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知道仙使大人那一刻在想什么。
跟着的景桢与景椿想要上前询问去向,莫名只觉周身冰寒,他们直冒冷汗,却连拭汗的动作都不敢做。
一行人随着景决定在原地。
而后也不知仙使大人是如何改的主意,不发一言掉转方向,回到了臬司仙使住的仰止殿,在那里办了半日的公务。
期间,景椿每半个时辰报一回西院的动静,在第三次报“鬼门未出门,鬼门未寻他”之后,景椿已经不敢再进仰止殿了。
殿外,景椿与景桢交换眼神,各自垂首。
他们心中皆是不解,原以为仙使大人将童先生带回来,会高兴。却不想,竟是不如在外面之一二。
日落时分。
景桢与景椿终于听到殿中有了动静,他们仰面面瞧去,正见景决迈出殿门。
这一见之下,两人当场都看呆了。
他们那总身一身素黑常服的仙使大人,一反常态的锦衣加身。
头戴玉冠,金线玄服,金底皂靴,胸前一只金纹独角兽张牙舞爪,栩栩如生,令人既畏且叹。
寻常人是撑不起这等锦衣的,气势稍有逊,便会显得珠光宝气俗不可耐。
而景决殊颜绝世,美如冠玉的脸被玄金之色衬得灿然生光;一把劲腰被玉带锁住,更显身形颀长提拔。
本就已是一等一的美男子,锦衣之下,更是俊美无俦。
景椿与景桢呆了一阵,才回过神来。对视一眼,连忙垂下头,不敢再看,心中惊得慌乱,手脚都不知该放何处。只忙乱地喊了人,远远跟着景决,往西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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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院的中殿内,童殊换上了温酒卿给他带来的魔王烈焰红袍。
一袭红衣,将魇门阙往事唤起,童殊重生以来,彻底有了身为魔王的归属感。
温酒卿在帮童殊整理衣领时“咦”了一声,发现了童殊后颈上有一道红印,问道:“主君,你后颈何时多了一道红印?”
童殊抬手摸去,入手一片轻微突起,比之前要高一些。
他今日从上邪经集阁中出来后,便时有后颈烧痛之感,景决当时帮他上过药,原只当是不小心碰伤的,小伤口不日能好,不想竟变严重了。
童殊收回手间,心念一动,想起了童弦思信中所说的炎芒令。于是反手再去摸了摸,确认了那只是一片模糊的突起,并没有清晰纹样。
他忽的又想起,焉知真人初见他时就问过他为何没有随童弦思那般后颈上有枚红印。
只是童殊并未见过童弦思后颈上有什么印记,是以当时并在意,此时想来大概母亲后来用什么东西擦去或掩饰了。
两相结合,童殊基本能确定,他后颈长出的这块东西,就是炎芒令了。只是如今初长,印记不清,随着他时机到来或是他权限提升,这枚炎芒印便会现出真实的纹样。
他有了炎芒令,要打开第九层,已是迟早之事。
只是,他心中有事,等不得,还得加紧默写《魇门集注》,尽快打开第九层的门去看《芙蓉剑经注释》与《芙蓉琴义注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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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下,却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童殊穿戴整齐,回身去看柳棠,见柳棠睡的安静,交待了温酒卿几句,转身便出了中殿。
出殿门,步履间衣袂翻飞。
忆霄打眼瞧见童殊,微微一怔,瞪大了眼,后知后觉冒犯,连忙垂首压眸恭敬地跟到童殊身后。
尔愁、舞蝶亦是一怔,女子面皮薄些,不可抑制地现出些红晕,也是连忙垂首掩色。
他们看童殊毫不停顿的走向西院大门,眼中惊艳,心中惊叹。
穿过几道回廊,绕过最后一重影壁,童殊转眸便见着了立在院门外的景决,眼前一亮,未语先笑。
他第一次见景决如此穿着。
要想俏,一身皂;要想贵,一身金。
景决一身锦绣,颀身玉立,丰神俊美,好似从云端走下凡间的仙人。而这个美貌仙人,此时只望着他。
童殊想:五哥又对我用美人计。
可是怎么办,我偏吃他这一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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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童殊出来之前,景决面站在门外,微微垂眸,目光自下而上,不轻不重的落在门后的影壁上。
他看起来很安静,但不错开的目光还是暴露了他心中有几分忐忑,幸好下属们并不敢直视他,并没有人发现臬司大人神色间的波动。
其实没有人拦得住景决,魇门十使不足为忤,两扇重铁门不堪一击,阻住他脚步的是——童殊并不明确的态度。
他拿不准童殊允许十使拦他,是什么意思。
等待童殊回话的时间不长,可是随着时间分秒过去,景椿与景桢已经能感觉到景决的气息的变化,仿佛下一刻就要破门而入。
景椿与景桢想,毕竟在景行山没有地方是臬司大人去不得的。而现在臬司大人被拦在了景行山的地盘上,这确实挑战到了臬司仙使的权威,生气是应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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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一刻,心有灵犀般,景决心尖一颤,便知道童殊会来见他。于是他松了拳,脸上的寒霜退去。
