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一日不死尔等终究
许老爷子借着孙子许宁的生日开了一场字画的慈善展,自然是要请周厅长来的。人早就提前送了两副字来,一副当做拍卖品,交到许卫平手里,写的是朱熹的《观书有感》。这便很有意思:问渠哪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
渠是这依江傍水的匡州城,如“许”暗示更进一步强调结盟的意思,让许卫平做这活水,来周馥虞这一清正战线,一同把苏万麟扳倒了。
至于这另一帖的则是交给许宁做生日贺礼的:明日长桥上,倾城看斩蛟。
许宁的一双明眸弯成月牙,里头都是大喜过望的潋滟。这上头没署名,也没正儿八经地题上诗名,只有那枚小小猞猁章。这是盖私印的,可跟送给爷爷那副大有不同呢。是他的生日,布置什么的自然是要依着他指使。周馥虞送他的这幅字,直接就挂在了正中央最明显的位置,一进来就能看见。
他来的早一些,毕竟是寿星,忍不住要提前来再确认一次宴场。头一天晚上周馥虞又是跟他一块在富葳新苑同住的:依山傍水的别墅区,远是远了些,但胜在清静风光,最是合适一对佳侣的世外桃源。许宁舍不得大清早地叫醒他,只给他留了纸条,叫他十点开宴的时候来。
转念一想,又觉得这样不够贴心,拿起电话打给了方卧雏:“方哥?我是许宁。等会儿九点半麻烦你去富葳新苑接一下馥虞,把他送到白天鹅饭店来啦。”
方卧雏答:“行嘞。小许少爷现在是不是已经在白天鹅了?上回您衣服落在车上了,从这儿过去富葳新苑顺路,我现在出来,路过白天鹅的时候先给您送上去吧,开您常坐的那部车。”
许宁应诺了一声,挂了电话。
傅十醒这会儿正在家里翻找那枚章子,与其让周馥虞又将自己的心意随意打发,不如自己挣个玉碎算了。也就他一个人敢这么在周馥虞的吉光片羽里头刨刮,搁人店里的俏货,现在被傅十醒像丢玩具一样拂了一地,就为了找一枚既没有年份也没有工艺的小章。
他甚至翻出来五六年前买的银镀金点翠穿珠流苏,是去英国度假参加拍卖会竞回来的。周馥虞把牌子塞给他,随便玩玩,刚好把比特币户头上的零头抹了。傅十醒最后就拍下来这个,中国古董,夸一句甚是爱国,其实他只是想买回来给咪咪做逗猫棒。结果咪咪更新换代地太快,没两天这流苏步摇就被丢进角落了
最后终于在写字台侧边的抽屉里找到印章,还给放最里头,差点就错过了。
张妈突然进来叫他,说有人找。一站到门口,瞅见这祖宗把整个藏室掀了个底朝天,吓得拉起他连忙往外推,嘴里哎哟着去捡地上的名贵古董。这满地小摊贩一样铺开的,要一件件收拾好不知道得多久,更重要的是可别有个什么磕碰的。
傅十醒被张妈赶了出去,还来不及想着怎么处置印章,推搡之间顺手就放在了兜里。走到外面去,来找他的人是方卧雏,看着状态不怎么好。
“今天来取车,刚刚在台阶上摔了一跤,好像有点扭了。等梁叔回来看看能不能给正了。就是学长叫我去给他送个落下的东西,小十方不方便代劳一下。唉,真是不好意思……”
“地点在哪?”
“白天鹅饭店翊宁厅,东西在车后排,是件外套。学长说开这部车去。”
方卧雏把车钥匙放到茶几上递给傅十醒。周馥虞嘱托的事情,他肯定不说二话就接受了,不管心里是不是膈应。傅十醒看着那只劳斯莱斯的钥匙,停了两秒,一把抓起就往外走去,生怕迟了一刻钟耽误周馥虞了。临行前他又回头望了一眼方卧雏,问:“方三,你要不要去医院?”
