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起手边的酒壶就往嘴里灌,酒水顺着嘴角溢出,浸湿衣襟,杜惊鸿宽袖一抹,将另一边的酒壶扔给正要坐下的长安,只见酒壶随着柳长安的动作在手心间旋转两圈半后便被稳稳当当地托住。
这流云阁的酒壶比不上军营里的大坛酒,一只手接下足矣,长安揭盖轻嗅,这酒香比不得上次来时饮的佳酿,但比单纯暖身用的烈酒又好了许多。
同杜惊鸿一般,仰头便是对壶豪饮。
见两位将军与平日里的严肃模样相差甚远,几人刚升起的不自在消失,又回到了前一刻美人在怀小杯享酌的时候。
“让妈妈再找两个姑娘来,要标致点机灵点的,快去。”作为下属,对门的兵士自认为已经做的十分称职,奈何他碰见了柳长安这种不按常理走的领头。
“我便不必了。”长安虚按胸口,面上略带抱歉的神色,“新伤暂愈,不适合做…此等…”
“明白明白。”几人一副恍然的表情。
当年在军营里曾听闻,柳将军是那种军妓脱了衣物站在他面前也不为所动的人,大家都以为将军是被伤了要害不行了,直到回京后的一日,将军带了夫人回帐。营里便又传开流言,将军为夫人守身如玉,将军家的夫人是母老虎,将军惧内……果不其然,柳将军就是来了流云阁这地方,也是决计不碰其他姑娘分毫。
“扰了诸位兴致,长安自罚三杯。”
与此同时,只听得三声铜锣响,外头暴起的欢呼声将整座流云阁都震了一震。
待柳长安饮完三杯放下酒盏,杜惊鸿已经站在厢房的窗台处,欣赏大堂中央高台上那曼妙的舞姿。
柳长安没有与杜惊鸿一般的兴致,留坐在桌前与下属们一杯接着一杯地喝酒,顺道听听她这些下属谈论的一些长安城里流传的八卦。
最近长安城中最值得一谈的消息便是凤古国的来使,其中一位下属又不知从哪听闻,那凤古国的小公主是来咱炀朝和亲的,都在猜小公主的和亲对象是谁,又不知谁提了个赌约,各自报上一号人,若这和亲之人在列,压中之人即为赢家,在座的输家各欠赢家一顿好酒好菜。
“那可是凤古国的小公主,怎么说也得找个皇亲国戚才配的上吧,可咱炀朝除了端王爷,也没有适婚的人选了,我压端王爷。”
“小公主肯定看不上咱这长安城纨绔之首,我倒是觉得……咱柳将军有一拼之力,年岁相仿,相貌不俗,又有魄力,我压柳将军。”
听到身旁的言论,柳长安吓得一口酒呛在喉咙里,不停地咳嗽起来。
许是酒喝多了,几人剩下的最后一点顾忌也消失殆尽,正大光明地说出了内心的想法。
“将军,咱好歹是从战场上拼杀回来的人,怎能被传出惧内的名声,难不成女人比敌军的刀剑还可怕?是不是。”
“就是就是,况且家里的妇人哪有美娇娘来的美味,哈哈哈哈。”
下属嘴里的荤话越说越离谱,柳长安尴尬地不知该如何接话,见几人喝着酒搂着姑娘上下其手后,长安立刻离开了那如针毡一般的位子,走到窗台前与杜惊鸿并肩而立。
从站在此处后便一言不发,柳长安顺着杜惊鸿望着的方向看去,是高台旁一位正在抚琴的女子。
柳长安似乎明白了什么,难怪惊鸿不如上回游船般兴奋,原是心上有人了。
“想过替她赎身吗?”既有心,将人带离烟花之地终归是第一步。
“她是我未婚妻。”
明白杜惊鸿心中也是藏了故事的人,长安吞下想接下去说的话,安静地做个听故事的人。
“她是我爹娘从牙婆子手上买来做苦力的,五岁便进了我家,那时我才是个三岁的小娃子,我以为自己只拿她当姐姐看,直到我十五岁那年,我爹娘就为了五两银子想将她卖给镇上的丑地主。她被抬上花轿的那一刻,我的心很痛,比战场上的刀伤剑伤还要痛千万倍,当夜,我便潜进地主的宅子,抢回了还蒙着盖头的她。”
“可等我带她回家时,我爹娘盖着白布,双双摆在了家中的小院子里。村里的老大爷告诉我,我爹娘是被镇子里的三个无赖给打死的,因为他们拼死护着那五两银子,不愿意被夺了去。”
“安葬好爹娘,杀了那三个无赖替爹娘报仇,我带着她背井离乡,在长安城旁的一个村落住下,之后赋国进犯,我便投了军,待归来迎娶她过门。”
“每隔两月我都会将发下的军饷和写的书信寄给她,她也同样会寄些衣物糕点与信给我,可两年后,我便再无她的音信,我托人去家里找过她,但找不到,那人告诉我说,她嫁人了,此后,我便当从未认识过她。”
