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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步一杀(古代架空)——闻笛

时间:2020-12-04 09:33:27  作者:闻笛
  又过了几年,赵潜呈沾上了赌博的毛病,彻底沦为败家丧子,没过几年便将家里微薄的积蓄挥霍一空。从此索性躲进赌坊,不敢回家,赵家夫妇年事已高,实在拿他毫无办法,也只能自认倒霉。
  在今日之前,晏千帆从未亲眼见过赵潜呈的模样,此人的身世,也是他四处打听得来的。
  他想,两个非亲非故的陌生人,却碰巧生着一张相似的脸,这样的缘分实数罕见。倘若换个时间相遇,不必互赌生死,晏千帆倒很想同赵潜呈对酌一杯,畅谈一番。
  可惜赵潜呈看起来并没有与他畅谈的打算。
  这人虽然容貌与他相近,但却比他更消瘦,一身破布衣衫像是从天牢出来便没有换过,还挂着潮湿的霉点。身上大约是被店小二赶着濯洗过,倒并不脏,只是头发蓬乱,显然不曾仔细打理过,远看好似街边乞丐一般。
  晏千帆的到来似乎并未激起赵潜呈的兴致,他的神情好似一滩死水,没有常人的喜怒哀乐,只是如暮霭一般沉重,视线没有焦点,只是虚虚地投向对面的墙壁,像是拼命思索,却找不到答案。
  晏千帆望着他的脸,仿佛望着一面鬼祟的镜子,镜中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自己,忘却何为快乐,何为振奋,坠下深不见底的悬崖,被藤条缠住手脚,变作一团没有知觉的行尸走肉,生不如死。
  他被突然冒出的念头惊出一身冷汗——他害怕终有一日,自己也会落得与镜中人同样的下场。但他很快扬起头,勾起嘴角,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低笑,像是在嘲笑自己的胆怯。
  是赌坊里阴郁晦暗的气氛带走了他的勇气,他本来不该这般胆小。他曾经被困在茫茫大雪里,浑身僵硬,手指冻得发红,仍旧仰天大笑,用热酒浇化肩上的冰霜。他也曾深陷险恶敌阵,在百人的包围中与仅仅两个同伴肩背相抵,挥洒热汗,舞出气势如虹的枪法,从一片血海中杀出去路。他还曾凯旋而归,在盛大的夕阳下沐着晖光,聆听男女老少的声音交叠在一起,呼唤着西岭三侠的名号。
  那些日子仿佛一口泉眼,时至今日,仍旧源源不断涌出清澈的甘霖,在干涸的荒漠中滋养着他的心魄。
  只要泉水不枯竭,他便不会变成另一个人,不会忘却快乐,不会坠下悬崖,不会被束缚手脚,不会变成行尸走肉。
  只要他的梦想犹存于世,他便与之一同活着。
  眼前的镜子变成一片水面,一阵疾风行过,水中的人影在摇曳的波浪中消失不见。
  他迈着坚定的步伐,来到赵潜呈面前。
  两人的视线终于相触。
  赵潜呈也在那一刻看清了他的脸,只是神色未起波澜,甚至全然没有惊讶的表示,眼睑仍旧懒懒地耷拉着,像是对世间所有的事都丧失了兴趣。
  晏千帆也终于看清赵潜呈手边的东西——一只酒樽。
  青玉制成的酒樽比寻常的陶杯还要深些,不过樽中的酒却只剩下一层浅浅的浮底,还有一些酒液溅到酒樽之外,在桌面上留下一串梅花似的深色印渍。
  原来这个人已经醉了。
  酒樽里剩下的一层酒浆色泽清澄,却飘着浓郁的香气,实在比楼下的浊酒要好出百倍。晏千帆伸出手,停在赵潜呈的手指上方,捏住酒樽,问道:“可以给我喝一口么?”
  赵潜呈凝着他的眼睛,半晌过后,慢慢放松五指,道:“请自便。”
  晏千帆高仰脖子,将余下的酒全部灌进喉咙,而后发出满足的感慨声:“真是好酒!”
