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这么信他?”
自然,陈弼勚知道颜修所说的“他”就是陈弢劭。
“那时,民愤挤压,若是他未佯装背叛,恐怕也不能帮我想出更好的法子,再说,人总要信点什么的。”
“我懂了。”
颜修伸手,将手心抚在陈弼勚脸上。看着陈弼勚,颜修的目光柔和起来,那里面是喜爱、深情、钦佩,是一种道不明的触动。
颜修吃好了,起身、漱嘴,陈弼勚就也随他起来,颜修上前抱着陈弼勚,接着又吻他。
后来,含着泪,低声地说:“以后要活得愉快些。”
“知道。”陈弼勚点头应答。
天早就大亮了,这时吃早饭,已经算是迟的,从窗的空隙漏进来的光,又向外移动,过不了多久,就该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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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千止阁的宴席早在备着,无人会管陈弜漪,因此顽皮的她连晚膳都未用,她穿了深蓝下裙,上头暗红的小衫,将珠花去了,耳坠与颈链也解下,在镜子前头思来想去。
终究,留了个简单的芍药绿叶钗在头上。
她小声地,询问一旁的女侍:“喂没喂我的小狗?”
“喂了,公主,你要不要去看看?”
“那就好,我不去看,我兄长来看我,我得去一趟沧华园,你别跟着了,我很快就回来。”谎话说在嘴上,倒是丝毫不紧张的,陈弜漪特地穿得轻便,身上也未有什么繁重的饰物。
方便夜行,也方便躲避,方便逃跑。
可实在来说,真的要逃跑的倒不是陈弜漪,只是她的热心肠叫她迫近这场无形的纠葛,她知道,纷争也会到来的。
但陈弜漪不怕。
她带了包袱,那里头包着个匣子,里面装珍玉、珠宝、金子,还有些从月阔宫搜来的银票。
月初,月亮似个银制的细钩子,挂在灰蓝色的云上。
陈弜漪与城门处的守卫说:“我是静澜公主,崇城之内,无人管得了我,你们该知道吧。”
守卫说:“听说过静澜公主。”
都是受了训的精兵强将,脑子也聪慧,陈弜漪垫着脚气势汹汹,往他们脸上瞧时,他们察言观色,就了然了她的身份。
原本想好的各色谋略,最终只用去半个,陈弜漪一手捂好了包袱,一手打着灯笼,她出了崇城,便快步地奔走,她再过了两条长巷,在坊外的一处荒地旁,见到了容桑。
“我前日出宫时已经找好了马车和赶车的,人是可靠的,一会儿出发,其他的不用担忧,她会带你南下,去建亭。”
容桑眨着眼,轻声地问:“若是他不认我怎么办?若是他不认我,我是不是该回来?”
“不会不认你的,再说,你除了走,还能怎么办?我想了很久,那归荣王和王妃之间暗流汹涌,如今,荣王妃又知道你的一切,你怎么能保证她永远护着你?你要逃离他们,过得更简单些。”
陈弜漪将包袱塞入容桑怀里,娇生惯养如她,却仍然会觉得容桑太过脆弱,可是,只能帮她到这儿了。
容桑穿得素净,头上有睡莲步摇,她弯下腿,跪在了灯笼前面的光圈里,说:“静澜公主,那日在宫里,若不是你命人相救,我大概早已经死了,再谢过你。”
“我自然不能见死不救,即便我们不熟悉,也是要救的。”
有些时候,陈弜漪的处事说话都和旁人不同,她未经历基本的成长,却在那场变乱里得到了独特的一种力,她能一人从建亭回来,能闯宫门,那自然也能救容桑的性命,并且,再帮她一次。
不远处有马奔声了,细听,便知道也有行车声,陈弜漪和容桑转头,只见,一个亮点颠簸抖动着,愈来愈近了。
赶车的响起很亮的一嗓子,说:“来了,二位姑娘,咱们抓紧时间走了。”
“上车吧,快上车吧。”陈弜漪抓着容桑的手,一瞬间,像是能感受到很淡的亲近感,毕竟,她们的身体里有一半相同的血肉。
容桑的泪掉下来,落在了陈弜漪的手背上。
“画带了吗?”陈弜漪忙问。
容桑答她:“带了,我把画偷出来了,就在我的包袱里。”
陈弜漪深吸一口气,说:“拜托你,你替我照顾他们吧,你才是亲妹妹,我那时总是冲撞,说了叫他们伤心的话,不招呼一声就走了。”
“我知道,但他们一定不会怪你的,听你所说,就知道兄长和嫂嫂都是好人。”
“对。”
容桑去掉了在荣王府中繁琐艳丽的打扮,但她身上,有着尚未淡去的脂粉气味,她温柔、内敛,又有隐藏很深的、属于她的灵动。
此一别,或许不会再见了,陈弜漪看着远去的车的影子,她哭起来,泪挂在下巴上。
她爱泱京,留恋崇城,可建亭总在回忆里安稳地躲着,那里湿暖,有许多花,以及叫不上名字的树,那里的风很薄。
建亭下雨了吗,有人流汗了吗,先生还记不记得弜漪呢?
