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裴走后,福南音坐在前厅望着那位金吾卫忙前忙后整院搜捕“贼人”,面上波澜不惊,心中却是狐疑。
李裴——或是清醒时的李裴做事向来谨慎不留痕迹,为何昨夜便这般容易就被人发现了?可若是连守着府门的金吾卫都能发现蹊跷,是不是长安中的其他势力也会对此事有所察觉?
思及此,福南音忽然有些懊悔方才李裴在时,他竟没有忍住答应了那等荒唐要求。
折腾一次还不够,竟还要来第二次,难道朝堂中那无数双眼睛就因为是在夜里便能集体失明吗?
“宋将军可是听到了什么动静,还是府中有人少了什么东西?为何如此笃定昨夜有人闯入?”
喝了三碗茶后,福南音望着仍是一无所获的金吾卫将军,终于忍不住问起。
宋将军并不怀疑福南音对此的不知情,他面上露了几分疲色,还有些自己都解释不清的莫名其妙,
“怪就怪在此处。昨夜守门的兄弟说一切正常,府上的东西经查看也一样都不少,反倒是……”
他转身朝着身后的金吾卫使了个眼色,便有人端着一个空酒坛走了进来。
“院中不知为何,多了一只酒坛,就摆在前厅与正门之间的那片空地上。”
端端正正,便在两个门的正中央。宋将军今早取证时叫人特意量了,两边的距离竟然只差了五寸!
福南音抬眼一看,这坛子有那金吾卫两个头那么大,这才知道原来李裴昨夜来之前竟是喝了这么多酒……
喝了就罢了,把酒坛放在他院子里是什么意思?李裴到此一游?
他端着茶碗的手一僵,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只得随意迎合了句:“倒真是奇了,除了这酒坛竟没有别的踪迹。”
宋将军深以为然,面上却不知怎的忽然生出一丝愤懑之色,
“本将在大明宫当值这些年,还未见过如此猖獗的贼子!他如此行为便是笃定了金吾卫定然抓不到他,跑来这里炫耀示威了!”
福南音:……
“宋将军莫急,这说不准是个误会。”
怕只是醉酒的人随手放的罢了。
“误会?”那将军从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是不是误会今晚就知道了。”
今晚……
福南音猛地一怔,继而试探着问道:“宋将军的意思是?”
“若那贼子有心作案,今晚定会再次夜探质子府,到时候本将便加派人手候在这院中,一旦人出现……”
宋将军冷冷一笑:“便给他来一个‘瓮中捉鳖’!”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今天身体不舒服写得少了,明天我争取多写一点。
谢谢大家
第16章
到了未时,质子府的气氛已然变得有几分凝重。
府中金吾卫的人数比平时多了两倍有余,宋将军甚至拿出护卫大明宫的劲头来,分派人到四处角落埋伏着守株待兔,就等李裴前脚踏进来,不论是翻墙走井还是爬狗洞,都一并给他捉了。
就在得知宋将军计划后的五六个时辰里,尧光为福南音屋中的香炉里点了好几片安神香,却始终没能让人安下神来。
福南音作为漠北送来的质子,按照圣人和百官的意思,是不该踏出这座府邸的。
府上的仆从都是柯顺哲等对东宫虎视眈眈之人塞进来的,若叫这些人出府向李裴透露风声,无异于自投罗网。
尧光身为暗卫本该能悄无声息地出去,可惜这府上天罗地网都是为这些轻功极佳之人准备的,一旦他动作被发现了,金吾卫立刻便会立刻明白自己与昨夜之事脱不了干系。再此关头,他决不可招惹任何叫人抓得住把柄的是非。
偏偏如今最大的是非便是李裴。
“主人,还是让属下去试试,万一成功了……”尧光看见桌下被丢弃的无数张废宣纸,叹了口气,忍不住宽慰着。
福南音笔头原本刚沾足了墨汁,闻言手一顿,一个墨点便在他手下的宣纸上晕开来,一幅花鸟图便再次给毁了。
他有些烦躁地呵笑了声,伸手再次将这张宣纸揉搓后丢到地上,也不抬头,
“若是失败了呢?”
