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副的尾音消弭在一片虚无中,西斯落在光屏进度条的目光在一刹那转移,空荡荡一片的左下角屏幕赫然出现一个极小的倒数时钟,几乎看不清的秒针从十顺行,向着最上方的三角形逼近。
计时器?!
向导来不及说话,甚至来不及将系统连接器从脖子上摘下来。
秒针归零,暗色实验室倏然被一阵红光照亮,从地底奔涌着撞来的震动剧烈,主控室像是被扔进簸箕的黄豆。巨大实验舱突然被震碎,从纳米承压玻璃狰狞的裂口中涌出难闻的粘稠液体。
原本平静的空间波动登时紊乱起来,从地底传来的精神冲撞迅疾而猛烈,西斯在混乱中转身,精神力在下一秒奔向克维尔。
希亚的身体由先前的虚化变得凝实,对外尖锐的向导素将哨兵包裹,噪音和冲击被层层过滤。西斯还未等放松下来,便见克维尔倏然变了脸色。
“克……”
向导的话音未曾落下,因为下一秒,一股极为尖锐的精神力便结结实实攻入他的精神网络。
精神受挫的苦楚像是一把长刀,轻易分割向导的意识。被大量外放缠绕在克维尔身上的精神力如海水退潮般逆向返回,却仍赶不上精神网络破损的速度。西斯踉跄一步,刀刃摩擦在最为脆弱的意识末梢,向导的视线逐渐变得昏暗。
上帝似乎熄灭了那盏照亮西斯视野的灯,昏黄的焰苗收敛光芒,沉重的剪刀碾紧燃烧中的灯芯。西斯努力地睁眼,却只能等待克维尔的身影从他的光明里消失。
黑暗,永沉寒泉的黑暗铺天盖地袭来,西斯的喘息被不知名的铁锁掐住,拖出溺水人挣扎时发出的悲鸣长音。
克维尔,你在哪。
我看不见你。
向导妄图呼喊,声带却只能发出“唔唔”的嘶哑音节。
失明,失语。
仅仅是被剥夺两感便像失去了所有,骨骼被冻结、血液停滞,逼得人一步也无法向前。
克维尔肩头的希亚在西斯失明的同时发出一声低惨的哀嚎,虎皮猫的竖瞳像蒙了尘的黑曜石,纤细又尖锐的缝隙晦暗不明。它只能爬在克维尔肩膀上,一瞬间失去了全部的行动能力。
那时的向导一个人站在光屏前,被定向精神冲击震得粉碎的系统连接器碎片在他脖颈上刮出血痕,蜿蜒着流进布满褶皱的衣襟里。向导像是一个站在悬崖边的旅行者,只一倾身便能坠入地狱。
克维尔再也控制不住情绪,上了膛的枪口从诺文登公爵身上离开。哨兵浑身上下没一处关节不僵硬,因恐惧和惊忧而被绞尽的心脏只能跳出沉重的节拍。
“西斯!”
仅仅几米的距离却像隔着一万光年的陨片和星云,冰冷无声的宇宙将世间所有炽烈的声音归于沉寂,连着牵引在一同的、相交触的心。
克维尔的声音由远及近,最后落于耳畔。
哨兵拥抱的力气太大了,那根本不算是一个拥抱,他的手臂烫的像一块烙铁,试图将所有围绕在向导身边的迷雾全部驱除。炽热滚烫的呼吸纠缠着西斯鬓角的发,向导循着声音仰起头来,眯缝的双眼里没有半分光。
他的血液已经冻住了,敲不响一点点欢快的声音。
他找不到只能凭着感觉在虚无中仰视哨兵的脸,大脑痛的不成样子,被钻空子袭击的精神网络开始缓慢自我修复,却收效甚微。
地狱之眼总能一次又一次地针对他,或许刚才攻向克维尔的一瞬杀意仅是调虎离山,注意力不在自身的向导才是最后目标。
“你只是暂时受伤了。”克维尔安抚地沿着西斯的脊背轻拍,哨兵不需要过多言语,他的存在就像一道坚固的屏障,能让恐惧中的向导逐渐平复。
相互交融的心绪在动荡的空间中开拓出一片净土,哨兵说:我在这里。
的确,过强精神冲击会带来许多副作用:精神系统损伤、流血、失明、失语、失去行动能力……这些都是短暂而可以修复的,尤其对于S级向导来说。
高处不时落下碎块,在地上砸出一个个大坑。克维尔的眼眸里含着杀气和怒意,无限放大的感官因波动不定的精神力变得额外敏锐。哨兵能听清墙砖在地面碎裂的声响、微风撩起耳边发丝的微弱鸣声、西斯喉咙里压抑着的哑音和身后诺文登公爵手里微型手枪的上膛声。
再留着你伤害我的向导么?