一袭烈红烧进眼眸时,景决缓缓睁大了眼。
那袭红衣胜血,比景行山的暗红院墙要红上几分,仿佛剧烈燃烧的烈焰,袍摆间似有流光溢彩,一步步烧到景决心尖上。
鬼迷心窍般,景决竟勾出了笑意,低声唤道:“陆冰释。”
被景决这种好似灵魂出窍的目光定定的注视着,被这样的殊丽之人一心一意凝视着,谁都会觉得何德何能,三生有幸。
童殊含笑走到景决跟前,三步外站定,也朝景决笑。
在他们身周十步内的人不由都打了个寒颤,自觉退开几步。
童殊这才轻声道:“想我了?还是想起那个叫陆冰释的心魔?”
景决道:“都有。”
童殊道:“那我不乐意,我要将你那两只跟我争宠的心魔除去。”
“只宠你。”
“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
童殊莞尔,想唤一声五哥,可在景行山对着一身锦绣的景决,童殊突然叫不出口。
他此时强烈的意识到,眼前的这个人是景决,是景慎微,是臬司仙使,是年少有为早早晋了悟道境的洗辰真人。
所以他开口时唤的是:“景慎微。”
景决答:“是我。”
而后又轻唤道:“童冰释。”
童殊想,管他布了什么局,谋了什么篇,管他是五哥还是景慎微,都是我心上人,于是他道:“我也想你。”
作者有话要说:【注】引自《蟾宫曲·春情》(元·徐再思)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身似浮云,心如飞絮,气若游丝。
空一缕余香在此,盼千金游子何之。
证候来时,正是何时?
灯半昏时,月半明时。”
明日(周五)有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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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7章 辛五
重生以来, 童殊与景决只分开过几次,天蝠洞、甘苦寺,都是童殊不告而别,这一次却是被迫分开的。
于是分开的这大半个白天便显得尤为漫长。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童殊总算体会到了些许被迫分离的心境,不由暗骂自己从前过分没心没肺。
童殊想, 心随所愿,管那么多做什么!我想他,我爱他, 我便要与他在一起!
若今日他爱我,明日他不爱我,那便燃烧殆尽在今日。
如此,方对得起景决的两世深情和无双美貌。
童殊弯了眼角,眸光熠熠,唇角勾笑。
他想,美人计谁不会, 你来我往, 礼尚往来。
童殊知道景决最爱他顾盼流转嫣然巧笑的样子,果然, 下一刻童殊被人捉住了手腕, 劲力卷来, 他被扣进了熟悉的怀抱。
童殊噙着坏笑,正要仰头,已被人先一步捧起脸, 扣住脑袋。
四目相接,童殊看着景决幽深的眸子,便知道了——景决想要吻他。
于是童殊加深了笑意,眸中光华流转。
景决道:“不要笑。”
童殊当然不听他的。
景决道:“也不要这样看着我。”
童殊明眸转了转。
景决无可奈何地道:“你是故意的。”
下一刻,火热的吻便印在了童殊的唇上。
众目睽睽之下,景决的吻落得光明磊落,童殊垂在两侧的手僵了僵,手指微蜷。
童殊其实只是逗一逗景决,并没想到一向内敛克制的景决当真会等不急地吻下来。
童殊想,景决这是要反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还是在规律重于生命的景行宗内,此举必定违反了景行宗宗训,怕是要气得那几位长老骂景决大逆不道。
但既然吻都吻了,童殊没必要多此一举的推开景决,而是抬手,揽住了景决脖颈,回应了对方的吻。
童殊想,去他的律规,去他的戒妄,他五十年刑狱都戒不了妄,现在他对某个人生了妄念,更戒不了。
谁敢拦他。
谁敢拦景决。
魔王狂妄,剑修霸道,他们俩站到了两道巅峰,可不是为了压抑欲望看谁脸色的。
便要做那一对最强悍自在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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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行宗人墨守陈规,说好听点是端身持正,说难听点是食古不化。
所以古板的景行宗人在看到市面上那些写景决与陆殊的话本时,曾很是震怒地禁止过一段时间的。
可是那些话本如雨后春笋般遍地开花,根本来不及销毁。甚至有一段时间,景行宗的人只要一进书铺,就会遇到一批女子书迷,姑娘们插着腰又是骂又是哭的,将景行宗的黑脸阎王们赶出书铺。
景行宗奉天执道,却拿这些姑娘们没有办法,不能打,不能骂,也不能还口还手,总是狼狈而归。
这叫景行宗长老们很是气愤了一阵。
而看过今日之景的景行宗人,忽然都懂了为何那许多话本要将这陆鬼门与洗辰真人写作一对,为何那些多愁善感的女子要对这两个人如痴如醉。
因为这两个人确实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他们是站在顶点的对决,也是彼此极致的吸引。
这是势均力敌的爱情,任何一方稍逊一分,便失了绝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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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群散开后。
西院,守门的肆意对靠在门另一边的山飒道:“今天晚上,主君还会回来吗?”
