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头脑发热,从眼眶到鼻梁都像是着了火,五脏六腑传来阵阵灼痛。
他嘴唇被咬得肿胀,像是濒临干涸的沼中的鱼,在不觉间剧烈翕动,发出痛苦的悲鸣,声音细小得连自己也没有听清。
但段长涯听清了。
段长涯抓住他的手腕,将他的手掌掰开,而后支起身子,从长吻中抽出,一只手掌仍旧搭在他的颈侧,轻轻抚慰着他的脸颊。
“你没事吧?”
他的脸上尚带着茫然,眼前的世界透过氤氲的水雾渐渐变亮,手脚仿佛从深深的水面中浮起,花了很久才恢复知觉。
他这才隐隐觉察到自己的狼狈。
*
段长涯目光如炬。
即便在一场缠绵的长吻过后,即便脸颊泛红,眼底浮起一层氤氲,他的眸子仍旧澄明、剔透,仿佛不会被俗世中的任何污垢所染,永远诚挚坦荡。
柳红枫却愈发焦躁,在这样一双眸子的注视下,他仿佛被剥去所有伪装,变得一丝不挂,最丑陋粗鄙的部分也袒露在光中,毫无遮掩的余地。他想要出声,嗓子却像是被一团棉花塞住,喉咙抖得甚是厉害,他的胸膛随着呼吸快速起伏,脑海中传来阵阵嗡鸣,好似坠入水潭,不断下沉。
他几乎忘了自己身处何地,姓甚名谁。
半晌之后,他感到胸前微微一热,像是被香烛烫了一下,他低下头,看到段长涯修长的手指正贴在他的锁骨处,拉住他的两片衣襟,向两侧拨开。
一阵微风顺着衣缝灌入胸膛,带来久违的清凉,他长长地吸了一口气,终于摆脱了溺水一般憋闷,喉咙重新变得通畅。
他睁开眼,呼吸渐渐平复。
段长涯的手不知何时绕到他的背上,温热的手掌沿着肩胛来回抚慰,仿佛将掌心热度揉进他的体肤似的。使他的脸颊愈发地烫。
他干笑着开口道:“你……你这是要索走我的小命不成……”
段长涯立刻垂下眼:“抱歉,我没有经验。”
他一面深呼吸,一面仰头望着对方,道:“若是换作姑娘家……”
话音未落,段长涯便猛地睁大眼睛,转而将拇指抵上他的嘴唇。指肚紧紧贴着,像是要将他的嘴缝住似的。
他一面向后缩,一面摆手,直到对方放松手上力道,他才长吁一口气,道:“好了,好了,我不说了就是。”
段长涯轻叹了一声,微微歪过头,似有些愧疚,又有些无奈地看着他。
他迎上咫尺外的视线,道:“我真的没料到你竟藏了这么厉害的本事,方才我差点以为你要将我吃进肚子里。”
段长涯皱眉道:“那倒不会,郎中有嘱咐,忌食荤腥。”
柳红枫大笑出声,笑得咳嗽起来,肩膀直颤,连带着藤椅也一齐摇晃,待终于笑够了,才道:“小涯涯,你真的很会讲笑话。”
段长涯不置可否。
他终于收敛笑意,眨了眨眼,缓声道:“其实,若是真的被你嚼碎咽进肚子,或许也不错。”
段长涯怔怔地望着他,轻叹一声,道:“我真是不懂你的心思。”
他不禁一怔,似乎察觉到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立刻耸肩道:“我开玩笑的,你别当真。”边说边将两手撑在身旁,打算摆脱椅子的拘束,也从对方的眼前溜开。
然而,段长涯却按住他的肩膀,一面将他按回椅中,一面居高临下地凝着他,沉声唤道:“红枫。”
他竟浑身一颤。
连他自己也被这反应惊住,世上有那么多人与他打过交道,可从来没有一个,仅仅是呼唤他的名字,便令他的心弦震颤的如此剧烈。
——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既已勾得这人动了情,他便该放下心来。
然而,他的念头还没有断,段长涯已经压下身来。
嘴唇被贴紧,脸颊也被牢牢捧住,他别无选择,只能承下这一吻,想到方才几近窒息的感受,他的心下隐隐后怕。然而,段长涯的动作却比方才轻缓了许多,并不急着攻城略池,反倒用手指揉捏他的耳廓,将藏在鬓发深处的一块地方揉得通红。
柳红枫的肩膀再一次软下来,身体也随之放松,段长涯怎会错过如此良机,舌尖当即长驱直入,一寸一寸地探索。
段长涯虽然没有将他嚼碎咽进肚子,可却把他心中的不安纷纷勾出,吞下,只剥离出最柔软的一部分,捧在手心里,极尽缠绵温柔。
柳红枫很快便忘乎所以,对方手指所经之处变得极其敏感,心弦被对方随意拨弄着,发出难以自持的鸣响。
不知过了多久,段长涯终于抽身,撑着藤椅的扶手,问道:“这次舒服些了吗?”
