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了解他的谋士们也都是面面相觑,完全不知糜荏这是想做什么。
他们这几日也见识到了牧民养的羊群,肉质鲜美且一点都不膻骚,无论蒸煮煎炸烤,都是异常美味。
可是这羊毛……上头沾满了草芥、碎石不说,还满是漆黑、黏腻的油脂,看着都令人作呕!
主公要这些来作甚啊?
“单于阁下,不仅是今年退下的短毛,往后每年二月份时羊群尚未褪下的长毛,本将军都要。”糜荏的指尖轻击桌面,“当然,本将军不会叫百姓白忙活。本将军愿以盐与诸位交换。”
“二月时十只羊剃下的长毛可兑换五斤盐,七月时十只羊的短毛可换两斤盐。”
什么什么什么?他没听错吧!竟还有这等好事?!
金河满脸呆滞。
他努力换算:他们这里的族人,每家每户少则一次养七、八头羊,多的则养十多头。而一斤盐够普通四口之家吃一个月,也就是说一户人家每年至少能多拿五个月的盐。
盐啊,五个月的盐!
这年头盐精贵,还是百姓赖以生存的东西。谈成这笔生意,他这个战败的单于岂非还能保住这个位置,不会被愤怒的贵族赶下去了?
不过话说回来,拿如此精贵的食盐来换根本用不着的羊毛,这汉朝大将军,莫不是个傻子吧……
他的眼神登时微妙起来,听得对面的大将军还在用他好听的声音问“换不换”时,立马脱口而出:“换换换!”
不不不,傻子怎会有这么多盐呢,怎会用这么多盐来换取羊毛呢?糜荏分明是神啊,解救他于水火之中的天神啊!
——他完全忘记就是糜荏将他们的族人打退,令他陷入如今危机的,这会满心都是要尽快拿废弃的羊毛和这位慷慨的糜将军去换盐,免得将军变卦!
他谄媚道:“这羊毛要怎么弄呢,是全部拔下来给您吗?”
八月,朝廷的诏书来了。
与先前商定的一样,屠各胡部族最终没被赶出并州,只是需要缴纳足够的战利品。
虽然伤筋动骨却不至于赶尽杀绝,金河对此已是感激不尽。正好这会他们的人也将糜荏要的羊毛全部剪下来用麻袋装好,又恭送糜荏回京。
屠各胡牧养的羊主要是山羊,正好和马匹吃草的位置不同。平均一只成年山羊可以剪出十斤羊毛,当然里头羊毛分量少,大多是碎石、羊脂。
清洗之后,恐怕也就能弄出三斤羊毛。
十只羊就是三十斤羊毛,用两斤盐换三十斤山羊毛,这哪里是赚钱。
分明就是抢劫。
对于自己这种薅羊毛的行为,糜荏表示强烈谴责,并且希望这种机会可以来的更多一点。
没办法,创业初期要花钱的地方多啊,糜扒皮的心只能这么脏。
等一行人离开屠各胡部落,糜荏便在暂时驻扎的营地里下令众人焚烧、收集草木灰,而后兑草木灰水清洗羊毛上的油脂。
草木灰水过滤之后是碱水,浓度高时完全可以清洗掉这些污渍。后续再清洗几次就差不多了。
众人按照糜荏的指示忙碌了起来,荀攸等人看了一会,询问糜荏:“主公这是打算用这些羊毛做什么?”
糜荏答:“给你们做衣裳。”
谋士、武将们:???
啊这,将这些东西穿在身上,未免也太可怕了吧?!
几人瞧着士兵们从麻袋里倒出来的漆黑油腻的羊毛,脸上的表情都绿了!
包括新加入的张辽。
——是的,因为先前糜荏准备为他向陛下求封赏,他便跟着糜荏回来。至于吕布等人,暂且跟着丁原回到刺史府,等候朝廷封赏的诏书。
张辽住在雁门关,是最了解这些羊毛的人。这会看的整个人都僵硬着,显然是想到他曾因打仗而误入羊圈时闻到的窒息气息。
“这东西制成的衣裳,恐怕也带着那令人窒息的羊膻味吧……”虽然羊肉吃起来没有这种气味,但这些羊还活着的时候有啊!
一定都在这些羊毛上附着!
“是啊,咱们若是穿着这些附带羊膻味的衣物出门,从而被人认为是胡族蛮子,岂非丢了主公您的脸面。”
“公达喜欢羊,”钟繇决定祸水东引,“在下看他在云中郡吃了好些羊肉,他一定会喜欢用羊毛制成的衣裳!”
“……”荀攸,“不不不,还是不必了,在下倒是觉得汉升对此十分好奇。”
黄忠:……生平第一次恨自己嘴笨!
