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阵法千千万,但杀招无非是刺、切、炸等切斩之法,复杂点的加一些迷魂、阴恐之术。
魔王魇镇阵之所以令人闻之色变,是因此阵威力之大,构阵之复杂,是魔阵集大成者。
魔王魇镇阵一旦彻底运转起来,阵中之物,无论什么,管他是人魔妖鬼、飞禽走兽甚至是风雨云雾,全部,一切,都要被碾为齑粉,归于无形。
所谓“魇”乃怨怒不散厉鬼恶魇,能使人愤怒、催人仇恨、引人恐惧。被魇包围,如陷入无穷无尽的恶梦之中,无法醒来,不能动弹,惊叫不止,直至啼血。
所谓“镇”,即是残暴的镇压,阵中一切,将承受天地合压。天有多高、地有多重,此阵之力便有多少。凡人之躯承受无穷大之力的碾压,骨血皮肉皆会化为脓水。不止于此,阵中天地贴合之时,有地底沸石之火烧起,所有一切,包括灵魂也将化为齑粉、烧为灰烬,风吹来,便化在风里,再无形体。
“魇”“镇”已叫此阵令人闻风丧胆,此阵之恶名威名更在于一个“王”字。
所谓“王”,乃踏尽你尊严,令你臣服,受你膜拜,凡号令所出,若不行者,必受魇镇之苦。
“王”乃此阵唯一的生机,只有在阵中之人臣服,才可免于化为脓血烧为齑粉。
然而,一旦臣服,便是名字刻上《魔王万兵录》,只要魔王一声令下,录中任何一人魂魄必受驱使。如提线木偶,受人摆布。是以,“王”即是生机,又是死机,从此臣服之人命不由我,由王。如同自我已死一般。
童殊指决已立,魔王令下只在一念之间,大阵即将碾阖,恶魇即将穿心,抵抗与否、臣服与否,生死与自由将均由魔王主宰。
童殊正要落咒,倏然之间,忽觉有风雪拂面,身如置深山竹枝间的冰海雪林,有雪花落于他指尖般劝住了他的动作,而后耳中响起一道清冷干净的女音:“且慢,有我。”
正在甘苦寺大战一触即发之时,山下香市街中央客栈的那间房里,一声叹息散在浅降唇边。
这一声叹息,极轻。
轻到好似蜻蜓点水,落花浮水。
却又极沉。
沉到心头一声闷响。
隔壁之人、同楼之人、同街之人、同市之人的心尖上同时一颤。
此时的人们或在说话、或在饮酒、或在熟睡、或在行走、或争执吵闹、或静默无声,在那一声叹息发出之时,所有生灵霎时皆是一顿。
天地间似有什么凭空生出,在滚滚红尘,渺渺苍生之上,有一人现于临于九天之处,俯世观之,叹息了一声。
像是极沉的悲怆,像是冰凉的寂寞,却又像是红尘缱绻中不舍的执迷。
似远似近,似此及彼。
凡人或许只当这是一霎那心尖的颤动,是偶然生出的遐思,是突然而至的伤感,抑或是对某个人陡然的思念。他们不知所措地静立原地,听得那心头叹息过后的阵阵风声,心中涌起许许思绪,只感虽身置世俗,却离红尘突然很远。
而有道行的修士,却齐齐凝住了身形。
他们面面相觑,却又欣喜若狂。
他们颤抖着嘴唇一时说不出话,屏息着,听着心尖上颤抖的声音。
直到有一人茫然出口:“我听到真人叹息了。”
说完这句,他只觉眼角有泪,心中却又狂喜。
他身边的人并未因他突然的感怀而取笑他,而是生出同样的表情,甚至捂住了心口,悲怆道:“原来这便是真人叹息啊!”
渐渐更多的人说出了心头的那一声叹息声。
大家逐渐从那莫名涌动的怆然中挣出来,你一言我一语中,慢慢带上了烟火气息:
“没想到,有生之年,我能听到真人叹息。”
“仙史上说开道境道人能听到十里之内的真人叹息,悟道境真人能听到百里内真人叹息,扶道境上人能听到千里内真人叹息。”
“我是开道境,也就是说,方才有一人在十里之内的地方,晋了悟道境,成了仙道第二位真人?”
“我觉得要不了十里,方才那一声那么近,那么沉,我猜是在三里内。”
“方才那声就像敲在我心头上,我猜就在这座香市里。”
“我觉得就像在耳边一般,会不会是在这座客栈里?”
“这么近吗?我等居然如此近的见证了一回真人的诞生?”
“好想知道这回晋真人是哪门哪派何许人也?”
“各大名门未有听说哪一位快要晋真人,怕是山野散修或是世外高人?”
