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我以为你只是不想被妈妈追问,不想让妈妈误会。但后来发现你大学也没谈过女朋友,上次小叶来,我问他你有没有关系好的女孩子,小叶说没有。”
赵佳茵说:“妈妈其实早就该猜到了。”
迟筠哑然,他沉默了一会儿,说:“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赵佳茵却不像迟筠那么沉重,她笑了笑,话锋一转,“你把卡摆着什么意思?叫我像电视剧里那样断了你的生活费,一张一张给你剪了,棒打鸳鸯?”
迟筠一语被道破心思,手忙脚乱地去捡卡,矢口否认:“肯定不是啊……”
赵佳茵皮笑肉不笑:“我看你也是电视剧看多了。”
迟筠这次不敢否认了,他立正站直了,一副随时可以挨打的样子。
“行了,赶紧走吧,等下晚了又要堵车,”赵佳茵没好气地催促迟筠。
“对了,”她慢悠悠地补充一句,“下次,带小叶一起回家吃饭。”
迟筠想象中困难重重的九九八十一关,顺利得不可思议,他像是每一步都踩在了柔软的云端,飘飘忽忽地回了家。
他进门时,叶望泞和妹妹正坐在沙发上看电影,没了迟筠在,妹妹光明正大地占了半个沙发,一点都不见外。
迟筠把蒋姨装的餐盒放在了冰箱里,拿了两罐冰可乐,又折回客厅把妹妹赶下了沙发,堂而皇之地占据了妹妹的位置。
那一小块儿地方被妹妹捂得热乎乎的,迟筠心安理得地蜷缩起来,还得寸进尺,弹了一下妹妹的脑门。
妹妹咬了一口他的手指,气哼哼地摇着尾巴走了。
电影已经播到过半,叶望泞问:“要从头开始放吗?”
迟筠摇头,他打开可乐,插上了一根吸管,递给叶望泞。
电影叫《Good Will Hunting》,叶望泞慢条斯理地给他捋清了前半部分的剧情,迟筠听得一知半解,恰好正播放到男主人公Will问他的心理医生Sean有没有同样的家庭遭遇,Sean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所以Will是因为原生家庭的影响才会做出这样的选择吗?”迟筠半猜半蒙地理解,“可这不是他的错。”
叶望泞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沉默片刻,在迟筠重新望向他的时候,才说:“也许吧。”
电影还在继续播放,迟筠又开了口:“我小时候总是羡慕别人的家庭。”
“我爸爸很忙,忙于打理公司,”他说,“就算在家里,我也很少能见到他。所以变得疏远了。不过后来长大了,我慢慢就不羡慕了,因为青春期需要烦恼的事情太多了。”
说完这句话迟筠忍不住笑了一下,他偏头偷看叶望泞,却发现叶望泞并没有笑。
“高一的时候,我爸爸去世了,突发性脑溢血,”迟筠不知道为什么很想继续说下去,“他有很多酒局,很多生意,可我一直都没有意识到——也许是他的去世才让我意识到,我所羡慕的,都是我已经拥有的。”
叶望泞没有说话,他只是抱住了迟筠,像哄小孩子那样,轻轻拍了拍迟筠的后背。
“我现在已经不难过了,”迟筠又笑了,“当时是很难过的。”
迟筠慢慢推开了叶望泞的拥抱,他直视着叶望泞,忽然说:“我和妈妈说了,我喜欢你,和你在一起的事。”
他感受到叶望泞的手臂忽然变得僵硬,又加了一句:“她说要我下次带你一起回家吃饭。”
叶望泞没有回答,他过了很久,才说:“你想见我的父母吗?”
迟筠等了半天,没想到等到的是这样的回答,他以为叶望泞误会了,松开了握住叶望泞的手指,解释道:“我和我妈说的意思不是为了让你和……”
“我知道,”叶望泞低头亲了一下迟筠的眉骨,又轻又凉,他重复了一遍,“那你想吗?”
迟筠最终还是败下了阵,他说:“想的。”
叶望泞的侧脸隐没在黑暗里,他平静地注视着闪着白色荧光的放映机,眼睛里没有丝毫情绪。
“我知道了。”他说。
第27章 界限
钱钟书在《围城》里写方鸿渐与孙柔嘉在桂林的那段日子,“快乐得不像人在过日子,倒像日子溜过了他们两个人”。
迟筠对这句话印象极深,一来是觉得这个比喻新奇有趣,二来是觉得这句话所说的快乐,也不全然是纯粹的快乐,而是带着一种怅然所失的快乐。
他没想到与叶望泞父母的第一次见面会来得这么快。
在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和往常没什么两样的早餐桌上,叶望泞忽然问:“明天我父母会来冶城,你想见他们一面吗?”
