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呀。”
“这不就得了。”苏玙抱臂在怀,眼睛闪着碎光。
少女抿了唇,顾自隐忍:“我听懂了,阿玙是在说,我就是那个笑话。”
“什么?我明明讲的小姑娘捕鱼反被鱼戏的故事。”
少女侧身低头不语,苏玙一愣,总算晓得把人惹恼了,她尴尬地挠了挠头,不肯放下身段好言哄劝,相处一段时日她都忘记这是个内心自卑的姑娘了。
内室静默,唯有浅浅的呼吸声有节奏地起伏,她不自在地用手指戳了戳小姑娘吹弹可破的脸蛋,然后换来一记羞恼嗔怒的眼神。
小奶猫不让戳,于是苏玙只能讪讪地用手戳自己:“呐,看我。”
薛灵渺揪着裙角涨红了脸,赌气道:“我看不见,你是傻了么?”
“……”
行吧,苏玙忍住揍人的冲动,清了清喉咙:“我,我是鱼。”她一只腿半跪在床榻,手臂撑着,歪头用食指挑起小姑娘温滑瘦削的下巴:“你,你是小姑娘,小姑娘捕鱼被鱼戏,懂了吗?”
指腹贴在下颌,她身上的香气飘过来,灵渺睁着眼睛看到的是一片无尽的昏暗,她抿了抿唇:“你是鱼?”
苏玙长这么大,哪像这样哄过人?被痴痴地‘凝望’,她动了动嘴唇,点头:“嗯,我是鱼。”
“我是小姑娘?”薛灵渺忍着笑意微仰着头,甜脆脆地问:“鱼为什么要戏弄小姑娘?小姑娘捕鱼从来没想过伤害鱼。”
“可能……”苏玙指腹轻轻摩挲,指下触感好得惊人,她喃喃道:“可能是小姑娘看起来太好欺负了。”
少女那份卑怯被她难得一见的温柔驱走,大着胆子摸索她的腰然后抱住,侧脸贴在她心口,紧张又愉悦地发出声:“阿玙是鱼,也是我的小姑娘。”
冷不防被调戏的苏纨绔小脸沉了沉,终究没狠心推开她。
薛灵渺开心极了。如果,她是说如果,如果阿玙喜欢,那她一直当小姑娘也不错。被她戏弄不是什么不能接受的事,大不了再调戏回去就是了。
茶已经凉了,阿芝守在门外心忽然安定下来。
也许用不着在家主面前讲述宁少公子如何逾矩了,家主心里自有一杆秤,信与不信,端看谁的分量更重了。
吃过晚饭,天色彻底暗下来。苏玙折了两根车前草教小姑娘斗草。
此为武斗,以人的拉力和草的受劲力作为输赢关键,两根草交叉为‘十’字,各自拉扯,不断者为胜。比起斗鸡赛马,很是斯文讨巧的玩法。
沐浴后的灵渺精神萎靡,然而和阿玙一起玩是她们早就约好的,虽说一个是顶级玩家,一个是连对方草径在哪都看不到的盲人,这都无妨。
左右斗草不是为了赢,能被阿玙手把手教着玩才是她想要的。
“你又输了。”苏玙丢开那根坚韧的车前草,丝毫没有因为对方太弱而减了兴致,少女甘心陪她玩,她待她态度好了几分:“去睡吧,明早还是由你喊我起床。”
倦意上涌,小姑娘眼睛漫出一层浅浅的水雾,亲昵地拥抱苏玙,然后羞怯地倒退两步由着阿芝扶她出门。
被小姑娘抱了,沾了满身花香味,苏玙轻拍衣袖,撇了撇嘴:“没长大的小孩子,腻腻歪歪的,最烦人了。”
倒头睡去,半夜门被敲响。她气恼地喊了声:“何事?”
阿芝慌慌张张的声音刺透寂静的夜:“不、不好了,主子发高烧了!”