方卧雏愣了一下,很快调整过来,微笑着摇了摇头:“不碍事,歇一会儿就好了。等会还有别的重要事要做呢。”
傅十醒盯了他一会儿,点了点头,转过身快步出去了。劳斯莱斯的后座上有一件西装外套,只是尺寸倒不像周馥虞的,明显要小几个号,跟傅十醒的身材倒是差不多。到了白天鹅,大概是包了场子办什么活动,没几个人。不过车牌号应该提前沟通好了,轻轻松松就上了去。
他没想到翊宁厅办的是许宁的生日,更没想到一进门就看见周馥虞那副字。倾城斩蛟。养犬为患。傅十醒的神经突突地跳起来,指甲陷进掌心肉里,一根刚脱火的烫针立刻淬进冷水银里,扎破了叫作理智的膜袋,兜在里头的不安与疯癔全都涌跳出来。
宴会应该是准备开始,一切都准备妥当了,琴师茶女都在一旁排排坐好。对傅十醒来说真是个好时机。他招招手喊来了一个侍应生,指着正中央的字画便是要买。
侍应生好声好气地劝拒了十几分钟,傅十醒还是不依。不吼人不吵架,明明人是好看的,小侍应还多看了几眼。可是这客人阴沉执拗地不像话,就是固执地指着说要买,无奈之下只能去搬老板来当救兵。
许宁一来,傅十醒的表情就生动起来了,咧开嘴露出半颗尖尖的虎牙。小侍应一看,哎呀,这两位老板看着是老熟人了,不管这是鹊桥相会还是神仙打架,总之池鱼是先溜之大吉可别被殃及了。
“我记得许世伯说了,这全场的字画都是用来做慈善的。我看上了这幅,想积德行善,不行么?”
“这是我的生辰礼,不过我实在格外喜欢,来不及裱起来就挂出来了,没见着旁边写着非卖品吗?”
许宁皱眉,双手抱在胸前,盯着傅十醒,不知道他葫芦里卖得什么药。不过眼前这家伙性格很古怪,忍不住隐隐抱有敌意,居高临下地扬了扬鼻子,开口:“这场内还有许多其他大家的作品,小十大可以再转转。”
傅十醒心里冷笑一声,觉得小十这称呼真是格外可笑,把自己当成什么似得,还真成了老王八羔子的鸣凤朝阳了?年龄上许宁还比他小,明显是在落落大方地挤兑傅十醒,奚落他是走狗地位罢。
余光瞥见了一旁给宾客冲茶的长台,红木桌后头坐着几个古着茶女,纤纤玉指在茶具间游走。茶杯胎瓷细腻,看着价值不菲,同时展厅里铺了地毯,不方便砸摔,碎瓷片锐利自然是更称手,但权衡利弊下还是选样别的——
许宁以为傅十醒是挫败了,讪讪地要退闪到一旁去牛饮解气。结果他还没反应过来,一只细细的木制品便贴着脸颊朝周馥虞的那副字飞过去,接踵而来还有几件,使了劲儿在上头,直接嵌破了纸,穿挂在上头。
那是几件小紫檀茶具,茶筒里已经空了,茶则茶夹等些细长的玩意现在都钉在墙上呢。傅十醒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容,虽然没有一双多情春桃眼,但锐冰融雪却别有一番风情,咄咄逼人地凌厉来。这些个茶具都扑向了同一个方向,围绕着下方那一小块四四方方的篆章。
傅十醒踱过去,把茶具取下来扔到地上,只留一枚茶针在手里,举起来微微用力,沿着已扎出的几个洞割下了这一小印。字画凭空添了个大窟窿,顿时就成了一张裂开的大嘴,嘲笑着生辰宴上被拆了台的许宁。
“那我便把自己的东西取回来,这方印章是我设计是我镌刻的,物归原主,如何?”
“你!”