迟筠前几天刚和回来的于蔚然约了明天一起吃饭,还没来得及告诉叶望泞,但重点显然不是时间撞车的问题,他被还没咽下的杏仁奶呛了一下,过了半晌才犹犹豫豫地问:“你和他们说了?”
“说了,”叶望泞语气毫无波澜,“他们不反对。”
他语气平静轻松得就像在说:我今天多吃了一颗茶叶蛋。
迟筠戳了戳碗里的麦片,显然并不与叶望泞一样轻松,也没有期待,但他还是说了“好”。
事实上他只把那天晚上叶望泞随口的疑问句当成一个小插曲。出柜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迟筠的底气首先基于他想要给叶望泞足够的安全感,其次则基于赵佳茵的开明理解。
但就像等号两边单位不同,这样的等式关系就无法成立一样,迟筠并无法对叶望泞的父母也投以同样的信心。
迟筠当天就打给于蔚然问了能不能换时间,他解释说自己明天有一个很重要的见面,于蔚然倒不怎么介意,只说:“不过你确定要改成后天吗,后天不是画室聚会的日子?”
“不然你也来参加聚会吧?”于蔚然提醒他,“你都两年没来了,上次闻逍还向我打听你。”
迟筠早就不记得于蔚然说的闻逍是哪位了。他高中时的性格要比现在来得更内敛一些,勉强谈得上要好的只有于蔚然一个,和画室其他人仅局限于见面打招呼的程度,现在要是见的话,说不定连名字都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
画室每年寒暑假都有人自发举办聚会,今年也不例外。
微信群每天都消息不断,迟筠早屏蔽了,当然也不会知道要聚会的事情。他含糊地婉拒了:“那不然下周你有空再见?”
“下周没空啦,”于蔚然说,“你以为我是你啊,我的档期还要留着陪男朋友的好不好。”
迟筠依稀记得于蔚然前不久还在微信里向他抱怨新男友,也不知道怎么就突然又如胶似漆了。
他经不住对方的一番伶牙俐齿的劝说,只好应下了于蔚然说在聚会上见面的邀请。
挂下电话,迟筠把头靠在椅背上,心中说不清道不明,只剩下一片未知的怅然。
叶望泞的父母周五到冶城,见面约在了晚上六点,在一家主打沪菜的私房菜馆。
迟筠和叶望泞比约定的时间提早了半个小时到,他揪着餐布,始终坐立不安。连叶望泞都被这份紧张感染,难得露出了点笑意:“放松一点,他们又不敢吃了你。”
这当然不至于,但迟筠总想让这次见面结束得圆满,再圆满。他总觉得如果与叶望泞交往前是0.5倍速,那么交往后就是2倍速3倍速,在一起、出柜、见家长、这套别人要花几年完成的流程,到了他和叶望泞,就做出了疾如旋踵的架势。
无形中有一只手将迟筠按进了水面下,可偏偏开始推动倍速发展的人是他本人,他无法抱怨。
半小时后,叶望泞的父母准时抵达了餐厅。
与迟筠想象中的不同,无论是叶望泞的父亲还是母亲,都是温和而亲切的人。
相比叶望泞的母亲,叶望泞的父亲同他在少言寡语这点上更像,而叶望泞的母亲则爱笑且善于言辞。
“一直听望泞提起你,我们这次来冶城,就想顺便和你们一起吃顿饭,也不知道是不是太突然了。”叶望泞的母亲讲话不紧不慢,像糍饭糕的黏和糯,带了几分申城人特有的软语腔调。
迟筠既局促又受宠若惊,赶紧说:“没有的事。”
恰好这时侍应生敲门来问需要点菜吗,迟筠便示意侍应生把菜单递给叶父叶母。
叶母笑了笑,欣然接过了。
她点了几道招牌的本帮菜,就又把菜单转给了迟筠。
迟筠忙不迭接过,翻了翻小声给叶望泞念了几个菜名,也象征性地点了几道,才又将菜单还给侍应生。
侍应生重复了一遍点菜的单子,确认无误了,刚要退出门,迟筠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叫住了他。
“不要放香菜、芹菜、蒜末,”迟筠边在记忆里搜索边说,“还有葱花,也不要放。”
他说的这几样都是叶望泞不吃的,麻烦得很。通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他早已经把叶望泞喜欢的和不喜欢的摸清了个七七八八。
一连串的要求显然让侍应生有些犯难,但还是应下了。等门一关上,叶母先笑了起来:“小迟不喜欢吃这些调味?”
