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一个问句,圣人只是告诉赵顺才,他知道此事。这对后者来说也不是一个好征兆,圣人对太子的维护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那时去质子府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圣人不用猜,却更容不下。
赵顺才想不那么清楚,却是知道那桩与“扳倒太子”四个字相关的交易绝不能说,他没有柯顺哲那般有个好脑子,能揣测圣意,更没胆子对圣人说谎,话音一抖便将那日所发生的事挑拣着能说的说了。
“臣也不知竟与那漠北国师是坊间旧识,拜会过便聊了几句。”
“哦?”
圣人之所以选了这个看起来一无是处的赵顺才入宫问话,便是看准了他人傻,能在毫无意识的时候便将自己想听的说出来。
冯内侍正给龙案上摆了几碟果子,圣人大发慈悲赏了赵顺才一碟,准他站着吃。
边吃边说。
赵顺才原本紧张得话都说不利索,结果一碟果子下肚,就了碗冒着热气的羊肉汤,他便有些飘了,感觉圣人并非是为那日之事兴师问罪的,反倒与他聊起了旧日与太子在坊间的趣事,于是整个人便放松下来,说话也渐渐少了顾忌。
“太子当初对福南音很是上心,处处回护着,四处搜寻来的宝贝都是第一时间便送了去;后来又情根深种,百般宠着……”
圣人眼一抬。
赵顺才说话的时候语气中满满的都是酸意,嘴上便没有留神,“臣那时候想不明白为何裴……太子总向一个男人献殷……送东西,区区一个小术士哪里配得上如此多的珍宝?可偏偏他又识货得很。”
彼时赵顺才当福南音定是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想用五十两换裴天人给他的一副前朝大都风俗图。可惜那个小术士邪门得很,不但一口回绝了他,还将那风俗图的来历说得头头是道,又把他的人从裴府中轰了出去,叫他那几日挨了坊间好多骂。
他这段讲得兴起,又自以为讲故事比茶楼里的说书先生都有趣。
可惜圣人听得不耐烦,眉头越皱越紧。
“你说,太子何时对福南音‘很是上心’的?”
赵顺才喜于圣人的与他的“互动”,低头想了一会儿,“一直……”
却也想不出个确切的时间来,似乎从他见到这两人凑在一起时,李裴对福南音的态度便颇有些暧昧不明。
“殿下对他一直都是那副样子,甚至现在都……没怎么变。”
可惜福南音是个直的。
赵顺才语气中的扼腕之情非常明显,此时唯一能理智处理的便是将心中那份幸灾乐祸收了起来,却仍是没防住圣人脸一沉,手上的茶盏也不轻不重落在桌案上。
“你说他后来又是何时开始……‘情根深种’的?”
这个问题赵顺才倒是有几分印象,他那天当日便瞧出了古怪,后来事情果然越发诡异起来。
“是在五个月前前东园茶会的时候。”
他这次答得并不犹豫,倒是叫圣人都有几分意外,不由便在心里将这个时间又念了一遍。
五个月前,便是福南音离开长安前的那一个月。
可笑李裴动了真心,可福南音却是打算一去不回。
圣人冷冷地哼了一声,又问:“那次如何?”
“那日的宴会男女并未分席,好些高门贵女和青年才俊都去了,自然殿下与福南音也在。而后……”
赵顺才早将这件事在脑中回忆了好几遍,可面上仍是带了几分费解:“而后殿下不知为何在中途便离席了,身后还跟着几个男女,后来福南音也跟了去……臣本想跟去看看,却在门口听到杜相家公子说什么‘太子’“情蛊”。”
圣人不想听他废话,低喝了一声:“挑重点的说。”
赵顺才一个机灵,赶忙竹筒倒豆子一般将后面的话一口气说完了:“臣当时不解其意,可事后殿下对福南音的态度就变了,臣便大胆猜想,那日太子许是真的被下了什么能一见钟情的蛊,偏又阴差阳错之下看到了福南音,就……”
虽然这般说着,赵顺才心中仍是感到困惑和惋惜。
要知道,福南音可是个直的。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
今天好卡哦
写的时候感觉自己智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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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太子殿下自东园茶会那日起便对福南音生出了别样的情思,道一声“情根深种”并不为过。
可惜赵顺才向来喜欢在一个简单的故事中添加些细枝末节,有时是临时想起来的,有时却是自个臆想的——就比如那日在质子府他同福南音的一番“推测”,又比如那所谓的“情蛊”,便是方才他在自己说得起劲时脑中忽然出现的。
话本中常说一人身中苗疆情花蛊,便会对另一人死心塌地。赵顺才觉得将这段搬到裴天人与福南音身上实在是妙极,却不想圣人并未同他一般沉浸在这故事当中,面上反而蒙了层阴霾。
赵顺才最终被几个内侍拖出了金殿,又被扔在了大明宫人来人往的甬道上。
冯内侍知道圣人被气得不轻,赶忙端了参茶上来,一面为其揉着太阳穴,一面小心翼翼问道:
“大家可信赵郎中方才所说?”