“……你问我?”
“不然我问谁?”
柳红枫像是从长梦中惊醒,声音带着梦呓似的粘腻,道:“好多了。”
段长涯露出释然之色。
的确比方才得多,段长涯的身上带着一股药草的味道,萦绕在他的周身,不可思议地使他平静下来。
柳红枫一面平复呼吸,一面眯起眼道:“小涯涯,你从哪里学来方才的技巧?”
段长涯不解道:“为何要学?”
“不学怎么会懂?”
“发诸于心,顺其自然罢了。”
柳红枫一怔,随即耸耸肩膀,道:“好么,没想到你竟是个天生的情圣,顺其自然,无师自通,我心里突然好慌。若是哪家的姑娘……”见对方眼神一凛,径直瞪向他,才改口道,“好,好,我不说了便是。”
段长涯沉默了片刻,再度开口道:“今晨,我已将求援的书信用信鸽送出。”
“嗯?”柳红枫眨了眨眼,并未理解他这番话的来由。
段长涯微微皱眉,像是花了些时间打腹稿,而后接着道:“虽然瀛洲岛眼下无法通航,但江潮最多不过再持续三四日,待潮落之后,瀛洲府衙便会派人前来,协助天极门镇恶扬善,保证武林大会顺利落幕。”
柳红枫仍是一脸疑惑。
段长涯接着道:“所以你不必再以身涉险。”
柳红枫一怔:“原来你担心我?”
“当然,”段长涯的语速更快了些,透着显而易见的急迫,“我在高台上无法出手,眼看你落入恶人圈套,怎能不忧心。”
柳红枫勾起嘴角:“早知以身涉险便能博你青睐,不如我多去鬼门关往返几趟。”
段长涯摇摇头,问道:“为何你总是如此轻率言行,好像伤害自己是件乐事一般?”
柳红枫没有作答。
他甚至躲开了咫尺外的视线,因为他突然发现,连自己也有无法遮掩心事的时候。他突然恨极了这一道明明一无所知,却无比敏锐的目光。
——段长涯啊段长涯,你生在光明中,永远也不会明白,世上偏有人常活于黑暗里,如行尸走肉一般麻木,非得在感到疼痛的时刻,才确信自己还活着。
他没有将心声吐露,只是佯装出满不在乎的样子,轻笑道:“谁让武林从来都是刀山火海,每个人都躲不开,都要如此走一遭。”
段长涯道:“下次我陪你走。”
话毕,修长的手指便贴上了他的眼角。
指根处有常年持剑所磨出的硬茧,有些发涩,指肚却温热柔软,微微泛起红色。
他才发现自己眼眶的一样滚烫,一样微微泛红。
他竟想要落泪。
*
但柳红枫只是勾动嘴角,道:“你这般体贴,往后若是哪家名门千金嫁给你,日子一定幸福得很。”
段长涯的手指一滞,脸上立刻浮起不悦之色,就像是狮豹在舒展身躯的时候,突然被踩中了尾巴一样。
狮豹可以咆哮震怒,他却拿罪魁祸首没有办法。只能拧着眉头,抱怨道:“你非要这般气我不成么?”
连抱怨的声音都是极悦耳的。
柳红枫歪过脑袋,在椅子里挪了挪身子,让自己坐得更舒服一些,而后答道:“是啊,我就是这么坏心眼,非得气你才开心,这可如何是好。不然你来惩罚我啊?”
段长涯的手还贴在柳红枫的脸颊一侧,手指收紧,动作从轻抚变成揉捏,拇指和食指将脸颊上的肉提起,捏成一张饼似的。
柳红枫心下哭笑不得,这哪里是狮豹咆哮,分明是稚猫戏耍。
但他却挤眉弄眼,装出一副受苦受难的样子:“好疼,好疼……公子饶命,奴家知错,再也不敢犯了……”
段长涯的表情甚是精彩,阴晴流转,又想发怒,又忍不住发笑。最后只能长长叹了一声,将肩膀压下去,亲自堵住这一张胡言乱语的嘴巴。
这一次,段长涯的胆子更大,动作也更加娴熟,不再拘泥于嘴唇,简单啄吻后,便从现成的领地绕开,转而进攻其他未经开拓的地方。柳红枫眯着眼,只觉得耳廓被人衔在口中,以牙齿反复厮磨,舌尖也探进耳蜗深处至为隐蔽的地方。
阵阵潮湿的气息喷洒在耳后,使柳红枫的脸颊很快涨得通红,仿佛秋天的枫叶一般。身体愈发绵软无力,只能抬起手,攀住了段长涯的小臂。
待段长涯撤去后,他肿胀的唇舌便再也吐不出字句来,只能吐出剧烈而绵长的呼吸。
段长涯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唇间露出一丝轻笑。
这笑声就像这人的眸子和发丝一样浅淡,震颤的尾音很快消弭,甚至听不出情绪。若是换个人如此作笑,柳红枫一定反感到极致。但同样的笑容从这人的口中吐出,却仿佛蜜糖化出的水,虽淡彻却甘甜。
柳红枫也跟着勾起了嘴角,笑道:“这若是你所谓的惩罚,那你每天惩罚我一百次吧。”
段长涯摇头道:“恐怕不行,我舍不得。”
两人相视而笑。各自沉默了一会儿,段长涯已打算起身,却被柳红枫抓紧了胳膊。后者又问道:“长涯,你若中意一个人,便只会对他好么?”