  “晏千帆,”赵潜呈用极不情愿的口吻叫出他的名字,“我已经替你死了一次了,你何必又来抢我的酒?”
  晏千帆将酒樽轻轻放下,在赌桌对面落座,脸上又恢复了郑重之色,道:“我有求于你。”
  赵潜呈皱眉:“你们姓晏的人都这么不要脸么?自己不敢死,就找倒霉鬼来替死?所谓江湖名门,就是仗着权势,用别人的命给自己铺路吗?”
  晏千帆无从反驳。
  尽管找替死鬼并不是自己的主意,尽管他也曾无比憎恶这个决定。可到头来,他仍旧践踏着别人的姓名活了下来,老天留给他的选择实在很少,他何尝不恨,可是心底那一汪泉水再次浇灭了他的恨。于是他定下心神,一字一句道:“晏家果真卑鄙无耻,贪得无厌。可是,你也活该,你也咎由自取。”
  赵潜呈终于睁大了眼睛,撑起身子面对着他:“你说什么?”
  晏千帆道:“你替我入狱,是因为我的兄长赌赢了你,你愿赌服输,怨不得别人。”
  赵潜呈提高了声调:“晏月华赢我只不过是侥幸罢了。”
  晏千帆却勾起嘴角,冷笑道:“连你自己都不相信那是侥幸,所以哪怕你快要死了,你仍旧在琢磨那一场赌局,仍旧在苦思赌赢的法子。”
  “你怎么知道我快要死了!”赵潜呈道,随即便觉察到自己的失言,改口道,“分明是你在找死!”
  晏千帆倾身,越过桌面凑得更近:“我没有说笑,我知道你中了戾毒,却不去寻找解药,反倒闷在这里,是因为你对输给兄长的事情耿耿于怀。”
  赵潜呈腾地站起来,指着对面人的鼻子:“你滚吧,我不同你赌!”
  晏千帆不予理会,接着道:“当初你欠了太多赌债,三霄楼的老板以你家中父母的性命做要挟,威胁你还钱。晏家替你还清了债务,不过这点恩惠还不足以买下你的命,晏月华也知道这一点,所以他提出要与你赌命。你自恃绝不会输,便答应了他,可是却在这里、在这张赌桌上输给了他!”
  赵潜呈听到“输”字,当即浑身一震,将酒樽狠狠摔在地上:“他赢我只是侥幸罢了!”
  晏千帆缓缓摇头:“我来告诉你原因吧,晏家的人天生便得菩萨保佑,祖宗十八代在赌场上从来就没有输过,往后也永远不会输。”
  “呸!”赵潜呈快步踱到晏千帆面前,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狠狠瞪着他,“赌场上哪来的菩萨!”
  “你又没亲眼见过,怎能断定没有。”
  “我赌了一辈子,怎么就不能断定。我告诉你,没有人可以永远不输,世上绝没有这样的道理!”
  晏千帆勾起嘴角:“你若不信,大可亲自试试真假。”
  *
  “你要跟我赌?”赵潜呈问道,口吻将信将疑,因而听上去格外冷酷无情。
  晏千帆在咫尺外迎上他的视线,沉声道:“对,我以铸剑庄二庄主的名义跟你赌一场,我若是输了,不仅命给你,名声也一并给你,往后你可以随便宣扬,让整个江湖都知道晏家人是不要脸的骗子。”
  赵潜呈似乎被说动了,原本空洞无物的眼底闪过一丝异样的光彩,像是燃在黑夜里的爆竹一般,亮得突然,灭得也很迅速。他眯起眼睛,狐疑地打量对面的人,问道:“若是你赢了呢?”
  晏千帆道:“若是我赢了,你就把命交给我。”
  赵潜呈冷笑了一声:“你既然知道我快死了,还要跟我赌命,这就好比花大把银子买快要腐烂的桃果,你是傻还是闲得慌?”
  晏千帆摇了摇头,道:“赌命不一定非要取命。”
  赵潜呈哼了一声:“不取命,难道还要救命不成?”
