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孤零零地待在科室等候区的尽头,想蜷缩起来,却又怕这动作会压到肚子里很小很小的宝宝。
他在哭声中慢慢低下头,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平坦的腹部。
多不可思议,这里面竟然意外地有了个小生命。
“怎么就流产了?洗完澡、洗完澡滑了一下而已!我都没觉得有多疼啊!”
“要不是流血了,我都不知道我怀了,孩子真的很乖……我老公想了五年了,现在在外地出差,这怎么忍心告诉他?!”
被抽泣声打断,祝荧猛地站了起来,却因为低血压而撑在墙上犯了一会晕。
他必须去找裴慕隐!
在眼前不再发黑后,他出门打车,在这一段路上甚至顾不得挡雨。
在看到有孕妇被丈夫搂在怀里,雨伞完全倾向于Omega那一边时,他才后知后觉撑开了伞。
倒霉的是,他的伞在这时候坏了,有一根伞骨软趴趴地垂落下来,伞面有点凹陷。
好在雨不是特别大,司机师傅好心地开了暖风,祝荧下车时衣服是干燥的。
他和保安说:“麻烦您告诉下裴慕隐,我有很重要的事找他。”
保安吃惊:“你还敢在这儿出现?趁着夫人没看到你,快点走吧!”
祝荧犹豫了下,没直说自己怀孕了,重复:“真的是很重要的事。”
“少爷出去喝酒了,今晚指不定什么时候回来,你赶紧走。”保安道,“别在这里等,要是被夫人看到了,我的饭碗也得砸。”
他看祝荧还想说些什么,讨饶般地摆手道:“我就是一个打工的,你别为难我!”
“拜托,麻烦您了,我真的和他有点误会。您听我解释下……”
“那你也别在这里等着!”
祝荧被他驱赶出去,直到岔路口。
这是裴慕隐起初等他下班的地点,他在大排档收工后,从地铁口出来,要走一段不短的路,裴慕隐就在附近的球场打球,到点了就准时在这里等他,两个人一起回洋楼。
那时候的自己怦然心动,以前觉得漫长烦人的路途也因此变得有趣,暗自希望这条路能更长些,他们能走得更久一点。
这些记忆清晰地浮现出来,祝荧觉得喘不过气来。
他们怎么能这样走到头了?
这晚雨势越来越大,一度暴雨倾盆,到了天蒙蒙亮才有消停的架势。
裴慕隐一整晚没回来,他就在这里守了一整晚。
祝荧打那串号码打到手机没电,得到的永远是冰冷的提示音,代表自己被拉黑了。
按周涉所说,裴慕隐是今天早上的航班,祝荧不敢走,生怕回去休息一下就错过了机会。
后来不下雨了,有辆眼熟的保姆车缓缓驶来。
后面的车窗都拉上了小帘子,祝荧看不清里面都有谁,只是副驾驶座的车窗降了下来。
是昨天那帮人的其中一个。
要是祝荧记得没错,之前那个人去方逸辰家里玩,他们俩也打过照面。对方轻浮地说裴慕隐艳福不浅,哪天不要了可以把自己送他。
“我操,怎么是你?!”
祝荧忍着抵触,道:“我怀孕了,但联系不上裴慕隐,请问你能帮忙打通电话吗?”
“你怀孕了?你这种人怀孕,我都不确定哪个是孩子亲爹。”那人道,“最看不起的就是你这种刚分手就无缝衔接的婊子。”
讽刺完,他还警告:“再说了,假怀孕这套我看了没有十遍也有八遍了,千方百计地把人忽悠出来,然后就是一通卖惨求可怜。你当我会信?”
被难听的措辞伤到,祝荧说:“我没有,拜托你转告裴慕隐一下。”
那人宿醉刚醒,脑子犯浑,说话无所顾忌:“没有个屁啊,昨天这车上一堆人看到你跟着周涉进去了,之后周涉就开了房!你别否认,我昨晚就和周涉住在同一楼,酒店经理领我过去的时候说的。”
他道:“昨天爬了哥哥的床,今天又来吊着弟弟,你这不是婊子是什么?裴哥也没那么不挑嘴吧。”
祝荧有点听不下去,可那人明显认识裴慕隐,自己只能抓住机会。
“只是误会,我昨天太生气了,所以……”
“和裴哥处得太生气了,所以和他乱搞?”那人抢话,“裴哥看你可怜给你出了医药费,不是你男友也是你金主,你好歹讲点职业操守!”
祝荧脸色苍白,说:“我没有为钱才和他在一起。”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这笔账折合下,睡你一次价码那么高,够你和下任金主随便开价了。”
“我真没有,周涉是被我打了,估计不想回家被看到。”
“你这种人撒谎都圆不上,Omega打Alpha,你在给他挠痒痒吧?”
