霎时间,易潇只觉得周身剧痛一轻,碎裂的骨骼又变得完好,就连修为,都精进了不少。
——那竟然是最精纯的一团魔气。
来自魔神的魔气,这世间再没有比此物更适合魔修的宝物了。易潇感受着还在不断飞涨的修为,惊疑不定地想,这是当真把他看作一个可造之材了?
他断然无法相信,稍一抬头,却见那原本还颇凝实的魔头神念,已经淡得几乎透明。
他愈发觉得奇怪,怎么也无法相信,魔神会有这样舍己为人的精神。
然而等他终于把那团魔气吸收干净,能开口说话时,那道神念已经不见了。
易潇捡起三世镜,他此行不仅能活着带回三世镜,还修为大涨,收获是意料之外的丰富。可他不知怎么,却无法感到丝毫庆幸,高兴。
他满腹不安地走了。
而在他的身后,一道半透明的人影又现了出来,冷漠看着他远去的背影片刻,又把目光投向了遥远的天际。
第24章 多情苦(十七)
既已拿到了三世镜,尽管心内不安得厉害,易潇出了魔界,还是带着三世镜,乔装打扮一番,掩盖好了自己身上的魔气后,第一时间赶去了白玉京。
他多少留了一个心眼,并没有莽莽撞撞地直接上门。那毕竟是出自魔界的东西,他不敢就这么给林岫用了,而是先去了白玉京一家名气颇大的珍宝阁,请专人鉴定了一番,确认了这面镜子即便无法使人恢复记忆,也绝不会对仙修有害,这才转道去了李家。
门房还记得他的样子,但也不敢随便放人,请他稍待片刻,便让人进去通传了。
上次进李家,易潇处于昏迷状态,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进去的,但想来,有族长独子带领,便是难也难不到哪里去。是在这一回,他才切身体会到,像李家这样的门第,要跨进他们家的大门有多难。
门房通传了,出来接待的是一个小管事。易潇向他言明来意,小管事一脸为难,说这事他不能做主,要告知给上面的人。
如此反复几次,过了足足一个时辰,终于来了一个真的能管事的“管事”,据说是某长老身边的近人,微胖,面白无须,但却不是什么和善的长相。他问易潇有什么事时,脸上还挂着一点客套的笑,等听到易潇说要见林岫时,那笑就瞬间消失了。
“这位公子。”他不遮不拦地用审视的目光打量了一下易潇,“你说,要见岫公子?”
那语气算不上尖刻,可搭配着他的神情和动作,便实在是让人舒服不起来。
易潇察觉到了,微微皱眉,认真道:“我有事找他。”
“我晓得。”那管事点了点头,“每个来这儿的人,都有事。”
可不是每个人都能见到正主的。
易潇听出他的言外之意,道:“劳烦管事进去通报一声,他知晓是我,想必会……”
“这可不行。”管事打断他,语气里透着微嘲,“倘若什么人来,都要去打搅主子们,那要我们这些人又有何用?”
易潇盯住他:“那在管事看来,怎样的人才能打搅你家主子?”
管事被他这么一个“修为低微”的年轻修士直接地看着,脸上露出几分被冒犯的不悦,不客气道:“家世与天赋,至少得有一样。而观公子你,不像是什么天骄,不知公子你是哪家的?”
易潇压下心头焦躁,再三对自己道,这怨不得别人,他确实已无从前天资。而他如今修为虽比从前高,可若是显露出来,只怕结果会更差。
他耐着性子道:“那不知管事可否告知,要如何……”
“如何都不行。”
易潇心知此行约莫是得不到他想要的结果了,便告辞转身离去。
那管事却还在记恨他方才那“没有礼数”的一眼,沉声道:“等等,你当李家是什么地方?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易潇脚步一顿:“那管事要如何?”
