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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步一杀(古代架空)——闻笛

时间:2020-12-04 09:33:27  作者:闻笛
  不知怎地,那十根苍白的手指微微翕动的模样竟与蛊虫的脚重叠在一起,使方无相感到一阵心惊,竟没有勇气仔细去瞧元宝的身上的伤口。
  就在这时,元宝缓缓抬起头,撑开眼皮,透过凌乱的鬓发看向四周。
  初一的剑尖已逼近他的鼻尖,他的神情一僵,眼里闪过明显的惧意,双腿蹬动,身体不住地靠向背后的岩石,好像身后还有路可退似的。在发现自己的努力不过是徒劳后,他晃了晃脑袋,飘忽的眼神最终落在方无相的脸上。
  布满血丝的眼睛猛地张大,而后便牢牢地锁在方无相身上不动了。
  那是在绝望中索求帮助的眼神。
  方无相迎上元宝的视线,便像是被一张网牢牢套住,片刻前他沉湎在梦里,尚可视若无睹,现在他醒来了,他再也不找不到借口继续逃避下去。
  他几乎是本能地张开手臂,挡在元宝面前。
  初一冷冷地望着他,沉声道:“让开。”
  他摇头:“元宝已受了伤,你不能再伤他了。”
  “受伤?”初一冷笑道,“你自己看,他身上的伤就是证据。”
  方无相强迫自己转回头,凝神细观元宝身上的伤口。
  伤口集中在上臂附近,狭长但并不深,虽然流了很多血,但大都是皮外伤,没有看上去那般严重。蹊跷的是伤痕边缘极为齐整,微微外卷,只有快而薄的凶刃才能割得出。
  逃走的高个子手里,正巧拿着这样一柄薄刃。
  初一冷冷道:“是他出卖了我们,你该不会看不出吧?”
  元宝道:“我没有说,我真的没有说……”
  “我的妻儿死了,你却还活得好好的,你要我如何相信你!”
  初一的声音不大,却饱含怨怒,在压抑中摇震,好像是从地底腾起的岩火,尚未喷薄而出,便悉数涌进方无相的耳朵,使后者的眼前一阵发白,耳畔嗡嗡直响。
  五雷轰顶不过如此。
  双方僵持的功夫,陆续有人赶到,是方才亭中的同伴,他们的脚程慢,错过了方才的一场恶战,瞧见初家兄弟铁青的脸色,谁也不敢作声,只是沉默地围在旁边。看着自家头领震怒的脸。
  初一在震怒中沉默着,一旁的初八替他质询道:“我们只与你打过照面,单凭那两个人,怎么能够找到我们的藏身之所?”
  元宝连连摇头:“……他们……他们是拷问我,但我没说,我真的没有告诉他们……”
  “只有你看到我们最后的去向,而你一直与他们一起。”
  “后来我就昏过去了,是他们自己找到的……你,你就算是索命,也该找他们来索啊!”
  听了元宝的控诉,初一突地上前一步,提声道:“废话!我当然要找他们,但第一个先找你!”
  话毕,他再度举起了剑,咄咄剑光已逼至元宝眼底。
  元宝蹬着腿向后退,但背后已无处可退,他的目光在慌张中四处游走,猛地撞上方无相的脸,就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央求道:“方大哥,真的不是我,我虽然是个废物,但也不会存心害人的……”
  方无相迎上他的视线,看到那双乱发背后无助的眼,只觉得胸口发闷,心下剧烈抽痛,像是被钝刀子割过似的难受。
  他杀死了蛊虫,却没能挽救女人和胎儿。他听到她们的垂死挣扎,却因着一念间的懦弱和迟疑,放任她们在痛苦中死去。
  这三条命,成了他的孽障,他的罪业。
  他挪了一步,挡在初一面前,一字一句道:“元宝并没有告密,你不该找他寻仇。”
  初一嘴角抽动,冷冷道:“你才认识这厮几个时辰,你凭什么信他?”
  方无相怔了一下,随即道:“不凭什么,但我愿意信他。”
  “你就不怕错信,将自己带进火坑里?”
  “若是错信了,也是我自己的错,错不在他,我无怨悔。”
  方无相的语气忽地变得坚决而笃定,与方才踟蹰的口吻相比,简直像是换了一个人。
  当说出这番话的时候,他的心底竟也感到一阵久违的轻松与畅快。
  他曾以为自己永远也不会变,直到改变的时刻突然降临在他的人生中。
  一个幸运的人一辈子都遇不到这种时刻,但若是遇到了,便要将自己的一部分从生命中割舍,扔进万丈深渊,连一丁点影子都不会留下。
  这种割舍,远比丢弃一条胳膊一条腿来得更加痛苦,影响更加深远。
  方无相在这一刻忽地顿悟,为何泥塑的菩萨在被江水冲垮的时刻,脸上仍旧带着笑容。
  笑容照进他的心里,竟使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宁。
  初一盯着方无相的脸,仿佛盯着一个全然陌生的面孔,他看不出这人深深的心思,只看到这张脸上突地闪过释然的神色,将他心中熊熊燃烧的怒火衬得更加猛烈。
  可是,经脉中灼烧的火焰却在提醒着他,自己曾被这人轻轻松松地打出内伤,曾是这人的手下败将。
  他的脸上几乎已变了形,用尖锐的声音道:“是啊,你是武艺高强,你是大公无私,可你为何方才却不出手,眼睁睁地看着她们死?”
