着他,下巴抵在他头顶,右手搁在胃的位置上一圈圈慢慢揉。
  屋里很暗,程声的眼睛在黑暗中失了焦距,他在这瞬间忽然想到海燕,想到她说盲人能看到更多东西。他把眼睛闭起来,手里的动作因为无数繁杂思绪涌进脑子而停下,等到张沉都要开口问他怎么回事时,程声才忽然哽咽着说:“对不起。”
  程声放在他身上的手不动了,但胳膊还抱着他,一直皱着眉咬着嘴唇,像是下了极大决心,颤抖着从嗓子里挤出一句话:“我们能不能从头再来一遍?把糟糕的事全忘了,从头开始。”
  酒精和身体里一点疼痛让人卸下防备,张沉忽然想起多年前几个转瞬即逝的夜晚,他很久没有再体会过皮肤贴皮肤的灼热感,惊奇而悲哀地发现自己永远无法抵挡这种温度,还没来得及堵住心里刚裂开的缺口就不断往热源方向靠。
  很快他感觉到上面那人挪下来,两条胳膊从他腰际穿过,脸颊抵在他胸口蹭来蹭去,念叨着“对不起”的声音不断往他胸腔里震。
  没过一会他感觉那人把睡裤蹬掉了,光溜溜的腿攀上来卡着他的腰,整个上半身全贴在他身上。但张沉知道光着腿的他不带任何爱欲,他和自己一样,在认为自己有罪的地方一遍遍赎罪。
  张沉被他缠着,那股又疼又无法抗拒的感觉攀上来,他眼睛望向黑暗里,伸手在程声发丝间摸了摸,有些无奈地说:“你让我怎么办才好,这样下去我更恨我自己了。”
 
 
第43章 正式同事
  早上醒来时张沉发现怀里有个发烫的人,脑袋抵着自己胸口,胳膊牢牢箍在自己腰上。
  外面阳光很足,窗帘都挡不住,张沉借这人还没醒的时间里在他脸上仔细打量一番,发现这人脸颊和眼窝凹得厉害,睫毛一颤一颤,眉头拧在一起。他又往下看,程声上半身挂着自己的睡衣,下面睡裤被蹭到脚踝处堆着,两条大腿露在外面,膝盖骨和小腿上爬着大片淤青和伤口。
  过一会儿怀里的人醒了,睡梦中不安的样子消失得彻底,一睁眼就一脸惊喜地看着他,只不过很快脸上的表情就变成不知所措,他手忙脚乱地把堆在脚踝上的睡裤拉上来,紧紧扒在他腰上的胳膊也失力松开了,整个人朝床的另一边后退。
  张沉受不了原本意气风发的人变得战战兢兢,忽然伸胳膊一把将程声从床那边揽回来,对他说:“你不要这种反应,让人很为难。”
  可程声看起来才是更为难的那个人,他被张沉抓着手腕逃走也不是,装睡也不行,颔着下巴问:“你还记得昨晚吗?”
  宿醉搅得张沉有些头疼,但他隐约记起昨晚程声跟他说要从头来,按照张沉的理解,从头来是从陌生人开始,但没有哪两个陌生人会平白无故抱在一起腻着睡觉,所以张沉理所应当认为他们此时已经从陌生人自然过渡到朋友阶段,于是朝重新逃到床另一边的程声说:“记得,我们现在算朋友或者上下级,你觉得哪个关系舒服按哪个来。”
  程声见张沉没忘,大松一口气,“初创公司扁平化,没人把我当老板,我就是一技术工作者,我们还是当朋友的好。”
  这对新朋友利索地起床洗漱,张沉趁程声洗漱时间里把自己平日千篇一律的早餐做了两份,但没给程声磨黑咖啡,从冰箱里拆开盒牛奶,拿小锅煮出一杯冒着热气的端上茶几。
  程声一个人在卫生间待了好半天,卫生间洗手台上挤满瓶瓶罐罐,剃须刀护肤品香水香薰一应俱全,比程声自家那张除了剃须刀洗面奶就是乳液的架子满当好几倍。程声一面心想这男人比姑娘家还讲究,一面举着这些瓶瓶罐罐往自己脸上擦,最后不忘喷点张沉的香水收尾。
  出来时茶几上已经摆上几张瓷盘瓷杯,面包煎蛋咖啡牛奶,程声脑袋上盖着毛巾,一边擦一边走,随口道:“这么西式口味?我还以为你喜欢豆腐脑油条。”
  张沉正靠着沙发看报纸,见他坐下来往旁边挪了挪,拿起桌上的叉子递给他:“荒郊野外哪有卖豆腐脑的,自己随便打发一下。”
  他们两个自然地挨坐在一起吃早饭,偶尔聊几句业务上的事,两个各怀心事的人竟这样安稳度过了一早上。
  但天总不遂人愿,吃过早饭后张沉开车送程声去公司,他们醒得晚,出门也晚,八点半才开进北四环,路上程声频频看表,车刚停稳就开门往外赶,副驾上的包被他呼哧一关门扫在地上。
