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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爬墙那些年(古代架空)——芳菲袭予

时间:2020-11-20 09:19:16  作者:芳菲袭予
  原是这般!难为她还记着……摸摸那盏做工实算不上精良、边角毛糙的荷花灯,穆昀祈一时无言。
  以为他不喜,女童噘嘴:“我知这灯丑了些,然此刻市上的灯都卖得所剩无几了,加之我钱也不多……”
  知她误解己意,穆昀祈倒有些愧疚,接过花灯,口气却冷淡:“既知钱不多,为何还花在无关紧要处?”
  “此非无关紧要!”小童一昂首,郑重其事:“今夜若非你,我恐要被那些人自金梁桥上挤滚下来,甚被踩死!我家娘子说过,知恩必图报,你救我两回,我理当好生答谢,但上回你送我回去却遭师姐羞辱,娘子说实不应当,已惩过师姐。这些时日你未露面,我知你定是不悦,遂今日这一盏灯,只是略表谢意,我家娘子说了,你若得闲,一定再去家中小坐,此回必令师姐当面赔罪,并由娘子亲自侍宴,以谢大恩。”
  “此……就不必了罢。”旧事重提,穆昀祈耳根微热,“当日是一场误会,我实则……”
  “我知道,你实则不穷!”一笑露齿,女孩儿回头指指身后的侍卫:“否则也不能有这许多家丁!”抱臂作老成:“当日,本是你那友人看师姐对你有意,心中不平,才出言诋毁。”哼了声,看去为他不平:“这等心胸狭隘之辈,你还是早早与之断交为好!”
  穆昀祈面色一黯,转开眸光:“他并非心胸狭隘,只是……”言语戞止,忽觉好笑:怪了,对一小童说这些作甚?接过灯转身:“走罢,将灯放了,我送你回去。”
  寻处人少的河滩,穆昀祈亲手将灯点燃放入水。看一星灯火水上飘零,随波兜转,几回似有搁浅之意,好在风势推动,每每化险为夷。波涛平静的河上,一团团光影有序而过。那一盏残灯,随风逐流,终是归入光路,向着无人知的境域而去。
  远处响起子时的钟声。
  打个呵欠,小童拉拉他衣襟:“我们回罢。”
  道上人潮仍无消退之意。再度上桥,南面水上,一片前所未见的巨大光影向此漂来,想必就是嘉王口中的“万灯过境”盛景!方才还嚷着困倦的小人儿此刻倏见精神,快步奔前,踮脚攀着桥栏翘首远瞻。
  穆昀祈踱前,忽见一星灯火飘至,下意识侧身,眼见那抹红光自面前几尺处升腾去——是盏天灯。
  “何人放灯?还偏往桥上放,不知易惹祸么?”人群中爆出斥责声,即有人附和:“正是!此与纵火何异?”
  桥下人声忙赔不是:“在下一时疏忽,诸位见谅。若是伤到人,在下定然承担!”
  不过好在无人受伤,灯也早已飞升,事便作罢。桥下那个模糊的身影转身往岸上走了。穆昀祈却还驻足,与侍卫低语两句,后者即去。片刻,领一青年回来,乍看身形健硕,但眉宇间轻露疲色,一身似染风尘。
  见到穆昀祈,来者抚掌而笑:“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穆兄,你道此是否天意啊?我抵京时天已黑,以为今夜无从得见,遂在城中闲逛,还想明日设法传去消息,不想这一盏灯,倒是省去我一番周折。”
  眉眼轻舒,穆昀祈点头:“佳节良宵,又逢故知,着实惊喜!不过阁下重任在身,却怎有隙前来?竟还不提前通禀,难道是临时起意?”
  “可不是么?”那人笑意掺苦,“霍某(1)这半载困在西陲边地,苦不堪言。此回南下,本是算着日子,赶来一凑佳节!”眉梢轻扬,“说来至下,月已赏,灯也放过,就只差清歌美人伴余宵了。我看就由穆兄做主,寻个有歌有酒处,你我同乐一宵如何?”