那赵顺才说话向来不着边际,冯内侍只怕圣人多信了几分,气坏了龙体。
却听圣人轻哼了一声,将参茶往外一推,“一派胡言!”
他自然不信情花蛊这种子虚乌有的东西,只是再次想起赵顺才所提到的那个时间——五个月前——他方才只往福南音身上想了,倒是有个名字让他忽然想起了另一件近来被他遗忘的事。
杜相似乎就是在那时告老还乡的。
至于他府上那位不成器的儿子杜东林,亦在早些时候被杜相送去了西北大营历练,远离长安了。
圣人起初只是为杜相这等股肱辞官感到惋惜,可今日听了赵顺才的话后再一想,便又察觉出几分蹊跷来。
思及此处,他沉声对着身后的冯内侍道:“查查,东园茶会都有谁去了,当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蛊毒不可能有,只是别的什么东西却不一定。若当真有人在储君身上做了什么手脚……圣人眼底一厉。
即便是两朝元老的儿子,他也绝不会轻易放过。
……
赵顺才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从金殿上出来的。
他此时两腿发颤,双目无神,浑浑噩噩地走在大明宫中,冷不丁被身旁的宫人撞了一下,他一个趔趄,却连骂人的力气都没有。
待到那宫人告罪后走远了,他才注意到自己手中被塞了一纸条,打开一看,竟是柯顺哲的字迹。
崔旖儿在昨夜下落不明。
赵顺才将字条随意收入了袖子里,用了好一阵子才想起来崔旖儿是谁,又用了好一阵子才理解了什么叫“下落不明”。
“崔旖儿不是应该在质子府吗?”
赵府的轿子就停在宫门口,小厮在外左等右等,见他进去这么久终于出来了,总算是松了口气,赶忙迎上去。
“公子,咱们快些回府吧。”
“难道福南音他将人给……”
赵顺才刚要迈入轿子的脚悬在了半空。
他因为此等猜想才堪堪将自己那颗在圣人面前惶惶不安的心放安稳了几分,又难免因为那个不可思议的想法而震惊。
质子府有金吾卫守着,崔旖儿一个大活人总不可能丢了。
福南音既然答应了跟他们合作,那么崔旖儿变相来说便是自己人,他没理由对一个姑娘家做什么。
况且谁都知道他对那娇滴滴的舞姬十分钟意,定不会叫人就那么没了。
除非……
赵顺才在坊间秦楼楚馆流连这么些年,对于那些达官贵人某些床上的习性还是颇有几分心得的,即便是他,偶尔也……
他脸色忽然变得有些古怪,那丰厚的两瓣嘴唇紧紧抿了起来,抬着的脚终于落在轿子里,另一只脚极快跟上,再没看外面的小厮一眼,便直接将轿帘扯了下了。
火气旺的年纪当真不能在白日想那些不该想的东西。
赵顺才端坐在轿子里时似乎已经忘了方才恐惧,甚至隐隐为自己发现了什么隐秘而激动。他真是没想到福南音当年在裴天人身边的时候藏得如此乖巧,私底下竟也有那般癖好。这样上乘的演技,难怪能坐上漠北国师的位子。
“公子……府上有位大人递了话,说有要事相商。”
赵顺才刚在金殿被圣人狠狠呵斥过,心中对所谓“要事”十分抵触;况且他一个闲官散职,有什么要事非要同他说?他此刻只想去那芙蓉帐销金窟快活快活。
想着,遂有些不耐烦道:
“不去!”
小厮一急,“可那位大人似乎是柯侍郎!”
柯侍郎?