就在这座客栈二楼的一间客房外,乾玄九子蓦地现身,他们相视一笑,终止展颜,而后默契地静立两侧。
被魔王禁制严严实实封闭住的客房内,激荡碰撞了一夜的剑意缓缓沉降,银色剑芒收于剑鞘。
臬司剑的锈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自剑柄向剑端褪去,剑鞘滑过一道霜芒,霜华铮然,臬司剑古朴的纹路,灼灼光泽重现人世。
而后一室仙泽流淌开来,静谧且安宁。
新晋的无锋境剑修、悟道境真人缓缓睁开了眼。
黑长的鸦色长睫缓缓打开,里头一双琉璃彩瞳如着墨般比往日浓了几分,有通透的光彩在眼底流动,眸光里电光火石,有剑意澎湃,有七情六欲纠缠,有无数岁月的画面交织,而后如潮水般褪去。
大浪掏沙,大江东去,留下两湾清净深潭,朝曦映染,爠爠生光。
这双眼的主人,冲破了横在悟道境与开道境间的关卡,敛住了激荡森寒的剑意,彻底醒过来了。
从此之后,仙道“一上一真”添回一人,要改为“一上两真”了。
景决睁大了眼,保持着平卧的姿势盯了须臾帐底,而后侧头望向枕边,昨夜童殊靠着他睡的位置,脑海中无数画面飞快的闪过。
六岁、八岁、十二岁、十六岁、十九岁、二十四岁,假人、八面灯、修剑、拒迎亲酒……
他复又重重躺回床上,以手捂额,沉声一叹,悲痛地闭上眼——我为何要选在那几个时间回溯……
新晋的真人,醒过来当头便被天塌了似的尴尬砸了个眼冒金星、双耳轰鸣。
悟道境的通体舒畅转而被恼人的灼烫而代替,在一阵诡异的滞息之后,令人焦灼的难堪流向全身,肢体末端的手指脚指微微蜷起。
洗辰真人头一次遇到这天大的难题:“这叫我如何去见他?”
方想到“他”,景决猝然睁大了眼。
他初晋新境界,元神尚未完全平息,意识各种神思交汇,他其实是尚未梳理清楚思绪的,然而他的身体已先一步绷起,如剑出锋般灌满森寒战意。
“你果然还是自己去了。”凉凉一句话落在木质的地面上,方才还有人的房间刹那间已是空无一人,连那把新开灵的臬司剑也不知去向。
事不过三,不算前世的,单这一世已经是第三次不告而别了,陆冰释。
作者有话要说:夹缝里偷时间写的一章,回头有时间再校对。
大家先看着吧。
然后,还有,我文是不是真的写的很冷很差劲啊……唉,数据教做人,我要反省一下自己……快要写的没信心了555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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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退寺
童殊听到“且慢, 有我”便知焉知真人出手了,万般惊险陡然落定, 他松开指决。
如箭在弦的阵法呈天地相夹之势, 堪堪停在即要压阖的位置。
童殊松开一口气,眼前已是漫天的棍影。棍影织交成网,若在这网下放弃抵抗,怕是要被打成肉泥。
说不出哪里来的自信, 童殊相信焉知真人, 干脆连力也撤了,省些工夫。
在场众人不明所以, 只提着一颗心, 看那十八罗汉阵的棍影结网压下。
方丈禅仗的一抹金光冲突其间,每一招直取棍网下的人影之处。
五道魔影变幻莫测,变招间有魔吼鬼泣,令人闻之胆寒。
仙魔两道二十余名当世高手缠斗一处,这是百年难遇的盛大战况, 众人不由全看呆了。全皆屏着气,握着拳,生怕错过一招一式。然而高手过招, 瞬息万变, 修为平平之人只看得眼花缭乱, 口不能言,张口不止。
几千又目光聚焦在中庭之上,铙是招式瞬息交错, 众人也看出不对劲之处——不知为何,看不见陆殊人影。
念起陆殊这个名字,众人这才反应过来,方才大开的魔王魇镇阵不知何时已经停住了。
停住了?
停住了那还打什么?十八罗汉阵加上一痴方丈的威力,恐是真人都难脱身。就算魇门五使很厉害,但十九对五,胜算不大。更不用说陆殊位置不利,被压于棍网之下,若陆殊自己放弃抵抗,这胜算几科是渺茫的了。
也不知陆殊怎样了?