克维尔转身时的动作干净利落,他用整个身子将颤抖的向导遮在后面,枪体撞过腰间锁扣时的脆响淹没在外界噪音之中。绷紧的手臂勾出残酷的线条,哨兵的蓝眼睛里蕴着难得的弑杀,他已然将什么大局、责任抛在脑后,扣下扳机的动作凌厉潇洒。
两声枪响同时响起,西斯闻到了血腥味。
猩红的血珠溅到西斯的唇角,向导艰难扬起头来,抓着哨兵衣服的手不自觉地收紧。
那血味,是从克维尔身上传来的。
黑暗和喑哑在先前剥夺了向导的光明,可他又被克维尔强势纳入保护范围,让值得恐惧的东西都成为泡影。西斯说不出完整的句子,泪水却漫在眼眶,要掉不掉地在里面打转。
微张的唇忽然被克维尔吻住,哨兵的温度很高,语气里是强行提起的从容和一贯温柔。
“我们回家,西斯。”
克维尔说道。
第123章 神蒙住了我的眼睛
同一时间,首都星皇宫。
与平时无甚不同的日子业已过半,正午的太阳在天文台的硕大星图仪上留下光明的痕迹,仲秋时节的草木未曾如北国那般枯萎飘零,坚韧地向着天空伸展枝桠。宫殿走廊上静悄悄的,没有侍者和侍女路过,安静如死。
伸向会议正厅的走廊上挂着历代君主肖像,琉璃窗的多色碎块将阳光过滤,鲜艳的色调打在薇薇安的白裙上。
皇女殿下的高跟鞋践踏地面,十厘米的细跟像是要将这片土地戳穿,她漂亮的小脸上没什么表情,目光掠过挂画又收回,腰间别着一把宫廷配枪。
银白色的圣洁独角兽被嵌刻在枪侧,子弹已然上膛,她像一个即将赶赴盛大舞会的孩子,白蕾丝手套勾勒出纤细指尖的优美线条。
“皇家近卫团已经镇压完毕。”梅尔特调侃又慵懒的声音从耳麦中传来,薇薇安抬手别好多余的发丝,抬起落在面前大门的目光带了几分冷意。
少女旋转手中的枪口,她仔细描摹圣洁独角兽的轮廓,不免叹息待会要让圣洁之物沾染鲜血的残酷事实。
皇宫窗外飞起的白鸽成群结队,扑振翅膀时抖落白色羽毛,仿佛天堂传来的诏令和福音。薇薇安闭上眼睛,沉默良久。
远在外门厅的梅尔特看着手下清点反抗者的尸体,他斜着身子坐在皇帝开会时的长桌上,旁边搁着染了鲜血的金丝桌布,他听见薇薇安的话语,笑着眯起眼睛凝视窗外的蓝天。
“梅尔特,你该表意了。”薇薇安说道。
皇女殿下的声音很沉,带着股平时察觉不出的严肃和计较,仿佛是她用枪抵着梅尔特的头才能说出的话语,顺便从狭阖的眸子里落出试探的视线。
梅尔特勾起的指尖转了转某个刚从反抗者身上缴获的近卫团徽章,手指一弹便扔出去老远,他开口道:
“我效忠于你,殿下。”
薇薇安切断耳麦,推开了通向新世纪的大门。
……
魁利星,地狱之眼实验室。
