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凭什么放?”江鸟问。
她心里是疑惑的,又有些怕,可今日发生的一切都壮了她的胆子。
颜修走近了,凑往她耳边来,说:“你送刀给他,知不知道他是我的什么人?想没想过?”
江鸟一手紧攥着刀,侧脸过去,瞪着颜修,她压抑着慌乱,说:“我不知道。”
忽然,颜修使了个招式,将江鸟的手钳在身后,并且将她的刀夺了过来,他道:“勿说不知者无罪,一眼便知事实,偏偏送刀给他,你还有什么手段?女表子。”
江鸟的额前淌汗,她高声道:“我从未觉得你对谁有恶意。他后来还了刀,我就没有缠着了,我实在不懂,你为何要恨我。”
十五岁女子的叫喊,被抑制在日落前的空旷处,江鸟的眼睛被蒙上了,她被迫上了马,坐在颜修身前,颜修在她耳边说:“我要带你去他面前,亲手杀了你。”
江鸟实在疑惑,颜修为何会突然变了个人,甚至,能说起流畅的牧族话,她自然不知道颜修和陈弼勚到底是什么关系,她只知道陈弼勚将刀送还,便是不喜欢她。
“我向来不将人心揣度得太坏,尤其是你这样读过书的人。”江鸟说。
颜修笑起来,说:“读书之人有何高明处,君子并非以学识多少定之,做君子又没有奖赏,没几个人愿意真的做君子的。”
江鸟沉默一阵,终于问:“你们……到底是何关系?”
“是恶心的关系,令人憎恶的关系,”他的声音低下去,换了口气,道,“夫妻一般的关系。”
晚霞是火红色,河中倒影也是火红色。
陈弼勚在河边站着,他才巡逻回来,此处是别前与颜修约定的地方,见远处有马来了,陈弼勚就冲那里招手。
马近了,马上的人影也近了,再近,陈弼勚察觉马背上还有个轻飘飘的女子。
颜修下了马,几乎不加呵护地,将她拽下来了。
[本回未完]
第65章 第廿七回 [贰]
斜阳早不剩多少光,半根蜡烛立在桌上,连个像样的烛台也没。
军医的帐子里,帮手半倚着床,他正琢磨着过一阵该起了,却听见有人进了帐子,一阵凌乱的惊响,器具被碰翻了,来人还带着粗喘。
“何人?”帮手顺手拾起一旁的石杵,挪着步子到门边。
借着从外灌进来的霞光,才看清地上跪着个穿白衣的人,他浑身抖着,正从墙角的匣子里找东西,话断断续续,又急切,道:“我中了迷药,找错了路。”
他终于寻到了黑色瓷器的药瓶,正举起来,仰起头往嘴里灌,他鼓动着干涩的喉咙,抬起头,看着帮手。
帮手道:“我以为你会逃掉。”
颜修穿得单薄,身上只有那件白色衬袍,细手腕上挂着个孤单的翠玉镯子,他眸内漆黑,含着几粒水光,有些困惑,看着帮手,摇了摇头。
这时,门外有带刀的军官进来,穿着软甲站在颜修身前,他手上还举着个灯,厉声问:“为何趁机行凶?你有何意图?是不是敌贼派来的奸细?”
“不是。”颜修站了起来,想伸手拿碗水喝,只听一声兵器的擦响,军官手上的弯刀,便架在颜修胸前了。
而后,便有带刀的另两人进来,他们不发一言,只听管事的吩咐,搜了颜修的身。
“你们有何事?”颜修挣扎着,问。
“留着去大牢里问吧。”
颜修像是不明情况,他想逃脱束缚,可被两个强健的兵制住了,他的眼底红透,说:“我在此辛劳行医,从未有什么错处,只是迷路从外回来,何必这样。”
好在天并不是酷寒的,只是风有些冷,走前,帮手从颜修床上找了他的斗篷,与他说两句安抚话,道:“说实话才有生路,你得想清楚。”
颜修从未想过镣铐,他没心思觉得屈辱,只是太疑惑,一瞬间,以为是药效消失前的幻觉。
得连夜去黔岭城中了,上了车,身后的兵一脚踹上了颜修的背,他狠声道:“杀人之过,还能坐车,便宜你了。”
从脊骨到腰间都是疼的,破车的木板正撞了额前,颜修睁眼,看到了极亮的火把在闪烁,有黑烟升腾,散发着呛人难闻的油味,他辩解:“我从未杀过人。”
“你身边的人亲眼看到,也有人去查验了,你没掏人家的心,是我掏的?”