脑子懵懵的,苏玙打了哈欠就要接着睡,一瞬过后她怔在那,掀了被子直接翻身下床。
门打开,阿芝被她吓了一跳。
该死!怎么就烧起来了?月上中天,苏玙往就近的药铺抓来看病的老大夫,开了药方拿了药,好一顿折腾。
药材熬成汤水,她端着药碗看着烧得人事不知的少女,不由分说地灌了下去。
下巴被捏疼,且被汤药呛到,躺在床上的少女难受地咳嗽两声,她一咳嗽,苏玙连忙为她顺气,看得阿芝欲言又止不知说什么好。
咳嗽了几声,人晕晕沉沉仍是未醒,及至后半夜断断续续说起梦话。
听着小姑娘在睡梦怯怯吟着怕,嘟囔两声怕,就要喊三声阿玙,喊到最后眼尾渗出泪,苏玙握着帕子为她擦净,心尖掀起一阵浮躁:“白日发生了什么,一字不落地说予我听。”
阿芝胆寒的同时精神一振,不敢添油加醋,一五一十地将实情吐露出来。
室内传来烛花爆开的轻微声响,苏玙铁青着脸,刚要发作,少女裹着锦被低声啜泣:“害怕…要阿玙亲亲……”
“……”
一旁的小丫头噌得红了脸,担心碍事急忙蹑手蹑脚地退开。
她的身子在发抖。意识到这点,苏玙没法多做计较,怜惜地撩开贴在她脸颊的长发,映入眼帘的俏脸因为汗水和生病的缘故染了分素日没有的魅惑。
她太嫩了,也太小了,此刻却美得惊心动魄有了成熟韵味。无论是那张张合合的唇,还是细汗淋漓的雪白脖颈……苏玙闭上眼,再睁开,捏着帕子小心地为她拭汗。
“阿玙……”
苏玙倏忽握紧帕子,帕子上的小锦鲤被揉皱,她别开脸抿了口清茶:“别喊了,生病都不老实。”
得不到回应,哀求的声音渐渐弱下去。
回头看去,少女睡着了都委委屈屈蹙着眉,简直是无声的控诉。她良心一痛,掌心缓缓抚摸她的发顶:“乖,摸摸头,开心点。”
闺房飘着一股淡淡药味,苏玙守着她,听她哼唧几声,唇角不自觉噙了笑。
连日疲惫神经紧绷又遭逢惊吓,身体吃不消才累倒。思及大夫所言,她眼神变幻。
若小姑娘无事,她不想和宁昼计较。十几年的交情在那,足够他放肆几回。可这样娇滴滴与人无害的小奶猫他都想动手,良心不会受到谴责吗?
还是说……自己在他们心里便是昏聩无知可任意蒙蔽之人?
她冷笑起身,要是那样想,那就大错特错了。她不介意宁家姐弟心狠手辣,但既敢犯她的忌讳,交情算得了什么?
为了安安心心‘养猫’她特意往将军府去了趟,这就是宁晞给她的承诺?这就是宁昼的朋友之义!
她越想越恼,走出两步身子一顿,折回去为少女掖好敞开的被角,转身回屋取了弯刀策马出门。
阿芝借着月色目送家主暗夜狂奔的身影,心里有一个小人不嫌事大的挥舞拳头,叫嚣着:打起来!打起来!
寅时三刻,苏玙面无表情地砸开将军府大门。
门子睡眼惺忪地开了门,嘴里骂骂咧咧的,灯笼照过去看清她脸,立时悚然一惊。
苏宁两家乃世交,自家大小姐爱慕苏小姐,知道这位女纨绔惹不得,刚要赔笑屁股就挨了脚:“去把宁少公子请出来!”
宁昼这晚睡得不踏实。本以为阿姐能够留住人他才敢临时起意对盲女亮起屠刀,刀还没出鞘阿玙就赶了回来,弄得他好生狼狈。
事后回府他也晓得自己莽撞了,阿姐气得不轻,直斥他胡来。
有些事要么不做,要么就得做绝了,做到一半没把人除了反暴露自己,此乃将军府行事大忌!