众人七嘴八舌推拒着,倒也是难得的奇景。
“真的吗,”糜荏也不生气,笑眯眯道,“既是如此,那本将军也不勉强你们。”
众人这才松了口气。
这羊毛制成的衣裳啊,谁爱穿谁穿。
反正他们是不会穿的!
于是纷纷躲避起来,不再围观主公清洗羊毛,免得主公以为他们对这羊毛有兴趣,再赏赐衣裳给他们。
八月初,糜荏回到京洛。
他去之前京中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但等到回来时,百姓全部前来迎接围观,万人空巷。
家家户户的女子们也不害怕,都跑到道路两边的房屋里偷看糜荏。见他年少俊美,纷纷丢掷鲜花与香囊,期望糜荏能抬头看她们一眼。
糜荏一概不理。
直至瞧见不远处一个淡雅的身影时,他才露出了一点微笑。
第六十七章
糜荏回到京中时, 已是中平三年八月,京洛秋高气爽。
京中百姓知道新任执金吾兼国师糜荏打了胜仗,可是他们没有见过战场的残酷, 体会不到这其中的惊心动魄。
他们只知道,这青年不仅年轻俊美, 更是位高权重的天子宠臣。
百姓夹道相迎,女子们看着马上气度非凡的青年, 羞得满脸通红。依然大胆地掷花赠香囊,期待他能看自己一眼。
仕宦当作执金吾, 娶妻当得阴丽华。这样的风光,就连年轻时的光帝刘秀都羡慕不已。
一路踏着欢呼与鲜花来到宫门前, 刘宏的贴身内侍奉命等候已久。
瞧见糜荏, 他的态度异常恭敬:“糜国师,陛下已在殿中等候您多时, 特意让奴给您带句话——特许您此次进宫可不必卸兵下马,直接进宫觐见即可!”
进宫面见天子, 需得在宫门前卸去兵刃而后步行入宫。刘宏这一旨意,非但是嘉奖他平定屠各胡叛乱, 更是极其信任于他,才赐予他这等特权。
糜荏微微笑道:“陛下这般信任臣, 臣却不可遵守不遵循规矩,以往如何现在便继续如何。”
说罢飞身下马, 摘去腰间所挂佩剑递给宫门前的侍卫,如先前一般步行入宫中。
刘宏这会已率领百官在朝堂之中等候。
逆光之下,一袭白银战甲的年轻将领从容入得殿中, 脸庞一如三年前初见般白皙俊美, 看的众人不由暗自嘀咕:
这姓糜的面上是敷粉了吧?不然怎么征战四方, 别个黑的像木炭,他还是如此唇红面白?
这般想着,心中又是羡慕又是嫉妒——他们若是一样敷粉,陛下可会多瞧他们一眼?
尤其是政敌们。
好气啊,可还是得保持微笑呢!
——谁让这人打了胜仗,愈发惹不起呢?君不见凉州叛乱一年多时间都没有平息,张温前不久又吃了败仗,驻兵右扶风,天子对着他们日益暴躁。
幸好糜荏得胜归来,他们才有喘息之机。
殿堂之上的刘宏很快令人颁布了旨意:因平叛有功,赏赐主将糜荏黄金千两、良田千倾、原先两千户的“安君侯”进为三千户。
除糜荏之外,又为其他人论功行赏:拜丁原为并州州牧,钟繇为黄门侍郎,荀攸为司空长史,黄忠、吕布为扬威将军,张辽为虎威将军……
听得众人激动不已,叩首谢恩。
做完封赏,天子下令退朝,又命糜荏去往后宫面圣。
糜荏踏进殿内,方才感觉到气氛略微压抑。
方才在殿中离得远,看的不真切。这会近了就能看到比起出征之前,刘宏老了很多。他双眼浑浊,脸上皮肉松弛,明明还不到三十周岁,鬓边和上顶居然有了白发。
糜荏不露丝毫情绪,恭敬行礼道:“微臣参见陛下。”
刘宏眯起双眼,像是从来都不认识糜荏般细细打量着他,连一根头发丝都没放过。好一会,干枯的脸上才挤出一抹亲切的笑意:“爱卿回来啦,平身吧。”
“谢陛下!”糜荏的声音中覆着一点激动,“幸得陛下庇佑,臣总算不负所托,为您平定叛乱,安全归来!”
他说着以双手奉上虎符,一点都不贪恋这无数人眼红留恋的兵权:“叛乱既已平定,您借给微臣的这个虎符便请您收回吧。”
刘宏便收回这虎符,又与他说了会话。
聊过不久,刘宏便有些乏了:“爱卿,朕看你这一路征战很是疲惫,接下来可要在府上歇息几日?”