管事打量他片刻,眼里闪过一丝算计,先出声屏退了左右的人,方才道:“我观公子你皮相倒是不错,恰巧我知道府中有位主子,最爱的就是公子你这样的白面小生。”
易潇表情一冷:“不必了。”
管事笑了起来:“要走?可没那么容易。”
说罢,便要亲自出手拿住他。
易潇万万没想到,李家如此门庭,竟会出这样的败类。左右旁边没有别人,眼看着那管事出手迅疾,显是并未留情,也不再忍耐,猛地一把钳住那管事的手臂一拧,并赶在他张嘴的时候把他自己的手塞进了他的嘴里,硬生生地堵住了他即将出口的惨叫。
管事脸上顷刻滴下了冷汗,色厉内荏地瞪着他。
易潇才不会被他一个眼神吓着,压低了声音道:“想叫人?你可以试试,是你的人来得快,还是我下手更快。”
管事只觉自己被压制得动都无法动一下,心里骇然。他不明白有如此修为的人为什么要装得弱小可欺,更不明白,易潇已经出手,为什么他却依然看不透对方的修为……
他能当上李家说得上话的管事,自然不是庸人,大小也算是一个元婴修士。可他看不透易潇的修为就算了,他居然还觉得易潇此刻流露出的气息让他说不出的心悸。
那是和他面对族老时截然不同的感觉,非要形容的话,大概就像是……遇到了天敌。
这到底是什么人?
已经撕破脸了,易潇也就不管什么印象了,冷声问:“现在,你可以去通传了吧?”
管事猛摇头,见易潇脸色不好看,又忙指了指自己的嘴,示意易潇放开他。
易潇端量着他的神情,慢慢地放开了他。
管事并没有耍花招,苦着脸说:“这位前辈,不是我不帮你,是岫公子他如今并不在府内啊。”
林岫不在李家府邸内。
他在玉华山。
易潇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消息,不客气地一掌打晕了管事,转身走了。
他在白玉京待的时间不多,且大部分时间里都是晕着的,对这周遭并不熟悉,可玉华山的大名,他还是听过的。
那是修真界盛名远扬的圣地之一,也是最不具实际价值的圣地。
玉华山灵气至纯至净,还有天地至宝,若是能在那儿修行,自然是事半功倍。
但前提是,你得忍得住玉华山极度恶劣的气候。
而事实是,很少有人受得了。
修真界普遍认为,玉华山是守门人才有资格居住的地方。因为只有在守门人出世的时候,玉华山上终年不息的风雪才会温和那么一点点。
而现在的玉华山,却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等到他的主人了。
易潇来到了玉华山。
他不太清楚自己现在的修为究竟在什么层次,但想来也不低。可他踏上玉华山的时候,还是感受到了彻骨的寒冷,他那一身魔气,居然起不到丝毫的抵御作用。
他忍着风刀霜剑的侵袭,抬头看着一眼望不到边际的雪山,心想,此地如此糟糕,比之魔界也差不了多少了,林岫怎么会来这里?
那管事只知道林岫来了玉华山,但林岫具体住在何处,他却是不知晓的。易潇试图放出神识,然而神识却被冻得无法延伸,还比不上他肉眼察看,只好用最笨的方法找。
幸运的是,他冥冥中对于林岫在何处,有一个大概的预测。他跟着直觉走,没有绕弯路就找到了林岫。
那时他以为,这是因为他带着林岫的魂珠。
他来到了一栋小木屋前,在门上轻轻叩了三下。
门很快就被打开了,林岫站在门后,目光落在他脸上,略怔了怔,道:“是你啊。”
“是我。”易潇没等他问出“有什么事吗”,开门见山地道,“我有一些问题想问你,但是现在的你回答不了我,所以,我希望能让你记起从前的事。”
他一来就说这些,林岫竟也没生气,道:“好。”
易潇便想,看,即便林岫失忆了,对他也是迁就的。
——他并不明白,林岫不生气,究竟意味着什么。
他把三世镜交给了林岫,林岫大概本身也认为恢复记忆更有益处,没有拒绝,让易潇进去等他。
屋子里要比外间暖和得多,易潇心想,林岫其实还是在乎他的吧?
他回想起从前的点点滴滴,又摸了摸心口的那粒魂珠,多日以来惶惑的心,终于稍微安定了些。
半个时辰后,林岫出来了。
易潇听到动静,抬头见他神色淡淡,和方才没什么两样,不由得心里一紧,暗想,莫非那三世镜并没有用处?
紧跟着却见林岫对他点点头,唤他:“易潇。”
易潇一愣,不确定地问:“你……想起来了?”
林岫颔首:“是。”
易潇心下大定,展颜道:“想起来就好。”
他原本打算直接问的,可此刻林岫恢复记忆了,他却又觉得,对待林岫这样的人,太过直接似乎是有些唐突……
他正迟疑着,便听林岫道:“此番易道友助我良多,我理应回报一二。不知易道友可有什么稀缺之物?”