脑门被阿姐用茶碗砸出一个大包,还流了血,宁昼躺在床上睡意全消。
他的确做错了,就算留着小姑娘又如何?苏家的门岂是那么好进的?顶了天就是个妾室,内宅里弄死个把子人比喝杯茶还简单。
他越俎代庖坏了阿姐大事,阿姐要他天明收拾包袱去盛京避难。
苏相就在盛京,阿玙就是再恼估计也不会跑到盛京把他逮回来。恐怕到了那地界,人还没站稳,又得被苏相逼着振兴家门。
夜里生出响动,怪为喧嚣,他坐起身。
小厮在门口吓得牙齿打颤:“爷,快跑,苏苏苏…苏小姐提刀来了!”
“这么快?!
”宁昼披着外袍走出去。
将军府霎时灯火通明,一柄弯刀递到宁少公子眼前,刀尖亮着锋芒,他心下一惊,张口便问:“苏子璧,你疯了不成?!”
“我疯了?你摸着良心问一问,你做的是什么事?”
刀身擦着他眉毛掠过,周围响起无数惊呼,饶是知道她不会下死手,宁昼也生了怒火。
看到从不远处急忙奔来的长姐,以及闻声赶来的爹娘,他扬声喝问:“就是把天捅破了,子璧也不该拿弯刀指着我!”
苏玙被他不要脸的架势气到,反手抽了护卫腰间长剑朝他掷去,宁昼接剑忙不迭地抵挡刺来的刀尖。
刀光剑影,人声嘈杂,几个回合后苏玙手腕下压,抬起的一瞬直接削了好友一缕长发:“你吓到我的猫了!还想怎样?再容你,我苏字倒着写!”
第14章
苏家女纨绔性子疲懒,除了对玩感兴趣轻易不动真格,但她认真起来,即便苏相那等人物都不敢强行和她拧着来。
拧着来没什么好果子,这是个一旦认真就不要命的。
比如现在,弯刀出鞘,不达到目的誓不回。
动手前宁昼原以为自己即便打不赢也不会输得太惨,可那把弯刀像是长了无数双眼睛,逼得他退无可退。
少时对上苏玙他还能仗着男孩子先天的力量优势赢她一招半式,然而有种人纯粹是老天爷哄着喂饭吃,苏玙就是这种人,她进步太快了。
半座秀水城的人提到苏玙都会道一句游手好闲,纨绔里的土皇帝,换宁昼来说,这人太恐怖了。
你看不到她的努力,可她一年强过一年,全方位提升,稍微不注意就会用懒洋洋的姿态击溃你所有骄傲。
那些自诩为天骄的,和苏子璧相比,根本提鞋都不配。
可他是谁?他是宁昼,宁家这代唯一的儿郎。他不想输得太难看。
“阿弟收手,你打不过她!”宁晞匆匆赶来,一声清喝,宁昼后仰避过苏玙刺来的弯刀,在随风摇晃的灯光里看向他的阿姐。
他从前视阿玙为友,今后也会视她为友,但现下,子璧是强敌,后槽牙咬紧,他内力灌注剑身,近身猛攻。
此举无异于火上浇油。他若肯乖乖挨打,苏玙给他个教训也就罢了,可他一心要为宁少公子的骄傲而战,苏玙嗤之以鼻,笑话,他宁昼的骄傲是骄傲,苏玙就不要脸了?
苏玙沉声冷哼,弯刀在她手上极有灵性地转开,打得又狠又漂亮,就像她在竞技场的表现,实力强悍玩法花哨,嚣张地不把所有人放在眼里。
小辈打架作为长辈心里再急也只有旁观的份,看着苏玙几乎压着自家儿子打,宁将军轻抚胡须,赞了声年轻有为。宁夫人掐了他老腰一下:“就这么看着?打出人命来如何是好?”
