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德温装没听见,他又说:“我突然觉得还挺高兴的。”
埃德温看了他一眼。
“认识你这么久,以前我总觉得你什么都没在想,心里可能只记着赫尔莱特一个人,所以想把你从黑晶殿里拉出来,看看外面的光。”埃尔文斯说着,想起小时候努力想跟埃德温做朋友的自己,忍不住笑了一下,“那时年纪小,还挺幼稚的。不过这次回来以后发现你好像突然活过来了,原本应该觉得自己努力了这么久的事被别人办成了挺不甘心,但如果这个人是扎尔斯的话,感觉还不错。”
埃德温垂下眼帘,不知在想什么,也没对他的感言发表什么意见。他不说话,埃尔文斯也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他们安静地共处了一会儿,片刻后,他转身朝自己的房间走去。
“走了,你自己小心点,别被里面冒出来的东西干掉了。”
他不和扎尔斯他们同路,因为身上还有被流放时打下的禁制,从“门”进地狱的话,他的力量只能发挥不到四成;如果从黑晶殿出发,他能发挥自己的全部力量,但那之后需要飞越半个地狱到达王座底下,禁制会在他飞行的过程中生效,抵达目的地时大约还能剩下六成左右。
他总要留点后手,不能让自己毫无准备地面对整个地狱最可怕的人。
埃尔文斯笑了笑,目送他离开,然后拉过旁边的椅子坐下来,又把注意力集中在了“门”上。
他还不知要在这里坐多久呢,总得想点什么来让漫长的等待不显得那么无聊才对。
第70章 (上)
走过通道以后,扎尔斯看到了一个仿佛只存在于纪录片中的地方。
温度高得有点吓人,四处都是流动的岩浆,难分昼夜的天色把能看见的地方都映照得通红。他像提前进入了世界末日,一边感叹眼前的壮观景色一边被格兰特拉着往预定路线走。
幸好火山现在没有喷发的迹象,他们观察一番才沿着山脊附近比较好下脚的地方往上走,期间因为被披风紧紧连着,一个人动另一个人也必须动,所以闹出了点小麻烦——格兰特被突出的岩石绊了一下,险些摔倒时下意识一把拽住披风,扎尔斯猝不及防,差点被他这股力道带出去。
“就不能把这玩意分成两半吗。”从地上爬起来后,格兰特揪着绑在自己手上的那一角披风忿忿地骂了句脏话。
扎尔斯想说埃德温已经试过了,但他的剑砍上去没有效果,想来格兰特也不会对它有什么办法。但现在说这个也没什么意义,于是他决定省下力气继续爬山,两座火山之间那个可以抄近路的豁口已经近在眼前了。
格兰特起先也沉默地赶着路,这个小插曲后却像是打开了话匣子,还在继续说着:“上次来的时候我沿着路就往前走,现在想想心还真大。”
扎尔斯只能应了一声,虽然让他抱有不切实际的希望也没什么,但还是打破了他没有意义的幻想:“其实就算你上次走的是这条路,也可能会遇到大恶魔的,他可以飞,而从空中看这个地方非常显眼。”
格兰特这才闭上嘴,表情有点阴沉。
见他这样,扎尔斯又不忍心泼冷水了,主动换了个话题:“你和你父亲感情应该很好吧,这次救他回去,以后打算买个房子一起生活吗?”
“还不知道,”格兰特说,“能不能活着回去还说不定呢。”
扎尔斯:“……”
他放弃了继续交流,觉得还是安静赶路最实在。
都是坚持锻炼的年轻人,他们的体力其实足够支撑赶路到目的地,但扎尔斯考虑以后,还是决定在翻越火山后找个安全的地方休息一晚,让格兰特恢复状态再继续前行。
明明进来以前还好好的,开始按既定路线前行后,从某个时间点开始,格兰特好像突然被负面情绪感染似的,越来越消极,整个人都变了。
扎尔斯回忆了一下,应该就是从差点绊倒的时候开始的。
他不着痕迹地用余光去看坐在另一边喝水休息的格兰特,后者眉间都带着焦躁的皱纹,脸色不太好看,不像是因为赶路觉得吃力,反而像是心理防线突然被某件事打垮了。
在这种特殊的时候,扎尔斯突然很怀念埃德温读心的能力。也许他来看一眼格兰特,就能知道对方为什么突然变成这样了。
不过幻想终究是幻想,想完了,他们还得继续起来赶路。
怕再说错话让格兰特的情况更糟糕,这次扎尔斯怎么也不开口了,前面是一片布满碎石的山坡,没办法打钉子,所以他们决定沿着相对坡度比较缓的位置滑下去。期间扎尔斯怕方向不对就这么分开,不敢依赖披风上打的那个结,还用辅助带把两人连在了一起。
但事实证明,要出事时哪怕做的准备措施再严密,也总会有预料不到的意外从隐秘角落里冲出来,一拳把他们打倒在地。
在沿着山路下滑的过程中,明明扎尔斯事先观察过这段路上没有尖锐的石头,但辅助带还是不知被什么东西划破了。他意识到不对伸手去抓,却因为惯性太大,在绑带断裂的瞬间就和格兰特分开了。
这还不算什么,重要的是披风系的那个结果然很不牢靠,连挣扎都没有,就随着甩出去的这股力道解开了。
“格兰特!”扎尔斯被迫独自下滑,心里隐约觉得不安,忍不住开口喊道,“你在哪里?情况还好吗?”