迟筠的第一反应是叶母觉得他太过麻烦,想开口解释又不知道从何说起,迟疑的空档,他一偏头,从余光里看见叶望泞微不可见地轻轻皱了皱眉,向叶母投去一道晦暗不明的视线。
叶母立刻又接了一句:“和我们家望泞一样。”
迟筠抬起眼,对上了叶母含笑的眼睛。
“是啊。”他勉强笑了笑,没再解释。
一餐饭的气氛和谐融洽,叶父虽然少言寡语,但为人随和,有些话题也能插上一两句。
而叶母则多数时间都在同迟筠闲聊,间或主动提起叶望泞小时候的一些趣事。即使偶尔问上迟筠那么一两句,也正好卡在微妙的界限上,不多见外,也不多逾矩。
像是一出精心排练好的话剧,演员灯光观众各自就位,全无出错。
晚餐结束后叶父和叶母和他们告别,准备回酒店休息。他们明天一早的飞机回去,为了方便,酒店也订在了机场附近。
叶望泞是开了车来的,迟筠主动提出要送叶父叶母回酒店,被叶母客气地婉拒了:“这么晚了,你们一来一回的多不方便,我们打车回去就好。”
迟筠不好勉强,与叶母来来往往说了几句客套话才作罢。
“先去车上吧,”晚上风凉,叶望泞揽住迟筠的肩膀,小声对他低语,“我和他们说几句话就过来。”
迟筠后知后觉,今天整晚,叶望泞对父母的称呼都是“他们”,他忽然觉得叶望泞搭在肩上的那只手臂仿佛有千斤重,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他点了点头,逃似的往停车的方向走。
停车的地方不在餐厅门口,但也离得不远,不过一百多米的距离。
迟筠借着开钥匙的声响找到了车的所在,他刚要拉开车门钻进车里,一转头,却看见叶望泞还在不远处和叶父叶母说话。
叶望泞站得笔直,脸上的表情也淡漠而平静。而叶父叶母站在他对面,脸上已经没了刚才迟筠离开时的笑意,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法形容的小心翼翼。
不像父母对待子女,倒像职员对待上司。
迟筠看了几秒,在叶望泞望过来之前收回了视线。
第28章 理智的弦
回家之后,迟筠先去洗漱。今晚的思绪泛滥过多,他一边刷牙一边若有所思地回想细枝末节,一个没注意,牙膏泡沫积了满口,忍不住对着洗漱台干呕好久。
迟筠出来的时候,叶望泞正在喂妹妹猫粮,见他出来了,叶望泞放下手上的猫粮袋,转而走过来抱住了迟筠。
也许是神经太过于紧绷的缘故,明明再顺利不过,但迟筠只觉得今晚过得异常疲惫。
可叶望泞好像比他更疲惫,眉宇间都是挥之不去的倦色。
迟筠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摸了摸叶望泞翘起的发梢:“今天早点睡吗?”
“不要,”叶望泞稍稍松开了他,用撒娇的口吻说,“我想做,哥哥。”
迟筠犹豫了一下,没有拒绝,也不算答应:“我明天和朋友约了要出门……”
言外之意不尽然。
叶望泞却已经捧住迟筠的脸,在他的锁骨落下一串细密的啄吻:“和谁?”
“你不认识的,”迟筠不是刻意敷衍叶望泞,但显然叶望泞并不是这么想,他的吻一路向下蔓延,仿佛不经意的逼问,“……一个朋友。”
“那就只做一次吧,”叶望泞分明是在商量,可他仿佛已经确定了答案只有一个,语气里都带了几分不容置喙,“好不好?”
迟筠已然情动,当然无法拒绝叶望泞,但他没有马上回答。好像只要一遇到叶望泞,他的思考能力就全被剥夺,只剩下细的喘,软的吟。
“好不好?”叶望泞让他抵在墙上,又重复了一次。
迟筠口中含着细碎的呜咽,他努力保存着最后的理智,断断续续地说:“就一次,你回房间拿……”
叶望泞却不等他说完,毫无防备地垂下了头。
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又断了。
前一晚上荒唐到凌晨三点多,到最后迟筠已经哭不出声了,求饶的话都变得支离破碎。直到昏睡过去,他的睫毛上都挂着眼泪,湿漉漉的。
这一觉睡得天昏地暗,等迟筠睁开眼,叶望泞已经醒了,正就着侧躺的姿势撑起手臂歪头看他。
头疼得要命,迟筠茫然地揉了揉眼睛,问:“几点了?”
“两点多。”叶望泞说。
迟筠恍惚想起聚会好像约在下午五点,他挣扎着要起床,一个支力不稳,又跌了回去。
叶望泞突然伸手覆住他的额头,半晌才说:“你好像发烧了。”
“头好疼,”迟筠声音闷闷的,“我昨天叫你回房间拿套了……”
叶望泞捧住迟筠的脸,吻了吻他的嘴唇,安抚似的:“对不起,我忘记给你清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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