话毕,便是旁边一人的冷笑声,颜修在车厢的一角瑟缩着,他想爬起来,可车厢里冲进来个兵,一手制住了他的脖子,大喝:“老实一点,别让咱们动粗,此事不宜宣扬,闹大了对谁都不好。”
颜修的头撞在了木板上。
他痛苦,身上只一件像样的衣裳,他知道自己是误食了毒菇,因此出现幻觉,可毒菇为何会在饭里,实在猜测不出。
马车在窄路上行进,时而顺畅稳当,时而颠簸乱晃,一个夜晚将来了。
颜修头脑昏沉,睡过去了。
/
江鸟被推搡着向前时,脚尖撞上了细小的石头,因此,有一个趔趄,她咬着牙,大喊:“放开我!”
“老实一点,姑娘。”
“我与你无冤无仇,不曾做什么坏事,我还……救了你。”
“救?”颜修就在江鸟的身后,正将她的领子揪着,他发出可怖的笑声,道,“别提救字,你只想着如何爬别人的床了吧。”
江鸟被黑布蒙着眼,她想,若这是个白天,她便能看到几丝光亮,而不是现在,身心困在无边的暮色里。
又向前走了一段路,鞋底踩上更厚软的草丛。
陈弼勚手上握这剑,问:“叫我来,有什么事啊?”
“这么久了,”颜修背对落日,他的眼底染上与天顶相似的深色,语调低下去,说:“我不想再装了,看到她了吗?我与她,今日必有一人死。”
风似乎经了训导,忽然静下来了,变成最轻柔的状态。
陈弼勚疲倦地睁着眼,他说:“这不是什么好玩笑。”
“若是从我们中选,你要选谁?”
“选你。”
“这就好了。”颜修再次拎着江鸟的领子,他笑得有些狂妄,他将那把牛角鞘的刀抵在江鸟的心口,他确实用了蛮力,手臂压着女子的肩膀,有骨头的声响。
天色即将变为彻底的沉黑,陈弼勚到底是机敏的,他上前,往颜修的肩上打一掌,而后,却未见料想中的抵挡。
颜修仰身向后,重重摔在了地上,他撑起身体,慢声道:“你居然真的打我。”
似乎,一切都是不明晰,陈弼勚的思绪混乱起来,他看着颜修的眼睛,在那里察觉了创伤和无辜,他深吸着气,半晌,只得伸了手,说:“这件事到此为止,放她回去,咱们也回去。”
一旁的江鸟就那样站着,她被缚着双手,她知道自己是该逃的,可不知道该怎么逃。
颜修的手搭上了陈弼勚的手,被陈弼勚紧紧地握住了。
回去的路上,乘各自的马,颜修忽然笑起来,他道:“你这人,连个玩笑都受不住。”
陈弼勚默声不应,他拽着缰绳,还在体味方才握手的感觉,他看了颜修一眼。
“别生气了,有什么好气的。”
“你以前从不这样。”陈弼勚说完,深吁了一口气,他未等待颜修,颜修也未挽留,两人便在草场上隔得愈发远了。
星斗乱点,像是谁撒出去的,天很高,月末的这时候,快没月亮了。
/
月阔宫还是月阔宫,一年来未有人住过,陈弜漪又搬进来,才发现旧处被翻修了,又加了些新的用物。
有四名女侍跟着,内侍一个在前头,两个在后头,香早已燃起来了,泛着少女才有的甜气,陈弜漪穿戴一新了,又成了那个静澜公主,她去位子上坐了,摸着桌上的剔红盒子,念:“若是母后在,就好了。”
侍候的有两个在身边陪着,别的听了吩咐四下散开,去倒茶拿点心了。
女侍说:“公主,陛下吩咐了,你今后就住在此处,若是有不适的地方,随时说话,告诉奴婢就好。”
“陛下……”陈弜漪的眼珠转了一圈,忽然有些恐慌,问,“你觉得他有没有可能,把我养胖了再杀掉?”
女侍着急地摇头,说:“公主别乱想,安心住着便好。”
“我心里还是发毛……”
陈弜漪杵着脸叨念,上下眼皮快困得粘住了,她原本要去歇息的,可知道有些好吃的宵夜,因此只能等着。
一会儿,宵夜倒还未好,但房中的下人跪了一地,陈弜漪打完个呵欠,才抬头,她只看见门外有个人进来了,他穿着月白深衣,金绣靴子,脸是英俊的,可很冷,看不出喜怒。
陈弜漪见陈弢劭,如同病人遇上瘟神,痛恨和惧怕皆是有的,她猛地站起来了,深吸一口气,摇着头,说:“别杀我。”
“看你表现了。”陈弢劭在另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接了女侍递来的茶。
陈弜漪一时间未再说话,她就那样站着,视线失去焦点,她回想了那么多亲身经历的悲惨,于是无法遏制情绪,鼻头和眼眶都红了。
带着哭腔的话,问:“你为什么杀了我皇兄?”