普通得胜归来的将军听得这话,怕是会怀疑天子对他的忌惮。
但糜荏却没有,他面上露出喜悦的笑容,对着刘宏行了一礼:“那真是太好了,微臣正觉倦怠,还想要同您请几日假呢。”
刘宏眼中的笑意也多了几分真心:“去吧,好好歇歇,别累着自己。等你回来,朕再为你庆功。”
等糜荏退出大殿,刘宏的笑容渐渐收敛了下去,阴沉着的面色极为可怖。
糜荏回京声势之大,就连未央宫中的他都有所耳闻。
这人出征时带着他的期望,回来时则披着满身荣耀与光芒。身后有万千士兵跟随着他,簇拥着他。唯独他身披猩红披风,骑坐在银灰色的宝马之上,威风八面,气势逼人。
这是何等风光啊。
到这个时候,刘宏当然不会再怀疑糜荏的忠心。可当他看到糜荏一如既往的面容时,心底还是止不住地升起一丝惊慌与忌惮。
——糜爱卿实在是太年轻了!
他明明与自己相差不过七岁,自己却已经苍老地宛如他的父亲一般。纵使坐在权利的宝座之上,也能感觉到自己的日渐腐朽,再没有糜爱卿这样的年轻的躯体,这样旺盛的精力!
纵使如今的糜荏对他忠心耿耿,可以后呢?
谁能保证他死之后糜荏不会想再进一步,再进一步,登上权利的顶端?
这多令人害怕啊。
刘宏深深喘了口气粗气,一时只觉浑身冰冷,唯有手中虎符才散发着烫人的温度。
歇几日也好。他也可以想想清楚,往后究竟如何对待糜爱卿。
或许……是时候做些别的了。
他招来贴身内侍,下旨道:“拟朕的旨意,朕要在西园之中设立一支校尉军,广征天下勇士!”
对此一无所知的糜荏在此时已告假归去府中。
他还是执金吾,政敌们自然不会认为他被陛下忌惮,反而都明白这是陛下体贴这人呢,登时翻着白眼继续任劳任怨地处理公务。
回到府中时,荀彧与管家周慈出门相迎。
糜莜、赵云、郭嘉等人去了徐州,没有赵云和郭嘉两个少年人平日里的鸡飞狗跳,府中这些日子十分清净,周慈有些不习惯。
还好今年三月时荀彧从河内郡归来,两人能交流公务。
他知道荀彧与自家主人的关系,从自家主人对他的重视程度来看,他们的感情将来应当不会有什么波折,偶尔同荀彧说起糜荏在家乡时的一些趣事。
日子倒也还过得去。
如今糜荏归来,如同摸着主心骨般松了口气。
等沐浴更衣用完午膳,糜荏命荀彧、周慈两人同往书房,处理麾下事务。
主要是荀彧与周慈汇报,糜荏听。
他这一年来出征在外,对生意不大清楚。全靠周慈与荀彧细心,发现自被朝廷剥削“修宫钱”后,下头某个木材商起了点小心思。被荀彧恩威并施敲打一番,方才老实下来。
至于其他商贾,目前都还很忠心。当然这主要是因为糜荏如今身居高位、还打退黄巾军与屠各胡,名扬天下之故。
——聪明人自然会审视夺度,这样慷慨的主人本就是百年难遇,背叛他又能有什么好下场?
说完这些,已是半个时辰之后。
周慈极有眼色地起身告退,书房之中便只剩下两人。
三人说话时还有些热闹,这会两人独处,反倒只余一片安静。
糜荏一瞬不瞬地凝视着荀彧,用目光细细描绘他的心上人。
八个月未见,他的文若面上轮廓成熟些许,愈发丰神俊秀,单单看着便移不开眼睛。只想将他的眉眼,他的容颜,一笔一划地刻在心间。
“文若,”他唤着他的名字,“文若。”
如今房中只剩他们两个人,终于可以互述衷肠。他心中明明有许多东西想要与他分享,可临到这时,他却什么都说不出口。
终究只是抬手抚摸他的眉眼,轻唤他的名字。
幸好荀彧听得懂。
他闭眸应了声:“我在,子苏。”
子苏,我的主公啊。他在心中道,只要你还需要我,我永远都在。
糜荏心念微动。
他凑过去亲了亲眼前人的唇角,等他伸手抱过来,加深了这个吻。
一吻结束,两人呼吸凌乱,都有些动情。
但糜荏没有动作。他反而放开荀彧,瘫在书房中的软榻上,慵懒道:“出征归来回到府上方觉安宁,我真是一点都不想动了。”
荀彧平息了急促的呼吸,笑了:“那子苏便不要动,在榻上好好歇一会。”
“可我还想和文若做点羞人的事,”糜荏看着他,忽然露出一抹难以言喻的坏笑,“要不文若坐上来,自己动可好?”
荀彧懵了。
——猝不及防之下,他居然听懂了???
他的脸腾地红了起来,整个人如遭雷击,无言地看着糜荏。
许久才艰难地吐出几个字:“这里是书房……”
“我知道啊,”糜荏理所当然地拍拍身下软榻,“这不有床么,我又不打算在书桌上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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