如今是进退维谷,要么被人发现李裴夜探质子府,在朝中掀起风雨;要么便叫人知道他漠北国师暗中勾结贼人,那么这里面可以做的文章可就大了。
尧光何尝不知道其中的风险,可他没有福南音那般谨慎又瞻前顾后的性子,只想着若是他这次出的去,既不让金吾卫发现,又能提前知会东宫,便能给主人和太子免除一道祸事。
可惜正当他打算再劝福南音几句时,门口忽然响起了一阵踮着脚走路的脚步声,鬼鬼祟祟的。
尧光是练家子耳力极好,于是立刻便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他不说,福南音也不催,重新拿起笔开始勾勒新画。
门口的人等了许久也不见里面人再说话,登时便明白是自己行迹被发现了,有些讪讪地扣了扣门,唤了声“国师——”
“给她开门。”
听出是赵顺才送来那名舞姬崔旖儿的声音,福南音嘴角一勾。他那日将人挑了留下,便知道赵顺才和柯顺哲定然会动心思;偏他又将人晾了好几日,想来这几个人都要坐不住了。
果然,崔旖儿进来后,不由朝着屋中四周瞧了瞧。先看见了那些贵重摆置,又发现福南音脚边凌乱散着不少废纸团。待都观察完了,这才又刻意地露出了几分怯意惶恐,
“奴家方才路过的时候不慎听到了国师与旁人说话……”
她小心翼翼地朝着福南音的方向瞧了眼,“国师是不是生气了?”
一旁的尧光原本很是戒备她,可见了她这副弱柳扶风又佯装娇弱可怜的模样,忽然心中便动摇了几分;又发觉中原人的美人计倒是厉害,这位舞姬不论是身段还是脸蛋都生得极好,若非国师如今情况有些特殊,他当真担心国师会沉迷其中。
福南音抬头瞧了她一眼,虽不是第一次见,眼中仍是露出了一抹惊艳,遂道:
“你既然是无心,我自然不会计较。”
以为国师是要将人拉进来审问的尧光:?
福南音的雀眼带笑,他生得本就是一副昳丽模样,如今这般望着她,崔旖儿不由心中荡漾了几分,面上更是一喜。
松了口气,又听国师问:
“只是……你听到什么了?”
崔旖儿正想找个由头将话往方才之事上引,她远远听到福南音与他的护卫说什么出府“成不成功”,下意识便觉得此事定然有蹊跷,正想探听一二好禀报给她的主人柯侍郎。
谁知福南音二人在她靠近后偏又不肯说了。
“国师是打算出府?”她试探着问道,“奴家方才听见您的侍卫想要出门,却被您拦下了,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果然叫她听见了。
尧光心中一凛,目光下意识便向福南音看去,等待着后者的裁决。
却见福南音无所谓般笑了笑,“倒是听的不差。”
手上的笔随意丢入了笔洗之中,他并没有看崔旖儿,而是低着头仔细端详自己只勾了竟寥寥几笔的画。
尧光的心提了起来——他作为国师明面上的护卫,这扇质子府的大门,他亦是没资格走的。可崔旖儿却听到了他想出门。
“金吾卫今日正忙,本想叫尧光出去替我买些东西,可左思右想仍是不合规矩。”
见国师一面胡扯,一面信手将那张连雏形都没画成的纸再次丢弃,尧光的心放了回去。
崔旖儿不由问,话中竟带了些许她自己都没注意到的殷勤:“国师需要的是……什么东西?”
“金武居的纸墨。”福南音话中没有半分犹豫,此时正抬头,“我作画向来只用金武居的纸墨,若是没有,我便会很不开心。”
他招了招手叫她走到自己桌案前,一脸笑意温和,像是在看一个正一步步迈入陷阱中的漂亮猎物,
“天快黑了……你可愿意代劳?”
……
彼时李裴对质子府之事尚一无所知。
他今夜十分讲究地为自己的衣裳里里外外熏上了不浓不淡的檀香后,望一眼流得极慢的更漏,再看上一页书时便有几分心不在焉。
离丑时还有三个时辰。
也不知道福南音此时在做什么……
“殿下。”
他正出神,没留意屋门被下人轻轻打开,又有人低声唤了他。东宫的下人不会如此没规矩,不经传召便私自进入他的寝处。
李裴察觉出什么,忍下呵斥的话,回神望向门口处,果然见到了大明宫中内侍打扮的人垂首立在一旁,等候着他的反应。
“何事?”