易潇微微皱眉:“你怎么这么客气?我跟你……”
他想说“我跟你是什么关系”,但在他看清林岫的神情后,这话却说不出来了。
他忽然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林岫已经恢复了记忆,为什么看他的眼神,却依然这么的……
疏离。
是的,就是疏离。
无论是怎样性子冷的人,都不会用这样的眼神看自己亲近的人。
他又想起林岫方才说的话,林岫是怎么称呼他来着?
易见青僵硬地问:“方才你叫我什么?”
林雪寄又重复了一遍:“易道友。”
这回易潇听得清清楚楚,那样咬字清晰的三个字,容不得他听不清。
他的笑容,就这么凝固在了脸上。
第25章 多情苦(终)
林岫似乎以为他没听清,便又重新跟他道谢,仍然是那种客气又疏离的语气。易潇听不下去,硬邦邦地说:“你不必跟我道谢。”
林岫不理解:“你助我良多,如何能不谢?”
易潇觉得刺耳,道:“你以前也救过我,不用跟我客气。”
林岫却说,这是应该的。换了一个人,他也会这样。
易潇如坠冰窟:“应该的?”
“……换了一个人,也会这样?”
林岫有些疑惑地看着他,点了点头。
易潇也看着他,重点看他波澜不惊的眉眼,看着看着就陷入了迷惑里,他忍不住茫然地问了一句:“你是真的想起来了吗?”
林岫不明所以,但还是道:“想起来了,多谢……”
易潇终于觉得自己无法再迂回下去。他深吸一口气,用手搓了搓脸,打断了林岫将要出口的客气话,咬牙道:“那你有没有对……”
他本来想问“你有没有对我动心过”,话到了嘴边,又生硬地改口,“你有没有心上人?”
林岫看了他一眼,像是有些讶异,道:“我所修大道乃无情道,如何会有意中人?”
易潇耳边又嗡地一声,表情空白了一瞬,不可置信地重复道:“无情道?”
他费劲地扯了扯嘴角,艰难地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来,抓着最后一丝希望问:“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修的无情道?”
林岫看了看他脸色,隐隐明白了什么,如实道:“向来如此,我……”我也是最近两年才知道的。
林岫问:“你怎么了?”
向来如此。
向来如此!!
易潇已经听不见别的话了,他的脑海里反复回荡着这四个字,一次比一次清晰。
这么长时间以来的疑问终于得到了答案,却是他最意想不到,也最不想要的那一个。
他直勾勾地盯着林岫的眼睛,那么冷,那么平静。
明明白白地告诉他,林岫什么都记得,可那些记忆对他而言,却失去了曾经有的,绚烂的光彩。他易潇在林岫眼里,变成了和随便一个某某都没区别的人。
林岫记起一切的这一天,居然是他易潇被永远忘记的那天。
真是……好大的惊喜。
向来如此……他回味着这四个字,忽而抑制不住地,大声笑了起来。
原来,原来是这样啊。
他想,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一切清清楚楚,人家林岫,李家族长独子,一直要走的就是无情大道。
林岫从来,从来没对他动过心。
不,也许曾经,他对林岫而言,还是有那么点特殊的。
可那又怎样?随着林岫大道精进,这点感情算什么?
毕竟林岫走的是无情道,“向来如此”。
这四个字像一个耳光,狠狠地扇在了易潇脸上,直接把他从那患得患失的美梦里扇清醒了。
他想起在李家的所见所闻;
想起先前那管事言语中的傲然。
是啊,连他一个没有根基的无名小卒尚且能想到法子让林岫恢复记忆,李家是怎样的地方?假如林岫真的想,他们会没有办法吗?
之所以不这么做,只不过是因为,林岫不需要罢了。
他修的是无情道,什么记忆,什么感情,于他而言不过是负累。
亏他还巴巴地冒险去了魔界,为他取来了三世镜。
这样的行为,在林岫眼里,在李家人眼里,想来不过是他的自我感动罢了。
易潇越笑越大声,笑得额角青筋凸显,边笑,边想,天哪,世间怎么会有他这样自作多情的人?
他一直知道自己天资好,心性也好,从来不会有什么想不通的事,即便是赵七那样以怨报德,他也不曾因此而有过极端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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