  忖了忖,穆昀祈转向依旧趴在桥栏上、津津有味咂着糖的小人儿:“阿盼,你家此刻,还待客么?”
  一个时辰后。
  阁台傍水,月上中天。
  笙簧喧阗,歌舞轻曼,又一曲罢,酒也早过三巡。
  穆昀祈虽只浅酌了两杯,然夜色已深,况且伤愈不久,精力不济,已现醺意。低头揉着眉心,终闻对坐者遣退歌女,心照不宣,自也屏退侍卫。
  那人自斟一杯,开口:“夜色已深,看来陛下也已倦了,我便开门见山,将来意明说了罢。”
  正襟啜口清茶,穆昀祈作势洗耳恭听。
  “想必这大半年来吾之处境,陛下已有耳闻。”饮尽杯中酒,霍阑显面上的轻佻与玩世不恭似也被彻底冲散,竟露忿意:“我虽名上是一朝储君,然上受猜忌、下遭谮陷,如今更被流放边陲,一举一动皆受监视,稍有不慎,便至横祸加身!然此,还非最坏。近时我主病势加重,这般下去,但出不测,我二哥必然不惜一切阻我回京即位。遂我此回南下,是欲当面一求陛下,出兵助我一臂之力。”
  果是——!暗一叹,穆昀祈扶额:“毕竟同胞手足,何至水火不容之境?你与霍兰昆本当好生一论情分,开诚布公,万一他为你所动呢?终究免去一场兵祸,岂非大幸?”
  “论情?”霍阑显失声笑起,“陛下难道忘了古贤之言,最是无情帝王家么?于我二哥而言,什么亲情手足、人伦道义,较之皇位皆不足一提!但凡挡他道者,自然都该死!要说坦诚,我又何曾不是当面许诺,但他不存异心,我登位后,他权势地位相较当下只厚不薄!然换来的却是他一而再、再而三的谮陷与夺命暗杀!则试问我还当如何退让?”看彼者缄默,眉心一紧,显是失望:“陛下无心助我?”
  穆昀祈叹息:“我若无心助你,则前番何必大费周折,只当下……”按着眉心露疲态:“近时西北禁军新历整饬,一时半阵遣调不出几多人马,遂我只怕事出过急,应付不得。”
  “整饬……”霍阑显眸光一动:“我听闻近时邵景珩北上,掌控了秦凤路,难不成……?”
  穆昀祈且作无谓,打断之:“他虽不赞同我出兵干汝内政,然若事出有因,且是于我有利之举,想他不至抵触。”稍沉吟,终是松口:“你提出此请,想必纵观局势,已然权衡过利弊得失,遂果真到万不得已时,须我如何助你,不妨先行道出,好令我斟酌可否。”
  愁容消散去,霍阑显起身踱步,一面详细道来打算。
  “霍兰昆如今驻守南境,万一我主出何不测,我回京必遭之截杀!遂我打算轻车简从绕乌都山东归,以此避开他的势力范围,只这般颇好时日,只怕他会赶在吾前率军回京,自立登位,便难办了。遂我恳请陛下,一旦听闻我主崩逝噩耗,即刻发兵北上,作势攻取临泰城!此处乃我南关军阵要塞,亦是霍兰昆的本营所在。兵情突发,他必乱阵脚,陛下倒也未必须与他真动干戈,只要围城几日,我同时调亲军赶来对其成夹击之势,令之不敢轻举妄动,只要他不能赶在吾前率军回京夺位,即可。”
  穆昀祈斟酌片刻,露疑:“你此一行,吉凶难测,如若有何万一,则我发兵,岂非与自招祸?”
  那人早有腹稿:“陛下放心,即便我终遭不测,然霍兰昆恣睢暴戾,已于宗室、朝臣中引发众怒,不满其者何止百千?而他杀我,便是坐实贼子之名,一旦自立,必引祸乱四起!”一叹,七分无奈、三分自嘲:“则陛下彼时莫说退兵无忧,或还可坐享渔人之利呢!”