从格兰特滑走的那个方向远远地传来一声闷哼,他顾不上继续下滑,伸腿在碎石地上借力一蹬,自己也往那边滑去。
幸好他们都穿了有一定防护能力的外套和裤子,不然这么一出下来估计背后和裤子都要磨破不说,身上多少也得受点伤。
这次惊险刺激的碎石地滑行结束后,扎尔斯在坡道底部找到了格兰特,他坐在地上正在活动自己的手臂,看起来没受什么伤。
“还好吗?”
他朝格兰特伸出手,后者握住他的手被拉起来,无奈地说:“不太好,刚刚被甩出来好像撞了一下,肩膀有点疼。”
扎尔斯立刻从随身包里拿药想给他做应急处理,格兰特的表情突然一变,按着他的肩膀把他往自己身后推了推。
下一秒,有什么东西破空而来,插在了他们面前的地上。
“怎么有带着人类跨越奥罗拉火山的蠢货?”低沉的声音紧随其后在他们面前响起,一个人影从空中落下来,收起自己身后的蝠翼,“新来的?……不对,这个也不是人类。”
他有岩石般的脸庞,五官像刻在石壁上一样冷硬,整个人宛如沉甸甸的石像,连目光都冷得惊人。扎尔斯听出他是把自己当作同类了,没来得及多想,背台词似的把准备好的说辞搬了出来:“是新来的,昂萨斯特大人发现这只招惹过他的老鼠又来了,让我把他抓回去。”
听见昂萨斯特的名字,那人啧了一声,显然不太待见。
“他已经落魄到需要找这样的仆从了吗?真是丢人。”
这么说着,他倒是没再对扎尔斯的身份表示什么怀疑,只是上下打量着格兰特,似乎在看一个有趣的玩具。
“气息似乎有些熟悉……把这个不人不鬼的家伙让给我吧,之后我会跟你的主人说一声。”
坏了,扎尔斯想,不能让他把格兰特带走,也不能在这里露馅,否则他们的计划就要全盘落空了。
按照事先准备好的,他想也没想就朝对方跪了下去,语气惊慌地哀求:“请不要这样,如果没能把他带回去,昂萨斯特大人会点火把我烧死的!”
“那又跟我有什么关系呢?”岩石般的恶魔说。
“……”
这个方法不奏效,扎尔斯开始飞快地思考用昂萨斯特的地位来威胁对方是否会有用,但还没等他想出个结果,那恶魔已经笑了一声:“蠢货,这样就怕得差点尿出来了?”
扎尔斯擦了把冷汗,弱弱地说:“是,是大人的威严和力量太强大——”
恶魔:“哦?”
扎尔斯低着头不敢说话了。
“算了,你也挺可怜的。”玩够了,恶魔也没再难为他,反而好心提点道,“早点杀几个比你更弱的家伙,从昂萨斯特那老东西的领地离开吧,呆在那里不会有好下场。”
扎尔斯头也不敢抬,盯着面前格兰特的靴子说:“是,谢谢大人。”
恶魔这才展翅飞走了,确认他已经远离后扎尔斯才松了口气站起身来,边把披风给格兰特重新系上边问:“那是谁?我太紧张了差点露馅。”
格兰特死死盯着恶魔离去的方向,嘴上却像是谈论陌生人似的说:“是芬德耶,他果然没死。”
第70章 (下)
原本扎尔斯还对恶魔说的话感到有些困惑,但如果是芬德耶的话,他的那句“有点熟悉”就得到了解释。
肉体死亡后格兰特换了个身体,但灵魂还是原来那个,芬德耶会觉得熟悉再正常不过。联系前因后果,扎尔斯总算明白了格兰特先前烦躁的原因:“你早就发现芬德耶离我们不远了?”
格兰特沉默着,没说是或不是。
“所以你刚才的反常……”扎尔斯看着他,突然想到一个有点可怕的可能性,“其实刚才是你割断了辅助带,故意把他引过来的,是吗?”