段长涯挑眉道:“中意谁便对谁好,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么。”
“你中意我么?”
“当然。”
“为什么?”
段长涯微微皱眉,道:“发诸于心,何须理由。”见柳红枫神色坚决,似乎打算追问到底,才补充道,“倘若非要说个理由,你与我秉性相通,数次救我于危难,旁人或许难以信赖,但我信你。与其见你独自涉险,我更愿与你双剑合璧,以涤清这江湖世道。”
柳红枫忽地想起了常昭的话。
——倘若这世上真的有人能与少主比肩,恐怕也只有你了。
他问道:“你眼中的情爱竟如此寡淡么?”
段长涯答道:“高山流水,琴瑟相和,此为人间天籁,何来寡淡之嫌。”
柳红枫再一次凝向咫尺外的脸庞,仿佛重新认识一个陌生人一般。
世上有多少人为情所困,痴狂忘我,为满足一己之欲,不惜扭曲心性,伤害旁人。
他在瀛洲岛上短短两日,已见识许多这样的情,这样的人。更不用说芸芸众生,浩荡江湖。
可眼前这人却说——情之所属,高山流水,琴瑟相和。
多么迂腐,却又多么高洁,就连情动都是一汪澄澈的春水,无垢无暇。
这样的人,世间哪里去找第二个。
柳红枫凝着段长涯。
那张脸庞如此完美,他却只觉得心痛。
他甚至无意识地攥起了拳头,五指牢牢地扣着藤条编织的纹路,直到手心传来阵阵痛楚。
两人离得那么近,他的心绪很难逃过对方的眼睛。段长涯露出诧色,问道:“怎么了?”
“你就不怕我只是贪慕你的颜面?”
“我的颜面生来便不错,若能使你贪慕,未尝不是锦上添花。”
“我是个无名鼠辈,与你的身份有天渊之别。”
“今日之后便不是了。”
“我在江湖中还有许多敌人,往后都会成为你的拖累。”
“待我们离开瀛洲岛,你便随我一同拜入天极门,往后不必再独自对付那些渣滓败类。至于柳千,你也该好好将他安顿下来,送他去学堂读书。”
柳红枫难掩脸上惊色:“你竟想了这么远?连柳千的去向都想好了?”
段长涯点头:“你不是想要我证明给你么?”
柳红枫哑然,望着对方认真的神色,沉默了一会儿才道:“你是不是从来没有与人谈过情?”
段长涯道:“的确不曾谈过,若有我考虑不周全之处,你尽管告诉我。不必担心,我决不会让你受委屈。”
“柳千那小鬼决不会乖乖去学堂的。”
“我会说服他的。”
“你的父亲和舅父也决不会同意你与男人苟合,送了段家的香火。”
“我也会说服他们的。”
“你以为世上的每个人都能说服吗?”
“至少他们比你要容易说服一些。”
两人身份悬殊,境遇亦是天差地别,分明是一段不伦之情,可落在段长涯的口中,却是如此淡然笃定,仿佛面前的一切困阻都不足挂齿似的。
这人的心便是一柄剑,一柄举世无双的利剑。
段长涯第三次倾身垂目,深深吻他。
许是唇上的温度太过炙热,柳红枫的心竟像是融化了似的,自软沼之中生出无数脆弱的念头,他甚至想要变成一个一无所知的傻子,不谙世事,不明道理,连走起路来都会摔倒,摔倒了便扑进眼前的怀抱,享受这温暖的庇佑。
他的胸口起伏,抵着段长涯的额头喘息,轻轻抓住对方的衣领:“若我还是想和你共度春宵呢?”
段长涯迟疑了片刻,拇指顺着柳红枫的唇角抚过,途径下颚,喉结,似要往胸前敞开的衣襟处滑去。
柳红枫甚至生出一种错觉,此时此刻,就算他想要将太阳摘下来,这人也会为他照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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