“直到一天,我与其他几位将军相约来流云阁,见到了她,积压的怨恨顿时涌上心头,强硬地拉着她质问她为什么,她一直哭着呢喃她脏了,配不上我,让我放开她,让她走,我想当年,我被那个同乡欺骗了 。”
“我回村子里查当年的真相,是我同乡认错了人,误把嫁人的那位认做了她,而她,却是被卖进了流云阁……我宁愿当年她是嫁了人,而不是……”
“我说过只要我回来,便娶她为妻,我换了银票,来流云阁赎她,可她将我拒之门外,我不死心,只要得空,我就来流云阁寻她,希冀于带她回家。”
惊鸿未婚妻的遭遇与靖萱何其相似,或者,在这阁中亦或是其他青楼里,姑娘们的经历与此别无二致,人生在世,哪会有自愿作践自己的人。就让惊鸿自己安静地站着,柳长安转身回桌边喝酒去了。
端王爷说过一句话,说靖萱她不可能再找一名男子安度余生,这是不是意味着,靖萱还未彻底放下,几年来几近麻木的折磨,岂是离开了这个地方就能遗忘的,那靖萱是否也会在她看不见时厌弃自己……
是了,以前君栖说起靖萱,说她是个爱笑的姑娘,笑起来时眼睛弯弯的,十分好看,但现在,她见过的靖萱的笑,屈指可数。
该如何解开靖萱心里的这个大结,想不到办法的烦闷令柳长安又灌了自己几壶酒,已经到有些醉酒的状态了。
流云阁的大门处停了一辆看着十分华丽的马车,紧接着从马车里走出了三位阴柔的公子,随后同坐在马车夫旁的公子一起进了流云阁的大门。
第16章 不及你疼
头一次进青楼这样的地方,凤来仪就像只好奇的小鹿,哪块地都想探头去瞧上一瞧。
一条暗绳箍上凤来仪的细腰,将她扯到一道修长的身影前。
“你是谁?快放开我!”
探向腰间的手又被人紧扣住,凤来仪无法挣脱开,只能恶狠狠的放话。
“小公主莫急,这是本王的暗卫头领暗壹,是本王命他来保护你。”皇甫端打开扇子挡在唇前,倾身在凤来仪耳边小声解释。
“本公主才不需要其他人保护,还是如此粗鄙之人,你给我放开!”
只听皇甫端一人命令的暗壹丝毫不为所动,放开意外被他钳制的柔荑,但那根几乎看不见的暗绳是决计不会解下的。
作为始作俑者的皇甫端自是要为下属解围,“这天蚕丝只能用王府密室内的天蚕剪弄断,所以……烦请小公主见谅。”
凤来仪鼓着张嘴,显然被气得不轻。
一声长锣震天响,高堂前的人群开始高喊攒动,君怜脸色惨白,将云曦的宽袖揪地皱成一团。
“今夜咱阁里五位雏儿的春宵花落谁家,但凭各位爷手里的银子。”老鸨也不拐外抹角,说完就请出了今晚第一位姑娘。
看着那遮掩的轻纱从耳边被一点点取下,君怜的神色逐渐涣散。
仿若间,似是又一次站在那令人窒息的高处,孤立而无助。“三十两…三十二两…三十五两……这位爷,怜儿今夜是您的了。”“美人~来,爷香一个。”“别害羞,你很快就是我的人了。”……“臭□□,别给脸不要脸。”“你敢打我!你一下贱妓子居然敢打我!”
啪啪…啪………哐…咚……嘶啦……
“啊!”君怜大喊一声,蹲下身子将自己蜷缩成一团,只不停地说着,“不要!不要!不要……”
喊声被淹没在众人的呼喊中,幸而没引来正专注于高台姑娘归属的其他人的观望。
云曦蹲下抱住不知为何忽然就这般了的君怜,喊君怜的名字却得不到任何回应。
“王爷,让暗贰速将柳将军带来,快!”
“曦儿!”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拍卖楼里姑娘的初夜,皇甫端不免投去了几分目光,听到云曦带着慌乱叫她,转回头却不见人。
“王爷,让暗伍速将柳将军带来。”云曦重复说了一次,皇甫端才注意到此时蹲在地上的云曦与君怜。事不宜迟,皇甫端立刻打了一个手势。
“曦儿,先把怜儿姑娘带到你的阁楼,暗贰很快就会将长安带来的。”皇甫端一手刀打晕陷在恐惧之中的君怜,将人横抱起从左边的阶梯上楼。
一门心思扑在新奇的事物里,等第一位姑娘定下买主,凤来仪才发现这只剩下她一人,再加上绑着她的那个暗卫。
“皇甫端和曦姐姐呢?怜姐姐怎么也不见了?”
……
“本公主问你话呢!”
……
“你莫不是个哑巴?”