或许,屈瑶也在想着,生个她和陈弛勤的孩子了。
而此时的崇城,未到盛夏,刚刚入夜。
崇城里的千止阁中,宴庆即将开始了。
[本回完]
下回说
千止阁详解暗中计
拂醉崖长思世间情
第75章 第卅一回 [壹]
千止阁详解暗中计
拂醉崖长思世间情
——
颜修穿米黄阔袖的一身,梳了个自在飘逸的头,他在千止阁下,便看见一旁大路上来了几位着官服的男子,有年长的,亦有年青的。
月亮是挂在云头上的、银色的钩子。
“可还有什么嘱咐?”颜修侧身过去,贴近陈弼勚的耳朵,问他。
陈弼勚今日穿得更是素雅,他身着冷蓝色窄袖单袍,显得更为挺拔,乌发是束起的,一侧头,便有那么几缕,拂在颜修的脸上。
颜修被搔得痒了,拨开他的头发,佯装躲他。
“不用慎重,不必礼貌,遇到熟识的人打招呼,仅仅见过的就假装没见过,从来没见过的,就看也别看,”陈弼勚的嘴角上滑出一丝笑,他的脸上倒是没有负担,吐了口气,缓声道,“还有就是,菜应该不错,多吃点。”
他似乎掌控着不便透露的一切,颜修在他身旁跟着,二人自千止阁前的大路到阶梯,自两排守卫的眼前经过。
他们来到了一层的厅中。
见四周明处无人,环境也嘈杂,颜修忽然问:“会不会打起来?”
“怎么会打,谁打谁?”
“你说朝中重臣与黔岭将领都在,他们终究是陈弢劭提拔任用的,他们会不恨你?安全起见,陈弢劭自然不可能告诉他们全部的事实。”
颜修的确是真的担忧,担忧平静的日子被再一轮风暴打断,担忧陈弼勚的忽然出现会引发他人的不满,担忧一切不可控事情的发生。
陈弼勚自在轻松,叹道:“为什么恨我?不必要恨我。”
“但是很多人以为你死了。”
颜修圆睁着眼睛,那里面有天然的光,他忐忑着,只得吸气,再吐气。
长发青丝、红绢翠玉、雅淡衣裳。
颜修无法忽视陈弼勚略微痴呆起来的视线,他轻轻侧脸,对陈弼勚说:“别这么看我。”
陈弼勚却忍不住笑出来了,他像是撒娇,声音变得柔和而爽朗,两只手将颜修的阔袖子拽着,道:“为什么不能看?都看了这么久了。”
千止阁里头,装饰还是老样子,较其他宫室内敛些,更雅致清淡些,烛灯闪烁,纱幔布帏共存,木雕彩漆装点。
有人进来了,是颜修见过几次的大人,但想不起名字了,他腮上净是花白胡须,往陈弼勚脸上一瞧,便蹙起了眉。
像是诧异,也像是恐惧。
陈弼勚只是轻笑,并未说什么,他的视线未在别处停留太久,大多数时候都在看颜修,他拽了颜修的腕子,说:“上去吧,快上去。”
颜修后背发凉,但未表现出惊慌,等二人到了千止阁顶层,便在四面通风的宴庆场中坐下,颜修的位子偏僻,陈弼勚的位子更偏僻。
一切都是热闹的、平和的,陈弢劭未到的此时,有人在高声交谈,也有人进进出出,乐师奏乐,和睦充耳。
颜修前方无人落座,他再一抬眼,便看见正对的、也在看向他的男子,那人叫任涛和,曾是兵营里一个做官的,颜修任军医时和他说过话,尽管讲的都是公事,可二人算是熟识。
颜修提袖掩面,将杯里的清茶喝下一口。
他知道,任涛和露出了一种愕然也了然的表情,他猜想,今日宴庆的座位,自有其排布的道理。
陈弼勚便坐在任涛和左后方的角落里,他见颜修再抬头了,便冲着他发呆,忽然,陈弼勚吐舌挤眼,做了个可爱的鬼脸。
颜修的半口茶未吞,险些被逗得呛着。
陈弼勚鼓起腮,学金鱼吐气。
颜修不敢再瞧他,可还是想看,只得躲闪着,终究,遮住半张脸,忍着笑,乃至肩背发颤了。
这时,四下忽然安静了,只见,有提着龙灯的二位女侍出来,随即,内侍出来四位,再接着,便是陈弢劭身边最得力的内侍。
陈弢劭也出来了。
一切礼节都严密照常,颜修与那些臣下一同跪着,他察觉到陈弢劭的脸色平常。
这才是最不平常的。
此等场合,安全便罢,若是真的有大事发生,必然是性命攸关的,颜修不清楚陈弼勚与陈弢劭谋划了什么,只是莫名地慌张警觉。
落座了,陈弢劭穿着白料金绣的圆领袍,算是自在平常的衣裳,他道:“黔岭战事曾蔓延反复,难以休止,现今黔岭大胜,因而设宴在此,以嘉奖庆贺,不忘功绩,也做祈祷祝愿,为纪念警示,祭奠逝去的众兵众将。”
颜修随众人抬起手腕,与他们一起,将瓷盅里的酒倒在地上。
是瑶台的云清稞,嗅来清冽,陈弼勚在那里坐着,祭奠结束,便自斟了一盅来喝。
只听,外头来了略微发急的脚步声,内侍进来跪下,道:“陛下,宴庆并未邀归荣王前来,但他非要进来……”
内侍还欲说什么,可身后的陈弥勫已经靠近了,他一张精瘦的黑脸上,双眼发亮,胡须较从前白了几根,他并未行礼,沉声,道:“今日宴会,皇亲重臣皆在,却唯独未请本王前来,仔细打探才知道,是有贵人回来了。”
他的讽刺就在表面上,他因今日之事张狂起来,继续说:“陛下,你得给在座诸位解释清楚。”
陈弢劭大概并不着急,他仍旧安定坐着,轻笑,问:“解释什么?”