粘稠的实验舱水液从高空碎裂处渗出来,红蓝交替闪烁的暗光使得克维尔几乎没法分辨周遭的事物,地下传来一波又一波剧烈震动,宛如被囚禁的野兽挣脱锁链向外出逃。
克维尔的作战服被鲜血染红,他死死搂着怀里的向导抵吻,腹部的痛却时刻刺激着哨兵脆弱的神经。他手里的枪已然熄火,余光落在远处倒地不起的诺文登公爵身上。
年迈的公爵浑身筛糠般抽搐,他倒在大片血泊里,心脏处生生被烧灼出一大块空洞,焦糊的血肉在高温下结块,他的瞳孔逐渐涣散,嘴里还呢喃着些微听不出内容的音节。
西斯的手一动,便摸到一片湿热的液体。
你中弹了。
西斯想这样发问,却连出声都做不到,粘连在一起的嗓子发不出音节。向导小心翼翼地凭着记忆位置摸索,手指掠过哨兵的腰部线条,却在下移时被那人紧紧扣住。
“我没事。”克维尔根本不敢用力说话,连过大的呼吸幅度都会令他感到难受,哨兵安慰地低语,伸手把西斯脖颈上挂着的要掉不掉的系统连接器摘下来。
向导脖子上的伤看起来蛮吓人,红彤彤的一片,像是被倒钩鞭笞一般。克维尔搂着西斯走到主控台,处理最后剩余的一点资料。
把它们带回去,连同诺文登公爵的尸体,死人是没法说话的,只可惜薇薇安不能亲自审讯他当年其他皇子的死因了。
克维尔从腰间抽出自动绷带装置,捏碎的小玻璃珠在空中展出好几圈白色绷带,他亲了亲西斯的额角,帮向导把伤口都包好。他腰间的子弹还嵌在里面,只能暂时止血,现在处理伤口有些耽误时间,眼下的情形太过紧迫。
头顶上方的建筑架构传来即将坍塌的吱呀声,空中军团镇压地面武装的粒子炮如流星般撞来,冲击波甚至传达到地下。实验室的承重系统摇摇欲坠,克维尔通过远程操纵连接逆阳的信号,召唤机甲用炮火开路前往,哪怕是强行开拓通路也无所谓。
先前那一次毁灭性电流导致主控室里的信号连通不甚稳定,现龙组的远程信号又连接不上,克维尔将实验数据打包装入自己的腕屏里,忽然看见屏幕上那个人体实时数据测控图转为极其刺眼的红色,各项指标都在急剧下滑。
“西斯,桌面上的人体检测图是什么?指标下降的太快了。”克维尔心中觉得不对劲,他细细扫过上面的数据,恍然发觉检测中的这个人正在向死亡逼近。
他的身体状况指数下降的过快,已经进入即将脑死亡的状态,心电图折线趋于平缓,刺耳的滴滴声音将克维尔心中的不安无限放大。
有什么在失控。
先前的画面一幕幕闪过,最初见到的人体测控图还在眼前,西斯倏然脸色一变,扯着哨兵的衣角就向外拉,嗓子眼里发出低哑到无法听清的音节。
他错了,那根本就不是什么实验体数据,而是诺文登公爵本人的生命体征数据。
克维尔,快离开这里!