  晏千帆道:“倘若你真的把命输给我,我会竭力救你的命。”
  赵潜呈眯起眼睛:“你把我当傻子吗?”
  晏千帆凝着他的眼睛,道:“我若是赢了你,你便要把你中毒的经过一五一十地告知于我。”
  赵潜呈张圆了嘴巴,满腔的话语仿佛卡在喉咙里,半晌后才发出声音:“原来你特地来找我,就是为了打听这个?”
  晏千帆点头:“正是。”
  赵潜呈大笑出声:“看来你不只是傻,简直是失了智。我这个替死鬼还没找你索命,你却举着脖子往刀口上凑。若换做是我,早就逃得远远的,绝不会再来自讨苦吃。”
  晏千帆也冷冷道:“可惜你不是我,你与我的相似之处也就只有一张脸罢了。”
  这一番话恰巧戳中了赵潜呈的痛处,后者的脸上登时浮起愠色:“你以为你出身权贵,就天生高人一等吗?
  晏千帆回敬道:“总好过你自甘堕落,一把年纪却一事无成,连累得父母不得安宁,连小命都陪进赌局,只能给人家当替死鬼。”
  赵潜呈怒火中烧,他原就醉意不浅,此刻更像是换了个人,一双病恹恹的眼底透着疯癫的狂气,像是要在晏千帆的脸上烧出两只洞来。
  他高声道:“好啊,既然你不识好歹,我就同你赌这一场!你若是输了,我便亲眼给你送终!”
  说罢,他的手伸进黑暗中,从赌桌的角落里摸出另一对酒壶酒樽。
  他的双腿不再摇晃,肩膀也不再颤抖,一只手稳稳地提起酒壶,斟酒入樽。酒浆依旧色泽鲜亮,荡漾不止,浓郁淳厚的香气使人不禁垂涎。
  他勾起嘴角,又从黑暗中摸出一只朴素的青瓷罐,打开封口,两指夹出一块暗绿色的丸药,投入樽中。
  丸药融化在酒樽里,掀起一场小小的风暴,琼浆玉液像是被风浪搅弄过一番,原本剔透的质地荡然无存,变得浑浊不清,透出腥苦呛鼻的味道。
  晏千帆的脸色也骤然一变,他在南疆的密林中识过这种味道,是从蛇腺中萃取的毒液。
  赵潜呈举起毒酒,笑嘻嘻地递到晏千帆的眼底。
  晏千帆垂下视线,望着樽中的浊水翻滚,那狰狞的浪花不知卷走了多少赌徒的命,此时此刻,死亡与他的距离只有不到一寸。
  他只觉得喉咙发烫,忍不住伸出舌尖,在干燥的嘴唇上游走舔舐。这时他触到赵潜呈的目光,后者正盯着自己,视线落在他起皱的唇角,毫不掩饰眼中狂热的期许。
  与这杯毒酒和斟酒的人相比,他在楼下两层的际遇实在不值一提。
  他将酒杯放在一旁,只觉得手心黏糊糊的,已经沾满了冷汗。他微微回过头,发现冯广生也惊讶地看着他,像是看着一个初次谋面的陌生人,目光中透着悚意。
  冯广生并没有错,他想,此刻的自己恐怕与楼下见过的赌徒全无差别,甚至比后者更加疯癫。
  虽然毒酒尚未沾上唇舌,可他的醉意却比赵潜呈还要深。倘若摆一面在他眼前,他还能分清镜中的人究竟是谁么?
  赵潜呈的手落在赌桌一侧,臂上施力,哗地一声将桌面下方的抽匣拉出。
  抽匣有三层,经由机括相连,次第敞开,匣中存放着各类赌具,工艺比楼下精致得多,琳琅满目,花式繁复,应有尽有。
  赵潜呈道:“既然我占了你的便宜,就由你来决定赌法吧,我奉陪。”
  晏千帆低下头,伸出手指,指尖在贵重的花牌、棋盘与骰子表面逐一拂过,始终没有停留,直到行至抽匣一角,停在一枚铜钱上。
  赵潜呈面露诧色,凝着晏千帆的脸看了一会儿,见对方神色不改,才问道:“就赌这个?”