陈弢劭吹着茶,轻咂一口,说:“我可没杀他,别栽赃啊静澜公主。”
“你有什么好得意的,”陈弜漪着实哭了,他丧气般坐回椅子里,啜泣着,说:“你抢了他的皇位,夺了他的城池,我只能去逃命,现在,没有一个亲人了,你无耻,卑鄙。”
陈弢劭摇着头,叹气道:“你不知道事情的全貌,我也无法辩解什么,但我没有杀他,没有就是没有。”
眼前这小女子是刁蛮的,也有些纯真,她哭得愈发狠了,脸上妆都被抹乱了几分,她冲上去,扯住了陈弢劭的领子,然后,便开始挥着拳,打他。
陈弢劭几乎是从房中逃去院子里的,他揉着肩头,大喝:“静澜公主,我若是真的要你的小命,你现在早就打不了人了。”
“你杀了我倒好!我的命,早就随着他们去了。”
陈弜漪嘶声喊着,下一瞬,便有瓷器碎裂的声音,待院中的人再折回房中,便看见陈弜漪被两名女侍束缚住,内侍正掰开她葱白的手,把一块碎瓷片夺出来。
手已经破了,血顺着腕子往下流。不多时,这个勇敢、高傲的公主,便真正哭得晕了过去。
于是立即传了秦绛过来,诊断后说是无妨了,陈弢劭这才放下心来,半夜,他还在陈弜漪房中守着,陈弜漪醒来,吃了期盼已久的荤面和肉脯。
小脸还是苍白的,人裹在被子里,说:“我回来,就是替皇兄讨个公道的。”
“他知道了得揍你信不信?咒他死,”陈弢劭在床边的凳子上坐着,笑她,又重整了语气,正经说话,“我原本都找到他了,可我赶过去之前,他自己跑了,后来还在找,至今也没找到。”
“你怎么可能找他?”陈弜漪蹙起眉,她不信。
陈弢劭还捧着盛了果脯的盘子,塞到陈弜漪手里,说:“我当然得找他,这其中有许多不可说的,那时民间风向不可逆转,有些决定,已经是坏事中最有利的打算了。”
他站起身,从上看着陈弜漪的眼睛,轻声道:“别觉得他是笨蛋,也别觉得我是小人。”
陈弜漪腮中含着两个酸梅,她眨动着眼睛,却不知道该如何理解陈弢劭的话,不知该真正说些什么了。
“你该庆幸你没落在归荣王手上。”
陈弢劭说着话,伸手揪了揪陈弜漪腮上的肉,嘱咐她早点歇下,而后,就回寝宫去了。
/
帮手知道,颜修是第二天回帐子里的。
两人再碰面,帮手看着他,自然有很多的话要问出口,可静默后,欲言又止了。颜修换了衣裳,便坐在桌前翻书,他磨墨挥笔,再轻微抬眼,思索。
后来出了帐子,见未吃午饭的兵从四处来,要去营前集中了,战事到了最激烈的时候,士气重要,营中的纠察也重要,部分的肃清事务,在秘密地进行着。
一切都喧嚷,可却像是一切都沉默,那个帮手,只剩下思索的眼和紧抿的嘴了,颜修站在帐前,他放松起来,觉得愉悦,他的悲伤藏得很深。
他顺手拿起一旁断掉的枪,在手上旋转不断,白昼的天光穿过云层,变成了温和不刺眼的。
近处是烟尘,远处是无际的碧草,还有湖泊与河。
他打算去找江鸟了。
可那里的家,已经空了,江鸟的父亲未回,江鸟和她的马不在,她的刀不在,连油灯也不在了。这个家是一处真正的孤寂,在战事中坐落于此,等待着日月消磨。
颜修的牙关咬紧了,泪淌下来,这时才是真的失态。
江鸟为什么一定得死呢,不论那些粗劣的借口,而是有真的原因的。
[本回完]
下回说
暖雨沾足人遇白夜
冷酒过喉话隔阴阳
第66章 第廿八回 [壹]
暖雨沾足人遇白夜
冷酒过喉话隔阴阳
——
秦绛差人选了只竹丝鸡,是清早杀的,又加了龙眼肉和川丹参上锅,炖了些汤。天上下雾,路上的一切朦胧不可见,林红若已经病了三十多日,她心血虚衰、忧郁心悸,到午后,还在床上睡。
近日倒是不哭了,秦绛特地告假,回来盯她一会儿,说:“信送出去了,你爹娘应该在路上了,他们定然很挂念你,你要保重。”
林红若眼下挂上了重重的青乌,原本不羸弱,如今却薄得像纸,腮上缩进去了,如今的天不凉,她穿的月白色丝绸寝袍,要撑着身子爬起来,一边说:“我觉得好多了,能吃下东西了,汤也吃过了,谢谢姨娘的照顾。”
“我也是女人,我懂你是怎么想的,你不该埋怨自己,你从未做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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