  不予置评,穆昀祈眸中另起意味:“若你如愿了呢?”
  看他信誓旦旦:“则我自不忘陛下之恩!”嘴角的笑意嵌入玄机:“羌胡虽灭,然余孽依存,且长时侵扰大熙北境。他成百上千人,每每来无踪、去无影,可谓防不胜防。陛下便不好奇,此些孽党残兵,寻常皆藏身何处?且粮草军备,又从何来?”
  穆昀祈目光微闪:“汝言下,是可替我斩草除根、杜绝后患?”
  成竹在胸者一笑率性:“陛下只须知,但我登位,则大熙北境,自此无忧矣!”
  事说罢,已将五更天。霍阑显无意往驿馆驻留,实怕消息传回北地,多生枝节,遂留在李辛素家中歇息,至多一两个时辰后,天一亮,便将启程北归。
  残月照影,夜路风凉。一夕逐月,御街遍是夜归人。
  由静思中回神,穆昀祈忽问:“什么时辰了?”
  左右回:“方过丑正。”
  其人一沉吟:“如此说,宫门还须个把时辰才开启?”
  左右道是,禀:“官家由西华门入,动静可小些。”
  翘首西顾,穆昀祈缓出三字:“去—西—院!”(2)
  墙高院深,幽寂更甚以往——自其主北去,这院中平日除了洒扫,便无人前来,连看院子的老汉也不复在了,实是冷清。
  穿行其中,乌啼枝间,虫声依旧。心弦忽动,穆昀祈止步转身,推开那扇尘封已久的屋门,点灯四顾,物是人非的苍凉感油然而生。
  桌椅案台、箱柜床榻,甚至笔墨砚台,皆在原处,不染一尘。乍看,似主人前一刻还在此,秉烛夜读、对月静思……
  临轩小坐,悄闻桂花,一身零落。
  轻阖双目,恍又见那张淡寂得似风过云驻的脸、扔块石头进去也搅不起一丝波澜的眼眸,以及,沉稳得令人发指的嗓音:“陛下,臣闻近时北境不宁,遂请领振兴军北上,平寇安疆!”
  若非赵虞德信誓旦旦,穆昀祈至死也不会信:那一日夜,那个素来泰山压顶而面不改色之人,是如何戾色毕显,令满城搜寻,遍为捉拿与唐氏女存瓜葛者,一一过审,只问一事:唐氏所制之毒,配方为何,如何可解!
  “陛下,天将亮了。”窗外人声轻入。
  扶案起身,眸光再掠过空落的桌面,一丝讥诮意攀升嘴角:自小一处至今,然而彼者的心思,他却依旧难解……
 
 
第4章 
  两月后。
  夜色已不浅。
  逐着那条黑影穿越闹市,拐进小巷,郭偕一拭额上的汗,向前唤了声:“喜福!”果见那影子一顿,似乎回头望了眼。
  “你慢些!”呵斥之言到嘴边却终成一句无奈叮嘱。
  狗倒似乎听懂了,晃着尾巴回走几步,定定等他上前。
  一人一狗摸黑出巷子,迎面的寒风让人猝不及防一寒颤,背心的热汗似霎时冷凝----毕竟已是十月天。
  日月更迭,不觉那人北去已两月有余。晏京方才入冬,地处极北之地的兴州,却或已是冰天雪地,也不知,其人可还惯……
  稍一分神,喜福便又撒腿向前跑,郭偕回神,快步跟上。前行了数十丈,见狗驻足,对着道边紧闭的院门就是一阵扒拉,即被郭偕喝止,喉中发出委屈的呜咽,悻悻转回,绕他脚转悠,似不解那门为何不再对它开启。
  蹲下摸摸狗头,郭偕心生不忍:“他北去已有两月,此处也有新主,日后莫再来扰,否则难免挨打,懂么?”
