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没等易见青读懂那眼神的真正含义,他便已微微垂眸,再抬眼时已什么情绪都沉没了。
他只是朝着易见青缓缓地露出了一个很浅淡的微笑,轻声道:“我终于等到你了。”
易见青皱眉:“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林雪寄微笑着摇了摇头,朝他伸出手来,道,“我带你去走走吧。”
“去哪儿?这玉华山山下,哪里我没去过。”
林雪寄凝睇着他:“那不一样。”
那的确是不一样。
最终易见青还是握住了林雪寄的手,那只手修长而有力,但却冰凉。他一刹那有些困惑,心想,大能修士的手,似乎不该是这种样子。
但他没问。
林雪寄便牵着他,把玉华山山下都逛了一遍。
玉华山极其严寒,也极难攀爬,但对修为高深的修士而言,这些都不成为险阻。
他带着他去了山谷看飞流之下的冰瀑,去周边看奇形怪状的冰雕,所有易见青曾孤身闯过的地方,他都陪他一一重新看过,从始至终都十指紧扣,未曾有半分松脱。
最后,林雪寄带着他登上了玉华山的山巅,看着远方夕阳缓缓西沉,看晚霞翻涌,铺满半边天。
他吻了他。
易见青没拒绝。
那吻也是凉的,唇舌交缠的时候,有种近乎绝望的温柔。
转眼婚期便至。
那是十分盛大的典礼,玉华山自成为圣地以来就没有这么热闹过。鸾凤啼鸣,祥云遍生,几乎大半个修真界的修士都不远万里而来,只为了给这对新人送上或真或假的祝福。
易见青不是很耐烦面对自己的旧敌人,礼成后便推说忽有所感,要静坐领悟。
林雪寄仍是说好。
易见青转身就走。
林雪寄却又拉住了他,略一低头,在他额头上克制地吻了一下,低声说:“等我。”
以他的性格,这种举动,简直就是十分放纵了。
看见这一幕的人都不敢出声,只是暗暗地记下了易见青的面容。
易见青心里没什么波动,无可无不可地应了一声,便回去了。
然而一直到了天明,林雪寄也没回来。
易见青并没有在等他。
可他确实没有回来。
易见青面无表情地脱了成婚穿的喜服,换上了常服,推门走了出去。
看到赵七的时候,他是有一点诧异的。
但也只是一点,他并没有要搭理他的意思。
赵七却很高兴看到他似的,目标明确地向他走了过来,眼睛亮得不正常。他说:“仙君昨晚没有回来是不是?”
易见青无聊地看了他一眼,稍微有些心烦。
赵七却把他的沉默当作了被戳中心事的难堪,继续说:“我就说,仙君怎么可能喜欢你,这世间能配得上仙君的仅有一人,可惜,那人早就没了。”
易见青实在是懒得听他说废话,心想林雪寄心里到底有谁跟他又有什么关系?
他抬脚正要走,就听赵七自说自话地道:“你知道那人是谁吗?那个人,你一辈子都比不上。那可是从前大名鼎鼎的魔尊。”
易见青:“……”
“魔尊陨落,魔道式微,仙君唯独将魔宫保留下来,便是为了纪念魔尊,任何人都不得染指。”
易见青终于被他念烦了,开口道:“倘若真是这样,为何那王座我能坐?”
“你……”
易见青挥袖把他卷到了一边去,心里有些腻味。
不知道当初那个孩子怎么会变成这般模样。
不过他也没资格说人家。
变了的人,又不止他一个。
第31章 思远人
易见青走出了宫殿。
不论其他地方因为夏季的来临而变得如何炎热,玉华山都是一成不变的严寒。
他以前觉得,林雪寄就和这玉华山一样,坚硬又顽固。阳光无法使之变暖哪怕一点点,风雪相欺,也不会让它变得更寒冷。
令人痛恨的坚定。
冷冽的,夹着雪粒的风扑到脸上,易见青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好不容易感觉自己心境平和一点了,一回头却见林雪寄正从山的那边过来。
他依然穿着那身大红的喜服。
他穿衣向来偏素色,易见青从来没见他穿过这样艳丽的颜色,但是此刻那红衣穿在他身上,竟然没有丝毫的突兀,反而把他一直以来过于沉冷的气质压了一压,愈发显得他鬓发乌黑眉目如画,神情沉静地从雪中徐徐走来时,好看得足够让任何人看到失神。
任何人。
看到他,易见青的心情又开始变得浮乱。
赵七方才怎么说的来着?