  包拉链大开,里面几本老旧的佛经散在副驾驶座下,张沉把散得到处都是的佛经捡起来,这些书外皮旧得泛黄,内页被捻得起皱,里面密密麻麻的梵文和拼音注音挤在一起,张沉一个字也看不懂。
  他随手翻了几页就重新放回程声包里,放进去的过程中他发现程声的包磨损严重,里子有几处甚至开了线,大概跟随主人很多年。不知为什么张沉忽然想起和程声见面这段时间里他总穿些破破烂烂的衣服,不是黑白灰就是格子衫配牛仔裤,虽然是价值不菲的牌子货,却无一例外全是很多年前的旧款。
  张沉给程声发了一条短信,之后把车停靠在路边,独自倚在驾驶座上看窗外。外面来来往往上班的人,手里拿着豆浆和装煎饼果子的塑料袋往各自公司赶,看着看着张沉又想到那几本和程声八竿子打不着关系的佛经,他怎么也无法把佛经这种东西和程声这样的人联系在一起。
  外面太阳变得更热烈,马路上车里渐渐发烫,张沉趴在车窗边,想起程声陌生的样子,心里某处隐隐难受起来,这人仿佛扎在他身上的一根刺,经年累月已经和身体长在一起,扎得太久太紧密以至于主人都忘记这根刺的存在,张沉的确可以不服这样的安排,忍着疼把这根刺拔出来,但得忍受喷出来的血和遗留的洞。
  他等程声回来拿包这短短几分钟里被晒得头昏脑涨,脑子里竟忽然冒出一个念头——不然就不拔了,让它留着折磨自己。
  很快程声从外面跑过来,慌张地敲着车窗,对里面的人说:“我忘拿包了,在副驾座上,你递给我一下!”
  张沉把车窗摇下来,包递出去时一直盯着程声的脸看,忽然间他发现自己的确不认识程声了,这张脸上的表情变得一眼望不到心,身上藏着成片莫名其妙的淤青和伤疤,没人知道是在什么情形下出现在他身上。
  送完程声后张沉去了趟海燕在的盲人按摩会所,老板娘和他相熟,任他坐在大厅里抱着电脑工作。
  中午十二点海燕准时从二楼露头,拄着木拐杖一点点往楼下走,张沉见她下来马上收起电脑,挎着包和她一起出门找中午吃饭的馆子。
  他们去了家小门脸炒面馆,两个人在前台点了两碗西红柿鸡蛋炒面,付账回来抢到一处绝佳位置,桌子正对空调,大热天里的避暑圣地。
  等面上来,两人迎着凉风你一筷我一筷撇食,海燕靠着椅子跟张沉大讲特讲这些天客人的奇闻逸事,乐得碗里的炒面大半天也没往下减。
  “你知道我们旁边那家会所么?里面好多白净小伙子,好多结了婚有孩子的男人还去里面找乐子,玩大了闪着老腰再来我们这儿按摩,脱了衣服一股子腥臭味,糟心死了。”海燕夹一筷子炒面,转脸嘿嘿道:“不过你要不要去玩玩?听说里面什么样的男孩都有。”
  对面的张沉抬头瞥她一眼:“你不和我开玩笑很难受对吗?”
  海燕在底下踢他一下,摆了张严肃脸,正儿八经道:“我没跟你开玩笑,你不就喜欢脸长得文文气气身上瘦得硌人的男人么,你不好意思我给你问问去,反正我一个瞎子能豁得出去老脸。”
  话到一半她又苦恼地皱眉,“对了,我忘记你最喜欢嘴贫又事儿逼的人,学历要高,学校得比你强,最好还要上赶着来贴你,这就很难找了,目前只有一个人。”
  张沉把筷子撂下,“你有完没完?”
  “没完呢!”海燕也把筷子撂下,眼皮不受控制地往上翻,像是被无动于衷的张沉气得厉害,“你满世界找代替品,本人到跟前你却把人家推开,神经病!”
  对面彻底静下来,可海燕还没停,不断朝着对面絮絮叨叨:“你跟我讲那个朋友多意气风发多骄傲,你多羡慕他多向往他多讨厌他多喜欢他,可我那天和他一起坐在后座,我靠在他身上,发现他的衣服包都是旧的,胳膊腿比姑娘还瘦,好几次想和你说话都没张开嘴,一丁点你嘴里骄傲的影子都没有,好可怜好窝囊一个男人。”
  “你不要这么说他。”张沉再也吃不下去,原本板直的脊背一下松垮下来,整个人靠在椅背上,隔了很久又重新开口:“我没骗你,他以前的确是我说的那样。”
  海燕哆嗦着手去拿桌子上的茶杯,嘴上仍不放过张沉,“我不能说他,七媛也不能说他,上礼拜咱们一起吃宵夜时秦老板说了一句和他一起穿开裆裤长大,你撂下一桌熟人回车里抽烟生闷气,所以只有你自己可以讨厌他恨他折磨他,其他人都碰不得是吗?”
