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战乱,除了心急如焚的人。
后来想起他们一同在河边的事,陈弼勚便去了河边,他抬头,发现天空是纯净的晴好,很多星星点缀,还有个未满将满的月亮。
因此,视野并不小,得见河边的草群落了白霜般的月光,水上波光闪烁,不远处,有个人沿河而行,正朝陈弼勚这里走来;片刻,他大约是察觉了,便转了身,又朝他来的方向走去。
他穿了青色氅衣,在光下更透着银镀般的色泽,陈弼勚骑着马赶上,又下马追逐,扯住了他的腕子。
问:“你是否还在想那把刀?”
颜修停下步子,缓慢地转头,冷声道:“猜得不赖。”
“我今日回来之前去找了她,已经把刀还了,我说我不知道牧族习俗,因此误解了她的本意。”
“你走之后她又来过了,给我送东西。”颜修说着话,手却被忽然拽着,陈弼勚将他的指头放在嘴上吻。
一下下,咂出了声响。
颜修的呼吸发急,他极力将手挣脱出来了,问:“你做什么?”
其实,他从来没有要断绝关系的本意,只是因陈弼勚对此事的轻视而不悦,他太担忧他在战场上的安危,于是总提着一口气。
陈弼勚眼里,颜修的神色逐渐柔和下来,即便他还佯装着冷淡,可没再推拒他的靠近。
只需一个简单的练武招式,忽然,陈弼勚就把颜修绊倒,叫他躺在自己身下的草里,草像干枯的水,将人淹没。
颜修大肆挣扎起来,被压得气喘吁吁,说:“快起来,咱们好好说话。”
陈弼勚腰上别着个酒囊,,硬邦邦,硌着颜修的肚子,陈弼勚说:“许多天没见了,你都不想我。”
颜修借着月光,清楚看到了横在陈弼勚下巴上的伤,他的心疼起来,抬手去碰他那里,呼吸变得深而乱了,说:“我还在气,别说想不想的话。”
人在战场上混着,多了粗野之气,陈弼勚依着他,下巴往颜修脸上蹭,那个伤贴着两个人,似乎要成了两个人共有的疼痛。
陈弼勚去扯颜修的衣裳,扯得他肩头外露,月光像堆积的白沙,更映得人脸上明暗得当。
颜修抖着声音,说:“太冷了,这是在外面。”
“不脱完好不好?不脱完……”陈弼勚闭着眼睛,开始吻他的嘴,说着,一会儿,陈弼勚又似想起什么了,忽然抬起身子,将腰间的酒囊取下,仰头喝了一大口。
酒液散出独特的香气,有漏出来的,低落在颜修的脸上,陈弼勚的酒还含在嘴里,他忽然便倾身下来,两手制住颜修的腕子。
嘴唇贴着嘴唇,将酒喂进了颜修嘴里。
他知道颜修是喝不得多少酒的,不多时,颜修的颊上升起了红色,他眼梢含水,原本就是浓艳掺杂温厚的长相,此时,更能在不知觉里引诱,他大口地喘气。
草下的世界,是被月光围拢处露天的床榻。
较于最直白的裸·露,野地中的遮掩才最冒险,颜修的衣裳尚穿着,可全不是原本有的样子,腿在外,肩膀在外,胸口在外。
马在不远处,是驯服的,只是埋头啃草,悠闲地挪动着,像月光里悠闲的鱼。
人亦是鱼,还是水,是能无限交融的冰与河流,是火遇上谷底枯败的柴。人从屋室里回到动物本该待的地方,做一双野兽。
战事像了无尽头。
此时的战事,才是真正该了无尽头的。
等弄完了,颜修的颊上更红,他醉得说胡话,腿根还夹着陈弼勚的窄腰,发着抖,道:“我没有气你,我在想你。”
陈弼勚啄了几下他乖乖凑上来的嘴,说:“我知道。”
“咱们回泱京吧。”颜修睁着眼,忽然笑起来,不刻意的泪从眼角滑往鬓角,他又不笑了,低声说,“想住在桃慵馆,想让你做皇帝。”
陈弼勚舔着他的泪,念:“不做皇帝,不做皇帝……做什么都是好的,有你陪着就好了。”
“不,那样你才最高兴,你不能过苦日子,”他真的哭了,鼻尖泛红,瑟缩着去陈弼勚胸前的衣服上揩泪,说,“我,我看你这样生活,我就心疼……”
后面的音已经快要说不出口了,颜修哽咽着,掐住了陈弼勚肩膀上的衣料,他没醉到什么都不明白,只是更敢直说了。
/
到三月,快进四月,这时候,天真的暖了,是春情恣意的时候,树生出最年轻强健的叶子。