还有十分钟宾客就要开始入场了,傅十醒把这压堂品撕出一个大口子,明显就是要许宁出洋相。许宁又愤又急,冲上去扯着傅十醒的手臂,不让他离开。
傅十醒不想跟他拉扯,巧劲一使往外推。许宁一个重心不稳就倒在地上,看着另一人走回到书卷前面,抬手揭下来卷一卷,夹在腋下转身往外走。他经过许宁身边,果不其然又被拉住了。小少爷显是被气疯了,直接揪起傅十醒的领子,拳头已经抬起来悬在半空,握紧了作势要打下去。
傅十醒漫不经心地瞥了他一眼,从口袋里拿出什么甩到许宁脸上:“你喜欢这个印章,不就是个臭山狸子?爱印多少印多少!”
这玩意小小一个,却分量不轻,还好没使力,否则直接把面骨砸伤也不是没可能。许宁吃痛,脸上立马红了一块,下意识地松手去揉。趁这点空隙,傅十醒挣开许宁,衣服没还给人家,倒是多抢了一副字画,确实流氓!
可惜这还没迈出大门,大巫就下辇驾临了。周馥虞手臂上挽着一件西装外套,不紧不慢地踱进来,看见傅十醒也没惊讶,只是淡淡睨了一眼,意思是不让走。傅十醒咬了咬嘴唇,站到了门旁边去,一言不发地看周馥虞走过去。
许宁正弯腰捡那枚印章,突然被扶起来,一看是周馥虞,张了张嘴想说话,又觉得太小器,于是便欲言又止地看着他。强忍泫泪的模样倒是让人猜想刚才受了多大委屈,更加楚楚可怜了。
周馥虞看了一眼墙上的空缺,又留意到傅十醒夹着的卷轴,知道小精神病肯定闹事了,心里叹了口气,叫来管事的策划:“有没有其他的名家作品?先挂上吧,不然不像话。”
周馥虞又拍拍许宁的背,揽着他的肩膀往外走:“你爷爷快到了,去接他吧。”许宁点点头,往周馥虞身边靠了靠,并肩着往外走。经过门边,周馥虞也没看傅十醒一眼,只冷冷地命令了一句“你去车里等着”。
傅十醒盯着周馥虞和许宁扬长而去的背影,直到二人消失在走廊的那一头。他又想起许宁那天跟他说的话。
他只不过是周馥虞的一条狗。
第三十四章 蝎汤煮鹤
傅十醒坐在车子里从早上等到了下午,只有午饭时间楼上下来一个小门童,送来一只填漆食盒,里头是三汁焖鹤和凉拌冰草。匡州人好吃,什么都吃,飞禽走兽都能放进锅里捣鼓,且不乏为饱口腹之欲铤而走险的人。周馥虞入乡随俗,且匡州这地方的厨子做饭比北方精致不知道多少,自己成了老饕的同时也把傅十醒养得精食嘴刁。
鹤是灰鹤黑颈鹤还是丹顶鹤,他是不知道的,但大概吃哪一种都是犯法的。白天鹅饭店隔壁是个小灶一样的私房菜馆,叫作麓香馆,一衣带水,不过只招待指定熟客。三汁焖鹤更是菜单上没写的,据说调味里头还加了罂粟壳,不过傅十醒确实是格外爱吃,想来应该也是周馥虞特意差人给他弄的。
人是铁,饭是钢,气饱了这种说法不假,但是精神上饱了和肉体上饱了还是不同的。傅十醒纠结地跟这只食盒对视了一下,还是选择毫不客气地把饭盒清理地干干净净,放到车前盖上等着门童来收走。
他闲着无聊,拿起手机打电话给谢无相。上回“谈公事”的时候一个字都没进到脑子里,想起来又忍不住红着耳朵咒骂老畜生,有性瘾就该去看医生开颅捉一下脑子里的精虫。
这个时间刚好午休,但谢无相这人是从来不睡午觉的,电话响了两三声立刻就接起来了。
“喂?谢无相,上次的事情,你在跟我说一遍吧。猎德的人审得怎么样了?”他踌躇了一会儿,想着什么借口好,最后还是编了个蹩脚的,“我接电话在感冒,没听进去什么。”那头沉默了一下,肯定没信,但是直觉表示这里的猫腻一定不知道会更好,于是装作没事人一样回答:
“靠拆迁暴富的富二代,家里七八套房子收租不愁吃穿,也不工作,寻求刺激就吸毒贩毒上了。被他们绑架的是个物流公司的,有人让他送硫磺去这堆人的别墅里。估计他们嗑嗨了,又叫了别人送毒品来,以为物流公司的人是送毒品的,在用硫磺耍他们,就把人绑起来暴力逼问是不是把毒品藏起来了。”
“然后呢?物流公司的人有留下面单吗?是什么人叫他送过来的?”