  海燕恨铁不成钢地在底下踢他,忿忿道:“张沉,张沉,你既不懂人也不懂爱。”
  对面空调里的冷风飕飕朝他俩身上打,张沉有点冷,还有点想念昨晚怀里的火炉,但火炉此时不在他身边,他只能退而求其次给自己添了杯滚烫的热茶,双手捂着茶杯取暖,脸却冷着,一字一句问对面人:“你很懂人也很懂爱是吗?谁教你的?为什么没人教我?”
  背后空调里的冷风不断往海燕后脖颈上吹,她被迎面而来的三个问题打懵了,好几秒过后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那句话刺伤了张沉,手里的筷子忽然撂下,双手摸索着伸去对面,小心翼翼地覆上张沉的手,轻声说:“沉沉,姐姐错了,我也不懂,我们根本没人懂,我们连自己都不懂,怎么可能懂爱。”
  周五是张沉来新公司报道的日子,他打扮得稍收敛了些,六点起床,洗澡吃早餐喷香水,随便套上一件黑t恤牛仔裤开车往新公司去。
  程声和Frank的公司总共不过十几人,只租了写字楼一层。张沉背着双肩包,里面是自己的入职资料,他按着程声给的地址从一栋大楼上电梯,刚进门就被迎面而来的荧光彩纸出其不意喷了一身。
  几个穿肥大t恤的年轻人拿着彩纸桶,眼睛放光地打量这个来公司报道的新同事,待看到他耳朵鼻子上闪着光的几颗钉和锁骨上隐隐约约露出来的文身后全面面相觑,不敢相信他们的新同事竟是一副艺术院校出来的打扮。
  其中一个戴眼镜的小伙“哇”了一声,转头向电脑后的程声感叹:“老程,你招的人好野,和咱们这种技术民工好像不是一个人种。”
  程声从电脑后面探出脑袋来,看了眼今天已经算收敛的张沉,回答的语气里全是得意:“他以前也是技术民工,平时没事可以和咱交流交流技术。”
  张沉拍了拍自己的衣服,把身上花花绿绿的彩纸扫下身,笑着和大家打招呼,期间他眼睛环绕周围一圈,发现工位之间没有隔挡,同事全是二十来岁,程声和Frank混在同事的工位中,毫无一丝领导架子,谁也看不出这两个人是创始人。
  程声今天没有亲自带张沉熟悉公司,Frank勉为其难接过这个奇怪工作,一头雾水地望向把这活儿推给他的程声,隔着老远给他做口型:不是你老朋友吗?怎么让我带?
  程声指指自己电脑屏幕,同样拿口型回他:我这里忙疯了。
  Frank觉得奇怪,但没法子,先带张沉在公司这层转了一圈,挨个介绍,又拐进会议室里开了一个一对一的小型会议,把之前的工作陈述分析一遍,紧接着讨论了几小时未来出口。
  会议室半开放,四周是透明玻璃,张沉中途往外看去一眼,发现工位上的程声正闷头工作,半佝脊背蹙着眉,表情严肃。这种表情让张沉觉得这个人极陌生,好像自己在观察一个素昧平生的人。
  等挨到晚餐时间,张沉主动走过去拍拍程声的肩,在背后问他:“晚上想吃什么?”
  程声正调试代码,猛然间被人从背后拍来一掌,皱着眉回头,等看清后面人是张沉时吓一大跳,原本高度紧绷的肩膀桥一样塌陷,他呼一口气,顶着黑眼圈说:“随便吧。”
  说完似乎觉得可以更进一步,又试探地问:“去你家吃?我给你做我的拿手好菜。”
  外面的天黑透,窗帘也被几个同事临走前拉得严实,只有办公室里几盏顶灯闪着。张沉一只胳膊撑在程声办公桌上,整个上半身罩下来,程声被他压迫得身体连着椅子往后退,刚想说“你要不愿意就算了”,对面的张沉却忽然说:“录音棚太远了,去我另一个家吧,也在海淀,我们吃完饭你也来得及回家。”
  程声还没来得及反应,张沉又问:“下周六你想和我们一起回一趟云城吗?我跟海燕吵架了,她不想和我一起,想叫你来。”
 
 
第44章 南无阿弥陀佛
  回家的路上程声一直皱着眉头,红灯时张沉去看他,用比之前更探究的目光从头到脚把这个人打量一遍,发现他今天身上的白短袖大概已经穿了很多年,袖口领口处被磨得起出一层球,脸在车顶灯光下显出好几处阴影,眉头一直皱着,眼睛下的黑眼圈比外面的天还要黑。别家官二代装扮低调是为了不打眼,免得给自家老子惹是生非,可程声是实打实的破烂寒碜,他这身行头如果拉给陌生人来看,绝没有人相信他是哪个叫得上名字的领导家儿子。
  绿灯亮起的时候张沉对他说:“你不想去也没事,云城早就大变样,现在既不算县城又和北上广差得远,没什么可看的。”
  原本趴在窗户上想事的程声马上弹坐起来,眼睛避开张沉,犹豫着说:“你让我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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