泱京没变,这个深春与往年的深春没有任何不同,崇城也没变,有人享乐其中,有人深深被困,有人拿最少的钱,过最平常的、不太悲伤的日子。
崇城为常人难触碰处,守卫的自然高傲些,已经过了午时,他们仍然不理跪在言德门外许久的小姑娘。那姑娘十四五岁,穿得一身破烂衣裳,脸上还有擦伤之后的血痂,再,满身都是脏污。
她的长发披着,连简单的簪子发钗都没,因此只能遮在背上,她看到忍无可忍的守卫过来,正在拔腰上的刀。
小姑娘道:“我要见陛下,劳烦通传。”
她似乎谁也不怕,加之如此的外表,总容易被当成乞丐甚至疯子,她抬起手揩着额前的汗水。
原本无人在意她的,可刀架在了脖子上,她都毫不畏惧,还仰起脸,高声地说:“请不要看轻我,若是在此了结了我的性命,你们会后悔的,我是大延的公主,封号‘静澜’。”
时间缓慢流走,陈弜漪膝盖上的骨头刺疼,她要晕过去了,似乎需要些吃食,她盯着开阔的城门,她知道生死未卜。
但这是唯一的赌局了。
侍卫层层上报,为她例外了一回,再一个时辰过去,便有年轻的内侍与侍卫一起来,内侍跪下了,对陈弜漪说:“参见公主,公主请上来,奴才背你。”
车马轿子备好了,吃食备好了,沐浴和住所都备好了。
陈弜漪抬起手趴在了内侍的背上,她眼前一暗,接着,便实实在在地晕了过去。
她没遇上想像里的灭口,没像陈弛勤所说的,一进门就被陈弢劭杀了,醒后,一位红唇粉面的女侍跪在床边,正将陈弜漪的手握着。
她道:“公主,公主醒了,想吃什么?我吩咐下去,给添上。”
陈弜漪错觉得做了个梦,没有禅位,没有逃亡,没有在建亭的孤独烦躁,她一直在崇城过毫无忧虑的生活,困了饿了都有人侍候。
但是,崇城的主人不再是陈弼勚了。
[本回完]
下回说
齐子仁不惜贫富命
陈流怨难分假真人
第64章 第廿七回 [壹]
齐子仁不惜贫富命
陈流怨难分假真人
——
河底映照着天顶,因此,就见一片浅绿里穿着湛蓝色的带子,战事让此处少了人烟,少了牛羊,而更多能见残骸尸骨,或者军队里机警的岗哨。
在太阳地里,马颠着步子慢走,日常的巡视还没完成,陈弼勚有些疲乏,他在马上打了个呵欠,欲回头和同行的兵说话,一转身,却见四周近处没了人烟。
大概,他在困乏之时走神,因而走散了。
另一边,一匹马跟上来,马上的人用鞭子戳了陈弼勚的胳膊。
陈弼勚转过头去,意外发现是颜修,颜修被太阳晒得略微眯眼,问:“你怎么从队伍里出来了?”
他的话末还带着嬉笑。
“你怎么来这里了?”陈弼勚扯着缰绳反问。
颜修轻笑一声,也不认真答,轻飘飘地张了张嘴,道:“你猜。”
前方道路无阻,春天在疯长,彼时颜色黄灰的草场,如今成了鲜绿色的,颜修高声叫“驾”,便骑了马奔向远处。
陈弼勚知道,那个方向到山脚下,是一片最茂盛的林子,但他和颜修未一同去过。
蓝色阔袖摆荡,乌黑的发丝在风里扬起来,颜修骑着马往远处走,陈弼勚便跟上他,二人行至林内,见脚下细草繁茂,春花将放,其中不闻人声,但闻鸟语。
“小心些。”见颜修下马,陈弼勚立即叮嘱他。
今日的确奇怪,掉队的事情奇怪,颜修也话少得奇怪,他时常留给陈弼勚一个脊背,穿着件绣纹斑斓的衣裳。
陈弼勚也随他下了马,又说:“等我一下,咱们一起走。”
“你甚是奇怪。”
“怎么奇怪?”陈弼勚问。
颜修这才停下了脚步,他说:“我又没叫你跟我过来,你明目张胆地偷懒,怎么不怕军法伺候?”
“此处广阔,常会走散的,何况马上就要折返了,没人会管我。”
陈弼勚刚要伸手扯颜修的袖子,便听见头上的枝梢中一阵异响,他未探看清楚时,就见一个拿剑的人落下,那人长着一张长黑的脸,两边肩头高矮有差。
陈弼勚对颜修喊一声“退后”,就咬着牙迎上去,与那人打斗一番。刹那,风卷枝动,草倒花残,可听剑器之声,亦有四肢挥动,进攻抵挡。
不出几招,陈弼勚便将那人制服,那人的脸紧贴在一处树干上,陈弼勚的靴子踩着他的背,狠声问询:“你是谁?为什么想伤我们?”