山飒道:“换你,你会回来吗?”
肆意道:“不回来。”
山飒道:“那不就得了。”
肆意转头,见忆霄望着两人离去背影出神,扬声唤醒道:“大哥,主君不在,还用守门么?”
忆霄一愣,回头冷冷瞥了肆意一眼,肆意讪讪缩了缩脑袋。
舞蝶笑骂道:“就你静不住!你看山飒好好守着门,有说什么吗?”
肆意道:“我也没说不肯守门啊。”
舞蝶道:“你一个大魔头,大材小用守门,委屈你了是不是?你要不守,我替你去回了童主君,你以后就不用来了。”
肆意连忙拉作做势要走的舞蝶,道:“五妹妹,别啊!我没说不守望啊!一定也不委屈!能给童主君这般人物守门是脸上有光的事!我回头还能跟人吹牛说我拦过臬司仙使呢!”
忆霄看他们越说越起劲,忍无可忍发话道:“院门和后门的值守轮值,一日两班,陆离、棋奕换山飒、肆意,巴岭换石青。”
肆意狗腿道:“还是大哥体恤我们!”
忆霄觑了他一眼,道:“童主君安排的。”
肆意微微一怔,随即了然笑道:“新主君可真疼人。”
尔愁见他越说越没形,点了他额头一下道:“主君哪是你能评论的。还不住嘴。”
肆意叫了一声“二姐姐别打我”,连忙闭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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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一人孤单守着西院后门的姚石青,在看到巴岭来换他的时候,大感意外,说:“不用人轮换我,我一个人能守得住。”
巴岭道:“童主君既已接纳你,你便不必如此诚惶诚恐。”
姚石青道:“童主君让你来换我的?”
巴岭道:“嗯。”
姚石青一时无语,垂首不知在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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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上仰止殿,人约黄昏后。
仰止殿矗立于景行山第六层平台中央,它再往上便是景行山最高的第七层平台。
第七层平台中央是臬司剑仙阁,臬司剑无主时,便是供在那阁中。阁中有历代臬司剑使的牌位,剑仙阁两翼是景氏祠堂,供奉着历代景氏先祖牌位。
第七层平台乃景行山最高处,高耸入云,是离天最近之地,是灵气和日月精华最盛之地,最宜供奉。而历代臬司剑使的身骨和景行宗其他大能的身骨却不是落葬此处,而是葬在与景行山连脉的戒妄山下。
童殊此时站在仰止殿的望山台上。
此处虽在山间第六层,因殿阁拔地颇高,是以视野非常开阔,整个景行山尽收眼底,南面直眺戒妄山,能清楚地看见戒妄山那扇黑乎乎的大门,以及深入地底的石阶。
童殊的目光从景行山的亭台楼阁中越过后,长久地停在戒妄山那张会吃人的大门上。
景决顺着他的目光,亦是望着戒妄山。
长久的沉默后,童殊回头,撞进景决讳莫如深的眸光里。
他知道景决始终无法走出“关了他五十年”的愧疚上,劝过无用,他转而道:“你那时,每日都在此处看我吗?”
景决摇了摇头道:“很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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