林雪寄喜欢他,费心把魔宫保留下来,就是为了纪念他。
哈,这可真是天大的笑话。
倘若赵七知道林雪寄是怎么“喜欢”他的,只怕都要不认识喜欢二字了。
林雪寄看到他,脚步一顿,下一刻人就到了他跟前,伸手握住他的手,低声道:“怎么出来了,外边冷。”
易见青看着他,心不在焉地想,啊,现在倒是像是喜欢他的样子了。
林雪寄见他不说话,便捏了捏他的手,把他带进了屋内。
并没有要解释昨晚去了哪里的意思。
而后他给易见青倒了一杯茶,递到易见青面前。姿态娴熟,仿佛已做过千万遍。
易见青看着他的动作,忽然明白了什么,他问:“霜竹是谁?”
林雪寄沉默了一瞬,承认道:“是我。”
易见青扯了扯嘴角,想笑,没笑出来。
他忍了又忍,最终还是忍不住开口刺道:“难为你这般纡尊降贵。”
至此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以为他是在给林雪寄挖坑,实际上一切都在人家的掌控之内。
万万没想到,林雪寄有一天,会变得如此精于算计,其目的居然,只是为了和他在一起。
太荒唐了。
林雪寄面色不变:“应该的。”
易见青又开始觉得气闷,他无言以对地点点头:“行吧。”
他没接那杯茶,心口郁气蒸腾的时候,他的某种决心反而坚定了起来。他看着林雪寄的侧脸,目光却渐渐褪去了优柔和烦闷,开始变得清明起来。
他说:“你知道,我想做一件事的时候,是不会让任何人阻拦我的,对吗?”
“我以为,你会问我为什么。”林雪寄好似没察觉到他语气的变化,侧过脸凝睇他片刻,然后道,“我知道。”
“那只是你以为。”易见青不客气地说,“我不知道你现在在想些什么,也没兴趣问。”
他凑了过去,林雪寄本能地张开手来拥抱他,下一刻,一把锋锐的匕首却从易见青的袖中脱出,眨眼间,便深深地刺进了他的肋下。
玉质茶杯脱手而出,哗啦一声,在地上摔得粉碎。
像是他们已经面目全非,拼也拼不回去的感情。
易见青的表情冷酷得吓人,一手按着匕首,推了一下,把林雪寄推到桌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这才慢慢地说完了剩下的半句话:“那你也该知道,现在的我,已经不需要你的喜欢了。”
他重生,是为了飞升的。
任何妨碍他飞升的人,都该死。
包括林雪寄。
林雪寄没说话。
他的脸色因为受伤一点点地白了下去,但是表情并没有发生变化,就像是已经凝固在了易见青举刀刺他的一瞬间。
好一会儿,他才终于有了动作。
——他抬起手,继续完成了方才那个被打断的拥抱。
那动作并不迟缓,只是温柔,拥着易见青的双手依然稳定,有力,好像易见青的那一刀并没有给他带来什么痛苦。
但这个拥抱又是如此的短暂,只是片刻,他就松开了他,微微笑了一下,低声道:“我以为你不会这么急。”
那语气并无怨怼和惊讶,只是怅然。
易见青有一瞬间的迷惑,但紧接着,他便又恢复了冷漠。他抽出了匕首,鲜血霎时从伤口渗出,洇开,慢慢将那一片的喜服染成了难看的暗红色。
他的匕首上也都是血,血从匕首淌到地上,几乎连成了一条血线。
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
“这只是一次警告。”易见青对着林雪寄晃了晃匕首,,一字一顿地说,“不要再来招惹我。”
而后他不再多言,转身就走。
临走前,他眼角余光扫过了桌上的那瓶雪里青。那翠绿的竹枝大半被林雪寄挡在身后。
易见青一眼看过去,依稀间觉得,那上面开的花仿佛更多了。
但他没有深究。
他只是,头也不回地走了。
一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了茫茫雪野里,林雪寄才动了动,他捂住鲜血淋漓的伤口,站了起来,露出了身后的雪里青。
一夕之间,那竹枝上竟然已开满了花,沉甸甸地挂满了枝头。
而在那挤挤挨挨的花朵间,赫然还在不断地冒出新的花骨朵。
林雪寄的脸色更白了,他渐渐地竟然站立不稳,不得不弯下腰去,伸出另一只手捂住嘴唇,却还是有浓稠的血从指缝淌了下来。
意识逐渐昏沉起来,他能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拼着最后一口气,关上了宫殿的门。
他想,希望他不要再回来了。
假如易见青能看到这一幕,他便会发现,林雪寄俨然已是油尽灯枯之象。
林雪寄的身体慢慢滑落下去,而后那双黑如点漆的眼睛也慢慢失了神采。
他彻底昏了过去。
易见青下了山。
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他现在是个正儿八经的仙修,魔界又变成那样了,据赵七说,那里照样在林雪寄的掌控之中,那他自然不能回去。
他更不可能回皇室去。
于是他在大街上转了半天,最后竟然只能随便找了一家客栈投宿。
白玉京,是很美的。
就算他在这里留下的尽是些不好的回忆,他也不得不承认,白玉京,确实是很美的。
他住的客栈后面临着河,一推开窗就能看到河边烟柳随风摇曳,长长的柳枝垂到河面,柳枝翠绿,河水清澈。不远处有一座石拱桥,桥上总有情窦初开的少年少女站那儿看风景,桥下则有妇人在浣纱。
平安,和乐。
要是天气特别好的时候,从他这里还能隐隐约约看到玉华山影影绰绰的轮廓。
静默伫立的雪山,遥远得像一场终生都无法企及的梦。
易见青第一次看到的时候,一口酒直接卡在了喉咙里,呛得咳了起来,心里想,倘若被人知道了,不会以为他是在这里默默思念林雪寄吧?