那小内监一拜,回道:“圣人传召,请太子殿下即刻入宫。”
……
大明宫。
烛光跳动,映在圣人那张日渐苍老的脸上。他一只手支撑着下巴,另一只手旁边的奏章已经半个时辰没有再动过了。
昨夜有人夜闯质子府之事,金吾卫的宋将军已经禀报给他了,还又带走了一支左金吾卫本该用以巡防的人手,便是要捉住那个神秘“贼人”。
他也准了。
可冥冥之中他便有一种感觉,此事与李裴有关。
“福南音的人白日可有出府?”
此时圣人声音暮沉沉,似乎带了些疲累。他抬了抬手,叫人将龙案上的奏折一本本归拢起来放在案头,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回大家,国师和他的护卫都不曾出门,倒是未时三刻的时候,柯侍郎送去的那位舞姬匆匆出了府,小半个时辰才回。”
质子府中谁送了什么人,谁去看过福南音又对他说了什么,这位执掌权柄十几年的皇帝自然是了如指掌。
他一切都知道,却只是这般静静看着,不鼓励,却也从未阻挠。
“漠北这位国师……”
圣人声音一沉,身边的冯内侍便以为他要发怒,正要跪,却又听人忽然笑了。
“不愧是杀了漠北十余臣将之人,心思真是又邪又妙。”
柯顺哲留了人在他身边探虚实,他便顺水推舟拿人出来障眼挡箭。
若是今夜无人出现在质子府,那么柯顺哲手下之人通风报信的嫌疑怕是极难洗掉了。
可他怎么就不怕,万一李裴当真去了呢?
圣人面上带了一丝冷意,“太子的辇到何处了?”
正问着,殿外便传来内监“太子至”的喊声。
李裴今日面圣穿得随意,并不是符合礼制的太子朝服。
圣人不爱点香,金殿中气味原本寡淡,于是他便轻易闻出了李裴身上那阵似有似无的檀香味。
“不知圣人夜里传唤是为何事?”
李裴拜过礼,开门见山问道。
圣人眼神朝他看了半晌,最后伸手指了指案头那一叠奏折,“朕今日累了,劳烦太子帮朕批批折子。”
说罢,便端起桌上已经不热了的茶喝上了一口。
圣人叫太子代披奏折这种事五六年前也曾发生过,李裴本该熟门熟路,可如今多年已过物是人非,他再望向那叠奏折,面上却不由冷笑了一声。
“都是弹劾我的?倒真是不少。”
圣人端茶的手一顿,没说话。
自然不是。
“临淄王封地大旱,请求朝廷拨发赈灾粮款……”
那些弹劾李裴的折子早在过了议事堂的手后,便被圣人看也未看一眼地焚了,五年来那纸灰都能装满整整一马车。
如此,两个时辰过去。
李裴朱笔落得越发潦草,在批完最后一本时,终于耐不住了。
“圣人慢慢查阅,若是没有别的事,臣就告退了。”
马上便要到丑时了。
圣人年纪不再鼎盛,面上也露出了困乏之色,冯内侍方才给他披上了一层毯子,如今正为他按着太阳穴。
圣人忽然睁开了眼,
“莫急,还有一摞昨日的折子,太子既然来了,也一并批了吧。”
李裴气笑了,反而问道:“圣人不会是还要留臣宿吧?”
“不然是要看你再夜探质子府,成为整个长安的笑柄吗?”
作者有话要说: 又是剧情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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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李裴并不介意忤逆天子,可这一次,他的脚却顿住了。
他没有动,那股执意要在丑时前离宫的劲头像是忽然被人浇了一盆冷水下去。李裴抿着嘴,望向龙案处的目光带了些晦暗不明,半晌,他忽然笑道:
“既然您都知道了,臣今日出不出现在质子府门口又有什么关系?”
圣人心中一堵,将身上披着的毯子扯了下来,坐起身道:“你以为在这皇城中要防的是谁?是朕吗?”
李裴讽刺地看了他一会儿。
他对母亲和舅族之事始终难以释怀,兴许因他从小见的是父母恩爱琴瑟和鸣,这才更难以接受圣人当年会为了皇权而纵容佞臣构陷,又冷血地望着母亲交出凤印,一步步走入永巷。
若说对御史台和大理寺之人怀的是憎恨,那么李裴对他这个老子便是失望和多年都化解不开的心结。
连发妻都可以弃,儿子怎么就不可以了?
“质子府中的金吾卫只听天子令,”李裴索性走到门边,斜倚着这扇天底下最为高耸肃穆的金门框,说出口的混账话险些将龙椅上的圣人气得站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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