不是他想要这样怀疑格兰特,实在是刚才的巧合多到离谱,要不是芬德耶警惕性不强轻易相信了他,他们很可能已经打起来了。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他难以理解地问。
他们选这条路本来就是为了隐蔽行踪,格兰特反而主动暴露自己把芬德耶引过来,他实在不明白对方在想什么。
“我会变成现在这样,都是因为芬德耶。”在他的再三追问下,格兰特终于开口反问道,“只是想看看他现在变成什么样子,有什么问题吗?”
“根本不只是想看,你还想顺便杀了他。”扎尔斯无奈地说,“但你也看到了,他仍然强大,你在这之后还要闯昂萨斯特的领地,现在和他对上很可能讨不到好处,还要把我们两个人都搭进去。你这样冒失地冲出去,跟自爆有什么区别呢?”
格兰特坐在一块岩石上,听到他理智的分析,有点疲惫地闭上眼。
“我知道。”他说。
他当然知道,换了身体后他的能力甚至不如从前,扎尔斯又是个新手,两人加在一起也不一定能杀掉芬德耶。但察觉到那丝熟悉的气息以后,他心里涌起一阵难以形容的冲动,在自己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抽出匕首,割断了连接自己和扎尔斯之间的带子。
“对不起,”格兰特抹了把脸,叹口气站起来,“是我冲动了。”
扎尔斯觉得自己可能说得有点过分,又补充道:“我能理解,也没有责怪你的意思,但现在不能被这样的情绪影响,我想你应该也明白。”
出发以前,埃尔文斯特地找他谈过一回,除了教他遇到突发情况应该怎么演戏,假装自己是昂萨斯特的仆人以外,还特地嘱咐他留意格兰特的状态,有什么异常记得及时问清楚。扎尔斯原本觉得他的担心有点多余,但现在看来,格兰特的心理状况确实不如他想象中那么稳定。
“你冷静一下吧。”他低声说,“反正前面的路没那么难走,我们休息一下。”
比起现在继续赶路,他觉得让格兰特先好好想想更实际,抵达目的地后他就要原路折返,如果格兰特在那之前受了伤,没有披风的掩护,之后就更加危险了。
虽然对方肯定也不想这样,但无论怎么说,都还是稳妥一些比较好。
他们休息了大约半小时——扎尔斯大致推算的,计时器在这里不太管用,更别说被混乱的磁场弄得飞速乱转的时钟——因为被披风牢牢地连在一起,他也没办法留下格兰特独自去探路,只好也跟着坐在旁边,想他们的目的地,想之后还会遇到些什么。
这一带和白银荒漠的地貌截然不同,更现实,也更让人感觉危险。埃尔文斯的地图上写着“烈焰岩山”的字样,倒是也很写实。
不远处的火山山体内传来沉重的闷响,像沉睡的巨兽翻了个身,又像被打扰的神祇愤怒的咆哮。扎尔斯仰头看着已经离他们有些距离的火山,即使知道它短时间内不会喷发,心里也油然而生对自然的敬畏。
“你不害怕吗?”格兰特突然问。
这个问题好像好几个人都问过他,扎尔斯的回答也没什么改变:“怕啊,谁对着这样的火山不害怕呢?”
“不只是火山,”格兰特说,“你面对昂萨斯特的分身时,知道要来地狱时,被芬德耶怀疑来历时,都不觉得害怕吗?要知道,你几个月前才第一次看见‘这一边’的东西,连正式登记的驱魔人都不是,其实根本不需要面对这些。”
“你要这么说的话,确实是这样没错。”扎尔斯笑了笑,“但来到洛克希尔街179号以后,我过得还挺开心的,没想着要逃回普通人类的世界。”
之后面对的那些事,包括和埃德温契约,以及参与这个计划,也都是他自己选择的,虽然想过如果回到正常生活会怎么样,但老实说,他已经无法想象没有埃德温他们的生活了。
“虽然有时会感到害怕,但我认为那是出于本能,难以避免的。”他继续说道,“我自己选择了要走的路,不会感到后悔。”
“真羡慕你,还能喜欢上这些事。”格兰特不冷不热地说,听不出什么羡慕,只觉得他应该已经麻木了,“我只想赶紧结束这一切,然后回到你曾经拥有的正常生活。”
“那就祝你好运吧。”扎尔斯说。
他站起身来,朝格兰特伸出一只手,把对方拉起来,然后算了一下余下的路程,大约再走一个多小时就能抵达昂萨斯特领地的边缘。
他跟格兰特说了,后者点点头,整理一下自己身上的装备,然后说:“你把我送到附近,然后就回去吧。”
扎尔斯有点担心,但再往里面走可能会发生更多难以预测的意外,他可能也帮不上太多忙。但格兰特现在的情况,他把对方独自留下又不太放心——万一出了事,可能这一次格兰特就没办法逃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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