但转念一想,他又释然了,盯着那若隐若现的雪山之巅,灌了一口酒。
管他的。
他在客栈很是过了一段醉生梦死的日子,有人敲响他的门时他都已忘了今夕何夕,开门一看,还是个熟人。
那为他调养身体的药春散人,吕颂。
易见青的脑子还迷糊着,看到吕颂的第一眼,心里就闪过了一个很不靠谱的念头:林雪寄的脸皮,什么时候变这么厚了?
紧跟着他就听吕颂道:“仙君垂危,不知林公子可否回去见他一面?”
易见青懵了一下,酒硬生生被吓醒了。
他第一反应就是吕颂在蒙他。
开什么玩笑,他那一刀可是特意避开了林雪寄的要害,本心只是想让对方知痛而后退罢了。对于林雪寄这种修为的人,那样的伤害,便是来千百次,也断无可能危及他的性命。
结果吕颂居然说什么,林雪寄已垂危?
怎么可能。
然而吕颂说的是真的。
见他摆明了不信,吕颂便道:“此事是吕某私心,绝非仙君授意。是或不是,公子一见便知,至于真相,公子便听我在途中细细道来,如何?”
易见青想了想,扒着门框道:“你先说。”
吕颂便低声一叹,道:“此事还得从十一年前说起……”
十一年前,林雪寄突如其来的惊天一剑,荡平了中洲邪魔,也打开了数年沉寂的仙门,引得仙气涌入修真界,造福百姓者众。
而就是在这一剑的第二天,又有佳音传来:那作威作福百多年的魔尊易见青,也陨落了!
修士们为此欢欣鼓舞,直把还未飞升的林雪寄拥上了仙的尊位,称之为霄河仙君。
然而就是在这一天晚上,吕颂被叫上了玉华山,为这位一夜之间站在了修真界顶端的人诊治。
他发现林雪寄的道心出现了一条无法缝补的裂痕,诡异的是,他的修为却还在不断攀升。吕颂想问清前因后果以便准确问诊,林雪寄却拒绝了,只吩咐他,尽力便是。
吕颂当时对这位仙君的了解并不深,出于医修的本心,下意识地就想反驳,然而方一抬首对上对方的眼睛,他就哑了。
那双眼睛很静,静得就像沉寂了许多年的深渊。
他忽而没来由地觉得害怕,此后便不敢再过问林雪寄的事,只是听话地,想尽办法为他治表面看得到的伤。
易见青抓住关键词,打断他道:“他无情道破了?不会是因为我……因为那位魔尊陨落了吧?”
吕颂哪敢说这些,摇头道:“吕某不知,但这些日子,仙君对公子你如何,你也明白。我想,他应该是想见你的。”
易见青想了想,问:“然后呢?”
吕颂依旧摇头:“我知道的就这些了。”
易见青便说:“那你走吧。”
吕颂愕然:“你不去看看他么?”
易见青道:“我得想一想。”
说罢便把人推了出去,关上了门。
一关上门,他便再维持不住脸上平静的面具,眼中情绪剧烈翻涌了起来,好一会儿,他忽然一挥袖,重重地将桌上摆着的所有东西都拂到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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