  方无相动了动嘴唇,却没有做声,方才那一刻的犹豫,他的确错过了救人的机会。一念成谶,他实在无话可辨。
  初一眯起独眼瞪着他:“我看你根本就不想救人,你只不过是想看我们兄弟俩在你面前出尽洋相,让我们这双手下败将败得更丑一些。”
  方无相几乎要被初一眼底的恨意点燃,在此之前,他不曾被人如此记恨过,更不曾受过如此露骨的恶视,但他迎上对方的视线,无畏无惧,稳稳地站着,将元宝护在背后。
  身后是他唯一还能保护的人。
  初一见他不语,接着道:“在你高贵的眼里,我们这些渣滓并不值得一救。但我也不傻,我再不会让你看笑话了,”说着将长剑一振,指着元宝的鼻尖,“这厮害了我的妻儿,此仇不报,我誓不为人,今日除非你一掌打死我,否则我一定要取他的狗命。”
  “且慢,”方无相按住他的手,“元宝不过只是想要活命,但我却抢占了他活命的门路,使他走投无路……”
  初一的脸上闪过一丝困惑,然而方无相紧接着说道:“总之你若是要索命,就索我的吧。”
  初一将怒目转向他,持剑的手颤抖不止。初八见状,也拔出短剑,道:“我们兄弟不是那么好欺的!”
  方无相被目光刺伤的次数已足够多,不知从哪儿涌出一股意气,他忽地发力,五指擎住初八的手腕,激出一股内劲,卸去对方的力气,顺势将短剑抢到自己的手中。
  “你干什么?!”初八惊呼道,脸上闪过惧色。
  然而,初八还没来得及躲闪,方无相便将短剑调转了半圈,倒握剑柄,将锐利的锋芒指向自己。
  周遭一干人没有一个料到他的举动,纷纷露出惊色。
  就连初一也在愤怒中睁大了眼睛。
  方无相的心里出奇地平静。
  他曾对元宝说,要渡去世人的罪业。
  现在,那剔骨剜肉、动魂撼魄的兵刃,就握在他的手中。
  他将手臂高高地抬起,而后重重地落下。
  一片死寂中,只有被他护在身后的元宝发出一声惊呼:“住手——”
  话音未落,短剑已经插进他自己的肩膀。
  *
  利刃撕裂皮肉,发出的声音清晰而钝重。
  因着常年修习掌法的缘故,他的肩背比常人更宽厚一些,但筋肉紧实,孔武却不失灵巧。看上去虽不张扬,却极沉稳,没有任何人能够轻易地使他受伤。
  除却他自己。
  他虽伤了自己,神情却仍与方才无异,只是微微抿进嘴唇,皱眉忍耐了片刻,便将痛苦从眉眼间驱逐出去,只留下一片磊落坦荡。仿佛那一柄利刃洞穿的不是他的血肉之躯,而是萦绕在世间的污垢与魔障。
  他的脚底颤了颤,随即抬起头,朗声道:“我说的都是真话,我愿意替元宝偿命。”
  就连初一也敛去了咄咄逼人的傲态,一言不发地望着他。
  漫长到近乎折磨的沉默过后,初一终于收剑入鞘。
  方无相松了口气,将没入肩头的短剑拔出,裹带着温血,扔回初八手里。
  初八愣了一下,本能地接过,目光扫了一眼剑上的血,再度望向方无相。
  方无相的肩头涌出汩汩鲜血,血流如注,将他的半边青衫染得一片鲜红。
  这般痴傻固执的人,世上恐怕根本找不出第二个。
  初一凝着他良久,终于合上眼,转身对着弟弟道:“罢了,我们走吧。”
  初八亦步亦趋地跟上去,仿佛尚未从震惊中醒来,神情如同梦游一般。
  方无相目送着初家兄弟的背影离去,在众人的簇拥下深入林中,将死者的尸身从残破的马车上抱出来,用帷帐裹住。
  在两兄弟的指挥下,一群人七手八脚地在地上挖出一条狭长的坑洞,刚好足够将尸身置入其中。
  雨后泥土潮湿而松散,易挖掘也易掩埋,转眼间,陈尸的坑洞处便被填平,盖上一层厚厚的腐叶,变得与方才别无二致,好像这一座崭新的坟冢从来不曾存在过似的——尽管方才她们曾发出那般惨绝人寰的哀鸣与控诉。
  人世广袤,天地亘久,再大的痛苦也停留不过一时片刻,便消逝在荒废的坟冢深处,从此无人问津。
  长夜将尽。
  初家兄弟掩埋了死者,便往林子更深处走去,身影很快被密林淹没,再也看不见。
  方无相没有再追上去。
  他已没有力气再追,他的牙齿在战栗。方才那一刺,他用上了十二分的力气,将自己视作劲敌,没有半点犹疑,更没留半点情面。此时此刻,伤口痛得撕心裂肺,不断地吸食他的气力。