那人骂骂咧咧地说完,往后视镜一瞥,骂了句“操”,道:“裴哥你什么时候来的?”
就在保姆车后面,停了一辆商务车。
裴慕隐冷冷地看着祝荧,开口:“周涉开房的时候。”
祝荧大脑一片空白,随即上前走了两步:“小裴,我有事和你说。”
“祝荧。”裴慕隐喊住他。
祝荧怔住,语气里的冰冷和厌恶浓烈到不可忽视,在这雨季教他遍体生寒。
他道:“我怀……”
没说完他就被打断,他晃了晃神,确定自己刚刚听到的真的是“滚”。
裴慕隐让他滚。
不由得他再讲话,裴慕隐升起车窗,似乎一字都不想多说,一眼都不想再见。
那辆车很快驶过了祝荧的身侧,车轮胎溅起来的水差点沾在Omega半干半湿的衣服上。
祝荧尝试过拦住送机的那辆车,可肚子里的孩子令他没办法做出太大胆的举动,只能无能为力地看着车子越来越远。
就在他感觉头晕脑胀想要休息的时候,他看到了裴母和许砚。
·
接下来的日子或许是由于太过痛苦和浑噩,祝荧一度记忆模糊。
裴母知道他有了孩子以后,不打算留下这个没被父亲知情的胎儿。她说裴慕隐将来会拥有幸福的家庭,让明媒正娶的妻子生下孩子。
“你当周涉是因为我丈夫出轨才有的?那贱人怀孕时,我们别说没结婚了,都还不认识呢。他不知好歹地生下来,一直异想天开,想养大以后敲我丈夫一笔。”
裴母道:“你想让这个小孩当第二个周涉?”
她和祝荧开始了拉扯,苦口婆心地劝导过,也威逼利诱过,见祝荧软硬不吃,手腕也便狠厉了起来。
祝荧没想到自己留下这个胎儿都会变成奢望,再三发誓了不会骚扰裴慕隐,还写了保证书,都没能让裴母动摇。
他被强制性地扣在医院里,每天接触到的人都不会听他讲话,面无表情地在等他信息素稳定后做堕胎手术。
他一度为自己的病症日趋严重而感到幸运,腺体多疼一天,那个胎儿就可以在肚子里多留一天。
事情的转机在许砚来探望他。
祝荧消瘦得厉害,被绑在病床上没办法挣动。
许砚说:“不要怕,因为我也是信息素紊乱症的病人,同病相怜,所以来见见你。为什么那么固执?据我听说,你们好像闹掰了。”
“您知道吗,我总是不懂自己究竟想要什么。”祝荧道。
他太虚弱了,说话的声音很小,只有许砚用心听,才可以听清楚。
“付不起您诊疗费的那天,我偷偷发誓自己以后要姿态潇洒好看,有时候被裴慕隐气得说不出话,就想着一定要他率先服软……没有的东西太多了,反正一辈子很长,好像都可以实现。”
就像每次过生日许愿,可以慢悠悠地说好多个,不需要费心挑选。
他道:“那都是一些没攥紧但想拥有的事情,这次终于自己已经得到了,我真的很想把他留下来。”
许砚问:“有什么意义?这对你来说应该是个累赘,该快点处理掉。”
怕祝荧无动于衷,他苦恼:“你是个聪明人,不要当那种年少不懂事的Omega,拖泥带水,自以为是地做牺牲,最后被泡沫一样的爱情害惨了。抛掉感情对现阶段的你来讲很难,可绝对是最理智的选择。”
祝荧没有回答,他被绑得太难受了,后颈疼得发麻,却不能伸手揉一下。
别人或许不懂信息素紊乱时有多痛苦,可许砚知道。
终是于心不忍,许砚给祝荧松开了束缚。
原先是希望让祝荧能缓和一下,不要那么紧绷,不然病情只会恶化下去。
只是出门叫护士来检查的工夫,祝荧消失了。
那些正规的医院都会被裴家搜寻,再被逮回去的话,裴母很可能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让他躺上手术台。
他被逼上了绝境,只能敲开了街角小诊所的门。
门窗很久没擦过了,病床也被雨季捂得有股潮味,狭小的房间总是昏暗无光。
祝荧一边被腺体折磨,一边搭着微微隆起的肚子,听医生在用蹩脚的普通话说自己情况不妙。
他的身体状况太差,身上带着无法任意覆盖的标记,却又没有那位Alpha安抚,想要清除也很费力。
或许下一秒就会流产,这种为了赚钱能瞎扯的地方都不敢接他的生意。
奇迹般的是,那个宝宝很乖,跟着祝荧一起坚持了下来。
随着时间流逝,肚子里的动静变得明显又频繁,祝荧时不时会感觉自己被轻轻地踢了下。
有时候他把掌心放在上面,宝宝偶尔会碰一碰,仿佛在和他这个努力扛住困难的爸爸击掌。