……
暗贰从另一扇窗跳进厢房时,柳长安已经倒在桌上昏睡不醒。
伸手捞人之际,暗贰偏过头,躲开了杜惊鸿气势汹汹的一拳,另一只拳头紧随其后。
没成想这位杜将军如此难缠,暗贰不得已,将一枚银针飞入杜惊鸿的颈边,一名八尺大汉顷刻倒地,连气息都慢慢变得微弱甚至消失。
暗贰扛起喝醉的柳长安往阁楼去,不负王爷命令,将人飞速带到。
“这……长安怎么醉成这幅样子?”点上凝神香,吹熄柴火的皇甫端转过身便闻到暗贰肩上散发的浓重酒气。
捏开柳长安的嘴,往里扔进一颗散酒丸,抬起她的下巴令她吞咽下去。
云曦本想指向床榻上君怜旁边的空处,但柳长安身上那令她难以忍受的酒味,让她改变主意命暗贰将肩上的人直接扔在窗前的矮木桌上。
“一刻钟左右,柳将军就能酒醒,我也只能寄希望于她能将怜儿的心结彻底打开。”
夜风从窗户的缝隙间漏进来,昏暗的烛火在烛台上摇摆不停。
矮木桌上的人影蜷缩着,被寒夜的低温冻得瑟瑟发抖。
咚的一声响,柳长安摔在了地上,胸口处的伤开始隐隐作疼。
脑子仍旧不太清明,但还是记得先前的自己正与军营的弟兄们喝酒,转着脑袋看了几眼,此时所处的地方与刚刚的厢房完全不同,多了一扇屏风,且屏风后似乎还有一张床。
或许是自己醉了,惊鸿找了间房让自己睡上一宿,只是,刚刚自己貌似是从那木桌上滚下来的,难不成屏风后的床还睡着另外的人?脑子里冒出的念想怎么按都按不住,柳长安轻手轻脚地踩在木坂上,还是先离开再说。
门缝中透进的光慢慢变宽,又再慢慢地变细。
“别……别过来……求你……”
一声卑微的祈求从屏风后传进即将彻底关上门的柳长安耳中,令她愣在原地。
门被直接冲开,柳长安的怒意从心底炸开。
靖萱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又是谁敢欺辱她!暗柒又去了哪里,为什么没有保护她!
杀!
三息的时间内,柳长安已经来到床边,紧握的拳头在看到君怜穿戴整齐却蜷着身子在发抖后缓缓松开。
外门被悄无声息地掩上,暗柒谨遵皇甫端的命令,守在外不让任何人来打扰柳将军与君姑娘。
“你不要过来……不……”君怜紧皱着眉头,身子往墙壁缩去。
还好,只是做噩梦而已。但这令靖萱如此抗拒的噩梦,难不成是……得将靖萱叫醒,即便是梦,也不想她再经历一次。
“靖萱,醒醒,靖萱。”
“靖萱醒醒,我是长安。”
握住君怜冰凉的手腕,柳长安企图依靠摇晃将困在梦境里的人儿带出。
“啪”的一声在房间中炸响,君怜猛的睁开了眼。
此刻在她面前的,不是刚刚那打骂并强行逼迫她的人,是立下誓言要好好照顾她且从未违背的人啊。
眼前的这个人,缓缓扬起嘴角,“靖萱,你终于醒了。”
君怜抬起手,指尖微张又止,有些不敢碰触那被她扇肿的脸,“一定很疼吧…”
夜晚能迷离人的心智,也能助长潜藏在内心蠢蠢欲动的念想。
听出君怜语气中包含着的心疼,柳长安像是被蛊惑了一般,将那只离自己一公分的柔荑握住,把身前的人带进自己怀中,紧拥着不留一丝缝隙。
“不疼的,不及你疼……”
一巴掌而已,哪比得上你身疼,更遑论心伤。
软绵的胸膛与本不该是一名女子拥有的坚实臂膀,令君怜心安的同时,也有些心疼抱着她的人。
环住纤瘦的腰际,君怜回抱住长安,两人就这般紧贴相拥,感受彼此带来的温暖。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传来几声犬吠鸡鸣。
柳长安的喉头上下滚动了几个来回,终是吐出了一句埋藏了许久的话。
“靖萱,可否让我一直陪着你,照顾你?”一辈子,更甚者,几辈子。
“…好,你绝不许反悔。”捏紧袖子,君怜怕自己听岔了,也怕长安只是一时说说,她经受不起这种期望带来的失望。
知晓君怜眼中的陪伴与她内心期盼的陪伴是不同的,但也不影响长安此刻内心的雀跃。
撩起一丝翘起的发尾,在君怜看不见的地方,柳长安忐忑地落下虔诚一吻。
这是她许下的诺言,除非阴阳相隔,否则没有人能将靖萱从她身边带走。
将自己收拾得当后,长安与君怜相偕而出,走到高台前,正好遇上了杜惊鸿与昨夜抚琴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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