  晏千帆点头:“说来惭愧,我进赌坊只有不到一个时辰,许多本事还没来得及学,听店小二说,店里最简单的赌法便是这个。”
  那是一枚再普通不过的折五钱,圆形正中有一只细方孔,方孔四周有镂刻图案,正面是先皇的年号,又叫做字面,背面是四方八卦的纹样,又叫做纹面。
  五文的铜钱若是拿去市集上花,最多只能换上几个馒头,一口咸菜。不过在赌徒之间,折五钱却有着特殊的意义,因为图案的缘故,它的字面与纹面笔画数恰巧一致,所以分量也一模一样。就连街头的小鬼也常常投掷折五钱,用猜正反的方式互相戏耍。
  铜钱价贱,便于百姓间寻常买卖,在世面上流通最广,进得口袋多了,往往变得又脏又旧。眼前的这一枚被收在赌坊里,幸运地免遭荼毒,保住了崭新的模样,镂刻的沟壑处干干净净,未沾泥灰,虽然质地厚暗,表面却隐约泛起金属光泽。
  赵潜呈点点头,伸出两只手指,将铜钱夹在手里,在掌心攥了一攥,道:“那就赌它,我来抛,你来接。”
  “好。”晏千帆应过,凑近一步,站在他的对面。
  几乎没有分量的一枚小物,顺着赵潜呈的拇指弹动,高高跃向空中。
  赵潜呈的醉态荡然无存,手上的力道刚劲沉稳,抛出的铜钱转得飞快,在晦暗的室内化作一只黯金色的小球,雀跃着攀至屋顶,渐缓至停,而后沿着来时的轨迹回落,速度也越来越快,直教人眼花缭乱。
  啪的一声,铜钱落在晏千帆的手背上,被后者用另一只手掌盖住。
  “纹面朝上。”赵潜呈同时开口道。
  铜钱从起到落,不过发生在顷刻间,晏千帆几乎没有时间思索,只是瞧见对面的人勾起嘴角,露出一丝笑意,眸子里闪着狡黠的光。
  *
  赵潜呈的确有自信的资本。
  他对赌桌里器具早就烂熟于心,赌坊中虽然人头泱泱,但有本事登上三楼的赌徒却屈指可数,有胆量与他赌命的更是凤毛麟角,店里的长工每个都怕他,很少有人愿意同他说话,却在私下里将他称作“赌阎王”。
  阎王却住进了云霄殿,实在令人啼笑皆非。“山”“与”“三”“夕”。
  空旷的厅堂隔绝天光,分不清昼夜更迭,辨不出今夕何年。醉生梦死中,时光仿佛停滞在原地,又仿佛兀自流转了千百载。而他被抛在时光之外,浑浑噩噩,与他作伴的只有赌桌中陈列的赌具,他的手一次次抚过冰冷的器具,就像抚过美人的胴体,满怀深情,细致入微。经年累月的相处中,他了解她们的脾气和秉性,甚至胜过了解自己。正因为如此,他才敢于把性命托付在她们身上。
  晏千帆手底的那枚铜钱,也不过是他所宠爱的美人之一,他对她翩然飞舞的轨迹了若指掌,在她起舞又落下的顷刻间,旁人看来全然无迹可寻的结果,他已经看得一清二楚。
  与晏千帆的较量,将是他赢过的赌局中最为轻松的一场。这甚至不像一场赌局,而是老天爷亲自送来的犒赏。他本该成为晏千帆的替死鬼,可替死鬼却将主顾亲自送上黄泉,世上还有比这更畅快的事吗。
  他想不出,所以他笑了,笑得真诚又满足,笑容中没有怜悯,只有狂喜。
  狂喜的心绪透过他的神情淌出,毫无保留地涌进晏千帆的眸子。
  晏千帆看着他,像是被他的快乐淹没了头顶,一言不发地怔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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