“追查过了,面单上只有寄件人和电话,电话是个空号,寄件人一栏是“F”。傅十醒,命运之轮这张卡牌,在塔罗牌的序号里面是十。硫磺是在厕所被发现的,物流公司的人说,寄方让他最好把这堆硫磺帮收方搬在厕所,且这堆吸毒的人也一直有把毒品藏在厕所里的习惯——这也是为什么他们在没有打开包装以前,会笃定认为这就应该是毒品。硫磺是与恶魔联系在一起的东西,代表懒惰的恶魔贝尔芬格,召唤它需要牺牲排泄物。”
“他记得寄方的外貌特征吗?还有,你们开始查猎德了吗?懒惰……依靠拆迁款与赔偿租屋而不需要工作,成天吸毒的年轻人在猎德很多。他的目标是这个。”
“今天下午就准备开始了。你掂枪吓人那一手帮了大忙,毕竟这群富二代又不是真的黑道中人,搭伙搞毒品罢了。互相猜忌自私自利,有几把枪就觉得自己不得了。心理上一开始被击溃了,招得很快。”
就算谢无相说话死板平直的,傅十醒还是觉得有一种被表扬感,在电话这头得意地勾了勾唇角,语气还是保持波澜不惊:“嗯。明天我去局里。”
谢无相泼冷水:“你别来了,身上的口子长好再说吧。”
傅十醒想起周馥虞跟谢无相讲电话,顿时犯蛮:“你是不是跟周馥虞说了什么?”
谢无相果然迟疑了一下,然后避重就轻地转移话题:“周厅最近托我联系我在警校的教授……他好像以前跟你妈妈是同事,是带她的前辈。”
傅十醒立刻就从椅子上直起背来:“真的?你确定吗?他认识我妈妈吗?知道关于毒厂的事情吗?”
谢无相叹了口气:“你先缓缓。我最近忙,还没认真问过。到时候确定下来了,周厅也会跟你说的。而且,教授他性格有点乖戾,也不知道愿不愿意被打扰。再说吧。”
傅十醒还想追问,转念一想,周馥虞答应过他的肯定会做到的,加上周馥虞也没有什么是做不到的,于是回答:“好吧。那我没别的事情了,你忙。详细的等我回局再说。”
大概是真的忙,谢无相很仓促地说了一句再见就挂了。傅十醒一看时间,的确也是午休结束的时间了,抬头一看那食盒已经被收走,自己又恢复了无聊坐在车里打消消乐的状态。因为害怕老玩手机会耗电,没电了就接不到周馥虞的通知,傅十醒甚至强迫自己蜷缩在车后座睡了一觉。这部劳斯莱斯的空间比迈巴赫小许多,根本睡不进梦乡,还不如不睡,醒了以后腰酸背痛的。
直到天色近了黄昏,周馥虞才发信息让他上去。宾客都已经散去了,宴会厅里只有许宁和周馥虞,还靠边站了个方卧雏。傅十醒瞥了方卧雏一眼,得到一个坦然的笑容作为回应。他上衣袋子里露出一角精致的信封,没想到他和许宁私交甚笃,竟然是作为客人来参加许家的宴会。
“十醒开车,送我和宁宁去富葳新苑。”
话音刚落,方卧雏便忙不迭地接上:“周厅,您不是要回家的吗……怎么又去富葳新苑了?再说,开车这种事情我来做就行了。”傅十醒站在原地,背在身后的手握成拳,仰起头瞪着周馥虞,后槽牙紧咬合碎。许宁侧身对着他,转头跟周馥虞咬耳朵,看不见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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