那人并不回答,手臂与树干间暗自留了空间,他趁机向前倾身,便从陈弼勚的束缚中逃脱了。
颜修早已退到一旁了,陈弼勚打算再与那人争打,却未防住他往颜修身边去,下一瞬间,剑刃贴上了颜修的脖子。
颜修露出了恐惧的神色,他被挟持了。
枝梢的空隙容纳阳光,正有一片落在脚前的地上,陈弼勚后退了一步,沉声说:“放了他。”
“可以,”那人的声音有些尖,语调不像常人,听着诡异,他说,“你现在杀死自己,我就放了他。”
颜修紊乱的呼吸充满胸腔,他咬着牙,摇头道:“不要,别……”
银白的剑刃,在颜修脖颈的皮肉上,快陷进去了,沁出了鲜红的血。
“我数到五,这是唯一的机会,最后的路。”
那人还未有颜修高大,可看样子,颜修是逃不脱的,陈弼勚愈发觉得奇怪,可思绪被担忧侵占了,一时间不敢再冒险猜想。
陈弼勚抬起手臂,把剑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他望向颜修的眼睛,可是,从那里体悟不到太多;颜修的头发有些散了,几丝落下来,贴着颊边。
“五、四……”
陈弼勚未想过,自己会如此草率地决断生死,他很怕,但无法了。
那人说到“三”,却留了个逐渐虚弱的尾音,颜修险些摔倒,而方才还挟持着他的人,早就跌落在地,不省人事了。
身后还是树,树旁站着个手举尖刀的女子,她眼睛很大,掀起眼皮,便看见一双琥珀颜色的眸子。
是江鸟。
“他已经死了,你们快走。”江鸟唇色苍白,握着刀的手上沾满鲜血,她用牧族话低声地说。
陈弼勚握住了颜修的腕子,颜修说:“快些走。”
江鸟并非时常杀戮之人,她浑身颤抖,紧紧拿着那把曾经送给陈弼勚的刀,牛角的鞘,上面镶着宝石,她催促:“快走!我对这里熟悉,我能够处理的。”
陈弼勚与她作揖,又用牧族话道谢,之后,便和颜修一同出了林子。
约四里之外,是圆形的湖泊,清水似明镜,水边有一处茅草的亭子。
亭子外来了个人,他穿单薄的白色衬袍,瘦高,手上有个翠玉镯子,他歇了片刻,便往湖边去,捧了一抔水,喝进嘴里。
是无味的,连土气也尝不到,他再捧了一抔水,泼在脸上。
这下子,终于清醒了半分。
他不知道这里,以前,也从未来过这里。
/
中了三支毒箭的兵,合着眼睛躺在帐中的床上。
灯点在白昼里,仿佛没什么照亮的作用,可治疗时得倚靠它添光。帮手背身站着,从笸箩里找寻药材,他说:“已经五天了,不知道是否能活……可还是要信你。”
“信我什么?”颜修缓声问。
“信扶汕名医的称号。”帮手将药草放进石臼里,一下下,很重地捣碎。
一切都是平常的,这帐子里,有人未能留住性命,也曾有人奇迹生还,帮手还在说:“过了今晚,我就能歇歇了,到时会换别人过来的。”
颜修沉默了半晌,才答一个:“嗯。”
不远处有人唱歌,是男人的粗嗓子,配此处的气氛,倒显得太凄凉了,帮手未再问询或者陈述,颜修自然没了回答的机会。
外头还是晴天。
帮手捣完药转身,他欲与颜修说些什么,可发现身后已经空了,他困惑之时,凑上去看躺着的人,却诧异、错愕、恐慌,面色瞬间成了苍白的。
只见鲜血浸满大片的床褥,并且还在源源不断地流淌,床上满是红色,后来连地上也是。而那床上昏睡的伤兵,左胸被割开很长的口子,森白的骨头外露……
他的头侧,放着一颗鲜红的、还在抖动的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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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鸟的父亲去了黔岭城中,要把羊皮卖掉,采买些粮食用物回来。
原本只有江鸟在家了,可如今多了个人,她从假皮囊里出来,露出了最本真鲜活的样子。
那人原是个女子,生得潇洒美艳,一双大眼,两缕挑眉,她的伤在背后,可好在江鸟是个杀人的新手,因此没伤在致命处。
家是很厚的牛皮帐子,里头点了油灯,江鸟一手握刀,一手攥紧了女子的手,她问:“你为什么佯装成男子?为什么要那个人死?”
女子微微睁着眼,不答话,只是摇头。
江鸟知道她听不懂,于是没再问,她站起身,将灯灭了。
近黄昏,天色更暗了,父亲还不到回来的时候,可帐外传来了马蹄声,江鸟用纱巾蒙了床上女子的脸,这才掀门出去。
“带没带你的刀?”颜修竟然用流畅的牧族语问话。
他是骑马来的,身上换了和白天不同的衣裳,他穿得飘逸、洁净,在江鸟沉默时,又说:“把你的刀放在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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