实在不是她多虑,苏玙在边城都能闯出女纨绔的威名,狠起来六亲不认,后半夜闯进府来一声不吭开打,万一儿子真把人惹恼了苏玙并不想手下留情,他们再不拦着,可不就坏事了?
一言惊醒梦中人,哪怕要出手,宁将军身为将军又为长辈,于情于理都不能和从小看到大的孩子动武,他看向面色如霜的女儿。
宁晞眼睛紧盯战局,手扶在腰间的金丝软鞭,一方是胞弟,一方是爱慕多年的心上人,她不希望任何一人受伤。
天不如人愿。苏玙持刀划破宁昼价值不菲的锦衫,刀尖染血,宁夫人眉心一跳,护卫们纷纷握紧了刀柄。
“别动手。”宁晞提心吊胆,语气更沉:“别伤了她。再等等。”
被刀尖刺破皮肉,宁昼越挫越勇,刀剑相贴溅出刺眼的白光,拼着骨头要被踹折的风险,他一剑出其不意地朝苏玙攻去!
春衫见血,宁晞握着鞭子的手抖了抖,刚要上前劝停,肩膀受伤的苏玙咧唇一笑,双目泛着寒意:“逐日长本事了。”
夜空下一道骨头断裂的脆响冒出来,宁昼忍着痛呼仗剑而上,俊脸苍白,浑身的倔强换来苏玙无情的冷待。
长剑被弯刀砍成两截掉落在地,瞧着儿子被打的鼻青脸肿,手无寸铁,单膝跪在那,宁夫人晓得夫君指望不上了,手心直痒,就要冲上来暴揍苏家女!
长鞭破空而出,宁晞赶在娘亲出手前迎面挡下苏玙一击。
将门的孩子受伤乃家常便饭,伤筋断骨也是时常有之,宁昼做错了事该打,可错得再离谱她都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苏玙下狠手。
“够了阿玙!”
长鞭裹上弯刀,苏玙当即用内力震开!
宁晞没想到她会和自己动手,待弯刀朝她亮起锋芒时,她蓦地明白过来:阿玙恼她了。阿玙向来不喜她强势霸道先斩后奏没个商量的性子。
想通后,她干脆放弃还手,若受伤才能换得一笔勾销,流几滴血还能勾起阿玙心软的一面,何乐不为?
她扔了长鞭,此举看得宁昼脸色雪白,当即怒吼:“阿玙!那是阿姐!”
千钧一发,苏玙被他喊得心头一颤,待看清宁晞那双明亮的眸,她急忙撤刀,一口气没喘匀折身拎着宁昼打。
“反了反了,反了天了。”宁夫人柳眉倒竖:“愣着做什么?就看着公子挨打?”
护卫们背脊生凉,纷纷拔刀相助。
苏玙眉毛一凛,倔脾气涌上来:“以多欺少?可以!本姑娘今天还就打定他了!”
一句话说出口,气得宁夫人捂着胸口倒退半步。
场面逐渐混乱。宁将军安抚好妻子,夫妻二人搬了椅子坐在院落看戏。
一时暗骂护卫不争气,一时忍不住责怪长女胳膊肘往外拐,刀还没架在苏玙脖子呢,她就先扬起了鞭子。
将军府护卫皆是以一敌十的好手,打了将近半个时辰,东方渐明,苏玙收刀入鞘,居高临下看着宛若一条死狗的宁少公子。
指腹抹去浸在唇角的血渍,她笑了笑:“朋友是朋友,惹恼了我,被打也活该。”
宁昼趴在地上疼得连翻白眼的力气都没有。
她咳了口血,俯身对着将军和将军夫人一礼:“宁伯父,宁伯母,小侄先告退了。”说完满不在乎地踏着轻功跃出府。
宁晞追上去两步,身子定住,回眸盯着地上小滩血水,不悦地皱了眉,对身上挂彩的护卫们全然没有好脸色:“谁准你们伤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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