他们中很多人生出这样的想法时,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是不愿看到陆殊出事的。
毕竟他们骂了陆殊很多年,“骂”已经成为政治正确,好像不骂两句无法显示自身气概,不跟风踩两脚便无法证明自己正道人士的身份一般。
可是,陆殊不在的这五十年,他们眼看着魔域日渐混乱,两界滋扰不断增加,属地离魔域近的门派不得不常年派人驻守边界。不止于此,随着陆殊被压进戒妄山,仙道莫名其妙地走上了逐渐消沉的道路。
仙道需要一个共同的敌人,有了那个靶子一样的敌人存在,才能掩盖掉萧蔷之内的种种算计与丑陋。
而陆殊就是那个同仇敌忾的靶子。
靶子倒下的那天,仙道普天同庆,把酒言欢、觥筹交错的盛况之下,见不得光的地方,有些手已颤颤巍巍抖了出来,暗流涌动,今天这家夫妻反目,明天那家兄弟阖墙,后天那家师徒异路。眼看着五十年,好几家名门势力分解削弱下去,变成了如今青凌峰一家独大的局面。
曾想,只要打倒了陆殊,仙道的日子便是高枕无忧了,再不受掣肘。未曾想,没了大魔王陆鬼门,他们反而处处受制于人。
陆殊他们不喜欢,可以骂;但傅谨不能骂。
别说是骂,便是谁含沙射影地提一句傅谨如何如何,便会立刻招来有心之人大骂狼子野心、穷凶极恶。
众人各怀心事,其中的有很少一部分人或许已经想到这一层,但大多数人还在随波逐流。他们自己也说不清为何,生出对陆殊的担忧来。
于是争先恐后地往前探看。
就在无端的担忧发酵到某个临界点,有的人心弦一颤,正要喊出来,突然一阵清风拂面。
那清风中带着竹叶香气,不知从何生起,刹那间浸透各处。
这便极令人惊愕了。
因为此处有连风雨雷电都要一律魇镇的魔王魇镇阵,竟然有风能来?
有见识的高阶修士已经意识到什么,对身边的人道:“今日之事,真是五十年未见的盛况,怕是……来了真人或是上人了。”
身边的人惊疑道:“今日这事,还能惊动真人和上人?现如今剩下的那两位不都是不管凡俗之事的么?”
这疑问才出口,便听到一个清冷寒峻的女声:“苦苦相逼,伤人伤己,不如停下。”
众人循声望去,却不见其人。可方才那一声犹在耳边,传音术如此这般,已是精绝。加之那女声虽是清冷,音色却是婉转动听,如微风振箫一般,听得众人心中一振,热切而好奇地张望着。
有人自那传声术和精妙的入阵而来之法已猜到来人,对身旁人道:“当世能有这般修为的女子,只有一位。”
接着这一句,便有人吐出四个字:“焉知真人。”
听得焉知真人这四个字,立时就有很多人愣住了。
修真界是鲜少有人见过焉知真人的。
大多数人只知焉知真人其名,知那是女修排行榜第一的女子,据说美貌无双,又据说性情极冷,连鉴古尊都是怕极了她。
但“焉知出世”,极少与人往来,是以见过她的人很少,连景行宗人也不是人人都能近前亲见的。而见她动手,更是少之又少。
能一睹焉知真人芳容,已是人生之幸了。而倘若还能亲眼见到焉知真人出手,乃是有生之年莫大幸运。
空气中生出丝丝紧张的期待,在场之人,无论男女,莫不翘首以盼,目光急切地向四处逡巡而去。
大雄宝殿前廊西端,飘出衣袂一角。
不知谁先喊了一声,指向那处,于是所有目光便聚往那里。
只见一女子缓步行来。
那女子一袭鸦色素纱禅衣,面如白玉,姿容秀致,在魔王魇镇阵的乌云之下,山岭雪一般的白非但不减亮色,反而更显得清雅绝俗。
世人形容女子之美,最极致的词莫过于“美若天仙”。然而,这四个字虽然常被用起,但却从无人画出真正的仙女,毕竟没有人真正见过仙女,画笔可以画出极致美貌,却无法画出仙气。
而此时,见那女子淡淡行来,周身如有清霜薄雾,似幻似真。
众人不约而同地联想到“美若天仙”这四个字 。
心中赞叹:天仙也不过如此了。
十八罗汉在一嗔座下时,与焉知真人有过几面之缘,而且真人到场,战机便会彻底倾斜,坐鹿带头停下僧棍,望向焉知。
他们一停,一痴的进攻便显得尤为突兀。
一痴原还想趁势再袭童殊,见童殊信信站起,向他瞥来一眼。
那一眼不可一世,看他就像看随随便便什么东西一般,轻蔑至极。
一痴被这目光一刺,顿时心中如疯狂蔓长了剧毒藤草一般,狰狞地使出阴狠杀招。
而童殊面无表情地转开了脸,竟是连看都不看他。
下一刻,便有二道人影缠住了一痴。
尔愁的短笛,肆意的剑架住了一痴的去势。
一痴大怒:“尔等魔人,竟敢在我寺撒野!”
肆意一个剑花罩住一痴,邪魅笑道:“撒野还用选地方?我杀人都不曾选过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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