“解释为何先帝陈弼勚还活着,解释他为何还会出现在崇城,在这座楼里待着。”陈弥勫咬起了牙关。
众人自然想要惊叹议论,可境况不清,因而不能有言语举动,因此,此处更安静了。
陈弢劭站起来了,他挪步往外,站在脚下矮台的边缘,他的手背着,说:“他禅位之后,朕可从未说过要抓他,人在世,总要有仁慈、信功德,陈弼勚未做什么恶事,让位与朕,他为何不能出现在此处?”
“你明明放出消息,说他死了。”陈弥勫道。
陈弢劭听毕,忽然仰天大笑,而后,说:“归荣王,朕可没有放过那样的消息,民间传闻众多,难道都要信吗?”
乐声早已止住,那些乐师及舞女,全在不觉然里退下去了,此处未留太多宫人,而重臣和皇亲都在。
陈弢劭那般镇静,从座位上起来的陈弼勚也是。
陈弼勚潇洒也肃然,看着陈弥勫的眼睛,不急不缓地走过来、停下。
这次,四下忽然涌起的喧闹止不住了,一会儿,又被内侍的咳嗽压下去,陈弼勚样子变了,褪去稚嫩,更英武,也更稳重,他不说话,就在陈弥勫身侧的不远处,站着。
陈弢劭继续说:“既然归荣王有这么多的疑问,那朕的疑问也需要解答,呈坛失火当日,纵火之人的尸体便已经找到,后来调查,发现他曾经是外府衙门的捕快,而后受家舅指引,得了个进京的机会,这个机会,便是在德天楼差人管店,每月拿不少的银钱,而这个家舅,就是归荣王你的部下。那时,瑶台叛乱四起,民愤积压,而偏偏在失火的时候,呈坛去了许多的瑶台人,自称是新宫的劳工。”
“本就是与本王毫无干系——”
“有没有干系你自己清楚,”陈弢劭未恼怒,他接了内侍递来的温茶,饮下半杯,继续说,“再说瑶台,虐待劳工一事为真,但闻陌青一系写诗撰文,影响并非广泛,民间有人利用闻陌青,挑动民愤,以达到并不单纯的目的,而闻陌青之死,也并非是单纯的自杀吧。”
陈弥勫的眼睛睁得更狠,他深吸气,冷言道:“若非着实有民愤,谁又能挑动民愤呢?”
“朕未说没有民愤,闻陌青的诗社里,有位叫谭松庭的,在瑶台待了不短的时间,他在山林里还有一座宅子,从宅子中厨屋的柴堆里,发现了引火未用完的、谭松庭的手迹,而上面的字迹似闻陌青又非闻陌青,想必闻陌青死时留下的、闻名四处的遗信,亦是出自谭松庭之手吧。”
陈弥勫深喘了一口气,他站定在那处,盯着陈弢劭,他眼底深红,再转头,看着陈弼勚的脸侧。
陈弼勚接了陈弢劭的话头,他话语轻快,他看着陈弥勫,说:“归荣王,有些人要的民愤,恐怕是为自己所谋的遮羞布,君主惧怕民愤,而有些人,却喜爱民愤,我所言不错吧?”
陈弥勫屏气,而后,道:“谁都能信口开河的,都能编故事,都能为所见强加因果,我未曾预料,你们居然如此害我。”
“我们没有害你,也并未强加因果,闻陌青的遗信已经在回泱京的路上了,而谭松庭等人,早就在楼下恭候,等信有了,人在了,就什么都清楚了,”陈弼勚说着,回身,正面与陈弥勫对视,他道,“信假借闻陌青之口,将罪行嫁祸于我,我还记得是这么写的,‘余欲说行宫修建迫害劳工一事,为贫苦者伸冤,却遭当今圣上暗查,其欲塞我之口,便轻夺我之命,镣刑未至,见毓不屈,此先去矣,以达为民之志,了终生所愿’,若信并非出自闻陌青之手,那么,闻陌青的死就要深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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