向导被强行破坏的精神网络还未曾修复完全,他没法将自己的意识通过精神连接传递到哨兵心中,失语又使得向导失去表达能力,他焦急地拽着哨兵的衣服,脖颈青筋可怖地凸起。
克维尔似是明白了西斯的意思,他果断将系统重置,却还是晚了一步。
当诺文登公爵的生命气息彻底消失在暗光闪烁的实验室中时,一道尖锐冷刻的声音炸响在西斯和克维尔耳边:
“已检测到宿主死亡,目标引线精神力锁定,底层爆破炸弹启动。”
“倒计时180秒开始,179,178,177……”
神不怜世人,恶魔伸出他的爪牙。
地动宛若雷霆逆向降临,光屏上的倒计时每动一次便在西斯和克维尔心上划下带血的一刀,生命体征的红色骨骼图在一瞬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两个并排出现的人物身份信息。
左侧的人没有头像,硕大的GS07印在身份栏之上;右侧的哨兵正是克维尔。
目标引线精神力的宿主信息出现在屏幕之上,克维尔的心沉至谷底,他费劲一切力气阻止倒计时进行,最终获得的却仍是“项目无法中止”的警告标语。
高温从实验室更为深层的地方传来,被炙烤的墙皮不断脱落,上方的震击和下层的崩塌从未停歇,震耳欲聋的噪音几乎剥夺西斯的听力。哨兵气急地一拳砸在光屏上,却于事无补。
底层炸弹的启动信号连接在诺文登公爵身上,当他死亡之时便启动计时,爆发方式有两种:一种是自然时间归零;另一种则是被目标引线引动。
当西斯和克维尔都离开既定侦查范围时,定时炸弹将提前引爆。
他们的生命被拴在死亡之上,踩踏不过危机,只是火光的陪葬品。
西斯看不见光屏上的内容,亦分析不出其中的意思。他仅是感觉到克维尔的指尖冷的像块冰,呼吸极为沉重,鲜少出现的无力感近乎淹没一切。西斯试图在黑暗中摸索克维尔的轮廓,却被他攥住指尖。
他的动作急切又果决,像是把生命的全部押在这一握。
紧接着,哨兵带着失明的向导跑了起来。
颠簸的路途不太遥远,模糊的双眼看不清前方的光亮。克维尔将所有可能发生险情的路线规避,沿着来时的路折返而回,整个实验室被倒计时的播报音笼罩,如死神的脚步临近。
“112,111,110……”
那些横七竖八的尸体上残留凝固的血块,被层层子弹射穿的地面像碎裂的马蜂窝,忽明忽暗的灯光将白色绸缎披在两人身上,少将金色的发丝在空中跃动,而后又沉重地落回脖颈。
“78,77,76……”
突如其来的停顿让西斯刹不住闸,他撞在克维尔怀里,机甲待机的浩大嗡鸣声夺走他全部的听力,尽管看不清事物,西斯仍能感觉到自己被逆阳巨大的身躯笼罩在内。
“对不起。”克维尔最后伸手揽住西斯的腰,他的呼吸炽热到快要烧起来,一向温柔的嗓音里含着些隐秘的哽咽音调。西斯所看不见的是克维尔含着无力的双眼,闪着被命运碾碎的、属于蓝宝石的最后光泽。
莫大的恐慌席卷向导的心脏,他在此刻才终于意识到了什么,西斯的眼泪奔涌而出,于无声中坠落在地上,又和血水混合。克维尔的指尖仍旧冰凉,在触及向导脸庞的一刹却难得富有温度。
我只有虚假的温热,但你让它变得真实。
“66,65,64……”
“我必须留在这里,我们没法都走出去。”克维尔的声音很低、很轻,他凝视着西斯的脸,轻吻在向导的眉心。
底层炸弹的爆炸力波及范围可从地底到高空三千米,目标引线的探测范围仅仅是地表距离,逆阳的防御力无法抵挡爆炸冲击,如果克维尔和西斯一同离开,他们必定会因距离过近而被融化在爆炸中心。
西斯死死扯着克维尔的衣角,僵硬的指尖仿佛生锈的铁丝,顽固地挽留他手里紧攥的一切。
那就一起死吧,不要让我一个人离开。西斯嘶哑着声音,嚎叫着没法出口的话。
“听话,西斯。”克维尔的温柔消失了,刻在哨兵骨子里的强硬与霸道在此刻显露无遗,他握住西斯的手腕逼他脱离,将目不能视的向导抱进机甲的驾驶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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