祝荧不爱求助于人,尤其不爱给人添麻烦,那段时间却找了方逸辰帮忙。
方逸辰拜托了医学院的教授,希望那人能进行手术。
“酬劳可以谈,您愿意操刀就好了。”方逸辰道,“他是录取我们学校的全市最高分……很聪明,前途会很好,要不是有了这件事,您可以在奖学金竞选演讲上看到他。”
教授遗憾道:“可惜他的预产期不凑巧,我早有了去X大出国交流的安排。”
方逸辰没有放弃,另外在私下里找了一些医生。
可惜做手术的条件太简陋,又本身存在很大的风险,他就算想卖方家的人情,也没医生敢买。
随着预产期一天天临近,祝荧的信息素也濒临崩溃。
医生道:“你知道许砚吗?他刚查出怀孕的时候,江家就请来了好几个顶尖的信息素科专家,每天围着转,他生小公子的时候还是在鬼门关前走了一趟。”
他道:“要么你找下那位Alpha,你的腺体必须要被加深标记,当然,这只是试试看,可能没什么效果。要么,大家也是尽力了……”
当天,祝荧浑身都特别疼,没有哪里是好受的,被打了镇定止痛药物。
药效过后,他在水池前吐到胃里空荡荡的,走路的力气都没了,只能麻木地听着水流声。
他问方逸辰:“你能联系到裴慕隐吗?”
“他把以前所有的账号都注销了,要找只能飞国外去。X大那么多人,我也不知道他在哪个校区。”
过了很久,久到方逸辰以为祝荧不会再回答的时候,漂亮得在大学被许多Alpha默默暗恋的Omega说:“算了。”
他鲜少会低头认命,上次是签放弃治疗的同意书,送走了器官衰竭没有抢救成功可能性的母亲。
这次是在流产同意书上写了自己的名字。
做完手术的那天,祝荧刚脱离危险,胸膛微弱地起伏着,却阴差阳错地收到了一张红色的请帖,上面写着订婚宴。
“裴夫人知道我在和你打交道了,不过没为难我,只是要我把这个交给你。”方逸辰说。
请帖设计得很精致,里面写着裴慕隐的名字,另一半却不是祝荧。
方逸辰看了只觉得刺眼,问:“你拼命想保住小孩,是不是还对他有留恋?”
祝荧没说是或不是,和以往不同,从头到尾真的再也没有逞强般的回复。
他侧躺着,沉默地背对方逸辰,所以方逸辰只能看到他纤细孤独的背影。
接着,祝荧把棉被往上拉了拉,蒙住了脑袋。
似乎是即便旁人看不到他的神色,他也照样感到难堪,需要再多加一层保护罩。
外面呼啸而过的风声很响,可方逸辰不敢在屋内多留,生怕待得久了让人放不开,对Omega也是种残忍。
可能下一秒的风声里就会多出呜咽。
在下一秒到来前,祝荧应该得到肆意哭泣的空间。
·
五年后,祝荧牵住裴慕隐的手,撩过自己的衣摆,让Alpha的指尖摸过自己那条长且深的疤痕。
那是自己最难以启齿的旧事。
它盘桓在细腻白皙的皮肤上,如同一道丑陋的诅咒,或证明着他曾有多么不自量力。
裴慕隐猛地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要抽回手却被祝荧摁住。
他没用力气与祝荧对抗,被迫感受着伤口上的不平整。
“是谁让你怀了孩子?”裴慕隐头皮发麻。
祝荧漫不经心地撩起了眼帘,迎上裴慕隐的目光。
这眼神中有嫉妒、疯狂、疑惑,还有一丝挣扎又矛盾的期待,好像在祈祷自己的某些猜测能被印证。
祝荧勾起嘴角,笑意在裴慕隐的理解里接近于嘲讽,笑这个Alpha怎么在痴心妄想。
他语气淡淡,同时字字清晰,打破了那点可笑的期待:“反正不是你的。”
第26章
祝荧没有错过裴慕隐的表情变化,从不可思议到无法接受,最后变得混乱复杂。
他松开了裴慕隐的手,掌心里尤有触感。
时间并未让他平庸,而是被雕琢得更有气质,富有引人去解密的神秘感。
他好像是带着一团谜回到了裴慕隐眼前,又或者他就是谜语本身。
“Omega在生育时腺体的状态容易波动,很需要另一半的信息素来安抚,伴侣要反反复复咬好多遍。”祝荧淡淡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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