  可他的心里却异常平静。
  他救下了元宝,避免了一场屠戮,解开了一盘本来无解的死局,他甚至感到庆幸和窃喜,原来真的到了无路可择的时候,人才会看到那一条从未有过足迹的路。
  他踉跄地踱了几步,踱到元宝栖身的岩石边,贴着元宝肩膀坐下来。
  一壮一瘦的两个人并排坐着。
  一悲一喜的两张脸四目相交。
  方无相的脸上带着几分欣慰,偏过头对元宝道:“我现在同你一样了。”
  他们本来出身迥异,模样也相去甚远,可现在他们的伤势却是一样的狼狈,半边身子都是血,脸色白得不像话。
  世上有另一个人与自己同舟同命,不知怎地,这件事竟像是天大的奖赏,抚慰着方无相的心神。
  元宝的脸上却带着怯意,哆哆嗦嗦道:“你……你为什么回来了?”
  他的神色使方无相心中一悸,本能地想要抚慰他,却不知从何入手,手臂在空中悬了一会儿,最后轻轻地落在他的脸颊边,两根手指拂过侧颚,动作小心翼翼,像羽毛一般轻柔。
  “我不走了。我不会丢下你走的,我答应过要保护你。”
  元宝听到对方的话,先是一怔,很快便摇起头,向后瑟缩。
  方无相不知他为何胆怯,关切道:“怎么了?”
  元宝道:“你不该回来的……初一说的没错,你根本就不了解我。”
  方无相眨了眨眼,道:“这又不难,只要你告诉我,我就了解你了。”
  元宝迎上他的视线,很快又躲开:“事到如今,你再了解我也晚了……”
  方无相猛地想起方才女人的凄鸣声,浑身一凛,立刻辩道:“你就在我眼前,怎么会晚。”
  元宝的眼神飘忽,深吸了一口气,终于低声开口:“……我可能已经活不过七日了,我也是被赦免的死囚之一,我不值得你救,我……”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和上次不同,这一次他连逃走的力气都没有了。他只是低着头,不敢正视方无相的眼睛。
  方无相只沉默了片刻,便答道:“没关系,天底下没有解不开的毒,我会想办法救你的。”
  元宝猛地抬起头,死灰一般的眼睛亮起来,将疑问的、征询的、孩童一般不加掩饰的渴求目光投向对方:“真……真的吗?”
  方无相不禁一怔。
  蛊虫在他的手里死去,女人也未能得救,此时此刻,元宝的眼神,竟像是救命稻草一般,抚慰着他的心。
  他不顾身上的伤口阵阵作痛,将肩膀挪动,倾身凑到元宝面前,抬起另一只手,揽过对方的肩膀,用至为温柔的口吻道:“真的。”
  元宝被他揽在怀中,却不敢做出半点反应,只是保持着僵硬的姿势,低声道:“他们割我的皮肉,要放我的血,我昏过去了,但我真的没有说,我没有出卖别人……”
  “我知道。”
  “我不想死……方大哥,你的武功那么厉害,人也那么好,我跟着你一定不会死的,是吧……”
  方无相平生第一次被人称作大哥,在两人小心翼翼贴合彼此的臂弯和肩膀之上,仿佛生出一条看不见的丝线,将他们的命运牢牢地系在一起。
  “放心吧,我不会让你死的,我一定会想办法救你。”
  听了这番话,元宝终于卸下最后一丝力气,放任自己瘫进方无相的怀里。
  方无相不顾肩上的伤,收紧臂弯,抱稳怀中的人。元宝的身体纤瘦而虚弱,却格外温热,填补着他方才用尖刀剜去,抛进深渊的一部分。
  他的心里生出一些全然陌生的感触,好似冰原上的青苔,柔软而嫩绿的青芽微微搔着他的手掌心,他明知不该,却又难以自持,一颗心在罪念中浮浮沉沉,在痛苦的折磨中生出昂扬的快意。他在一片慌乱中费力思索,隐隐约约地想起主持方丈曾经提及过的东西。
  他想,原来这就是凡心。
  明镜不染纤尘,凡心却从淤泥中生出。
  他的身子泡在淤泥里,心却像是浮在云端,只要这份温暖仍旧在他身旁,就算是无处可归,竟也无所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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