  狗自然不懂,倒是伸舌舔了他一下,看去仍怀希冀。
  轻叹一气,袖中抖出块肉干塞进狗嘴,拍拍狗头直身:“走罢。”
  夜深人静,灯火阑珊,一人一狗缓缓沿着原路离去。
  顶风逆行,郭偕这才懊悔出来时没加件衣裳:饮宴归来已沾醺意,忘将院门关上,令狗跑出,匆忙追出,彼时酒意正上头,哪还想到夜深风寒这等事?着实自作自受!不过此时说这些也已晚,当下只想择条捷径走。
  由此归家北去穿梁门东折最近,只清虚观那一段路晚间人烟稀少,灯火暗晦,恐不好走。不过郭偕自信眼力尚可,再说又是月夜,自无后忧,便就沿此路去了。
  清虚观附近的道上几无人迹。只远见州河上零散飘过的灯影,乃是夜航的船舸。堤岸上树影幢幢,随风晃动的枝叶乍看几分可怖,加之不时传来的乌啼声,足令胆小者后背生凉。
  吹了一路冷风,郭偕只觉酒意散去不少,耳目渐归清明。步伐加快,鼻中却闻一股极怪异的烟火气——似何物烧焦,却又隐隐夹杂甜腥味。举目向味道来处张望,所见竟令他这素来不信怪力乱神之人也是一惊——两团火球悬浮在远处道观上方,缓缓移动,似受一股无形之力牵引,忽上忽下、时近时远,少顷,双双降下,落进观内,不见了影迹。
  不知呆立多久,才被身边的狗吠惊醒。一念乍定,郭偕径直向道观去——此事当存蹊跷,他须弄明原委!
  清虚观本是座小观,香火不盛,白日里都见冷清,夜间自更早早关门谢客。此刻从外看不见一星灯火,不知者或还以为是座空观。
  在方才见得火光升起的后院外绕了一圈,未闻丝毫动静。郭偕稍一踌躇,索性一个跃身攀上墙头。
  院内一片漆黑,根本不见灯光,更莫说火团。正欲翻墙入内再细探,忽闻墙下喜福警觉的叫声,不及多思,便觉迎面一股冷风袭来!
  匆急向后一个仰身翻下墙,落地一刻,眼前黑影一闪,郭偕忙是几大步后退,站稳便见面前已多两条人影。
  “汝等何人,夜半三更在此装神弄鬼?”果然,这世上哪来的神鬼!一切不过是居心叵测者故弄玄虚而已。
  二者不答,径直向他扑来。郭偕自不胆怯,但毕竟单枪匹马,又未携带兵器,遂小心为上,并未与之正面交手,而是闪身躲过这一袭。转身便见一人一拳正中身后的树干,就这一瞬,那棵数人才能环抱的大树,竟从中折断,应声而倒!
  不好!心头一震,郭偕意识到,自己今夜,或是莽撞了。
  那二人又已攻来。心知躲不过,郭偕一咬牙,一个旋身飞起迎向踢去,孰料触上彼者胸膛,脚竟一阵发麻——似踢上了一块坚铁!而那人只抬手随意一挥,便将他扔出数丈。
  受此一击,郭偕彻底清醒:此二人的功力远在他之上!一拳倒树若还可说是侥幸,但身若坚铁、刀枪不入,此等修为,实已远超常人,甚可说,已非凡人!
  逃!一念即起,起身唤了声“喜福”,转身便跑。身后二人紧追不舍。郭偕方才受了些伤,一时跑不快,而那二人偏生又似神力加身,飞檐走壁、疾行如风,很快逐他上了河堤。眼看无路可走,郭偕心一横,反身向二者扑去。
  或是未料到他有此举,追赶在前之人下意识一驻足,未稳住身形,加之河堤湿滑,竟一头栽入水!后者见状,上前将郭偕踢翻在地,挥刀即砍。郭偕就地翻滚,躲避刀影,眼看不支,忽闻一声狗吠,抬头竟见喜福蹿上咬住彼者手腕——虽是徒劳,但至少,与他留了片刻反击的罅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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