赵顺才一愣,心中又立刻明了。
定是为了崔旖儿失踪之事,真是没完没了。
他微微叹了口气,想着柯侍郎比他大不了几岁,虽然对朝堂政事极为上手,但终究是太过正派,那风月情场的事了解得实在太少。
“福南音夜里将人折腾得太过”,可这种事又怎么好当着同僚的面“商议”出来?
“咳……柯侍郎那边,今日就不去了。”
那小厮是知道自家公子平日对柯顺哲的殷勤态度的,闻言一惊,“那怎么好交代?”
“就说,”赵顺才低头想了想,“待我去教坊中再寻几个貌美舞姬给质子府送去,此事便算过去了。”
然而一顿,他又改口道:“不,还是先去趟质子府。”
……
此刻那位“夜里将人折腾太过”的福南音定然想不到他在外人口中的风评竟变成那样。
他在夜里向来乖顺,是从不折腾人的。
即便是第二天日上三竿了,他在榻上被人从后面抱着起不了身,福南音也是一声不吭,仿佛半分脾气也没有。
他只是有些懊恼为何昨夜要在回廊中对李裴说那样一句话。
什么叫抱他好吗!
福南音把头侧着埋在被衾中,不由感到一阵难为情。
当时寒夜肃杀,他还沉浸在“失去一个孩子”的莫名其妙的沉重里,此情此景他便像是不受控制一般,冲动地想要来自李裴的些许安慰。
他记得那一刻李裴像是没听懂一般,有些迷茫地看着他。
福南音险些便要改口了——不必抱,即便是拍拍他也好。
不必有动作,就是说些什么,也别让四下寂静得如此尴尬。
可最终李裴仍是伸手抱住了他。将他从地上珍之重之地抱在了怀中,一步步走回了屋子里,又轻轻放在榻上。
又没完没了地抱了他一整夜。
终于将昨夜之事完完整整地回想了一番后,福南音的脸不受控制地烧了起来。
背后的李裴听到了一阵很轻的声响,也睁开了眼——便见福南音拿被子盖住了头,独独露出了一只耳朵,被几缕墨黑的发丝一衬,更显得通红。
“醒了。”
李裴的声音很低,带着刚睡醒的懒散。
然后他感觉到福南音的身子轻轻一颤,将头慢慢伸了出来。半晌,才故作若无其事地道了一声“嗯”。
“殿下可以……放开臣了。”只是一句话中偶尔总会露出一两个字的不自在来,“臣要下床更衣。”
二月里天本就明得晚,如今窗外已然大亮,他们二人无论是谁都不曾起得这般晚。况且此时李裴不在东宫,竟还躺在他质子府的榻上,若是待会叫人撞破,实在是不太像话。
明明拿手焐了一晚上,没焐热,此时称呼仍如此生分。
李裴不太愿意,手上非但没松,一个用力又把人往自己身上揽地更紧了。
“昨夜不是国师求着孤抱你,结果求完了人竟连句‘谢谢’都不说?”李裴一笑,“就想着把孤用完了推开?”
福南音一噎,最后僵僵地说了声“谢殿下”。
他们二人此时贴得紧,福南音甚至能感觉到李裴身上的每一分纹理,只是有些硌。
可惜李裴显然不是那么好说话的人,“就说句‘谢谢’便能将孤用完了推开了?”
这是被无赖缠上了。福南音深深呼了口气,记得刚认识裴天人的时候,他便总喜欢说些浪言浪语,自己那时是当真有些害怕;只是后来二人相熟,一起历了些“事”,他嘴上反倒稳重了许多。
如今看来,李裴这是旧疾又发作了。
福南音不想接李裴的话,用力挣扎了几下想要强行解开禁锢。
可惜身后之人的力气多少比他大亿些,就如那天牢里捆犯人的死结,他越动,扣得便越紧。
福南音的衣带因为他一番动作倒是松了松,李裴的指尖意外碰到他温热肌肤的时候猛地一顿。
两个人都愣了。
“……多谢殿下昨夜抱臣回来,请殿下松手。”似乎是怕李裴误会,福南音多解释了句:“府上不少人奉命盯着我的举动,想来待会儿便要有人来了。”
李裴的手缓缓抬了几分。
可下一秒,他便猛地将原本侧卧的福南音身子掰平。后者的双眼猛然对上他的,有份慌乱,还有些恼意。
李裴的眼神从他的面上移开,慢慢下移过去,看着他零散衣衫间露出的肌肤,隐隐约约,别样勾人。
若是他不曾怀孕,是不是就可以……
“裴天人你在闹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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