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简常彻听懂了,他赶苍蝇似的挥了挥手:“我不会告诉你你奶奶的遗愿的,走开。”
“不是,其他人的。”宗迟上前一步,认真地看着他,“你总会帮助别人完成遗愿对吧,我可以和你一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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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Bucketlist = 遗愿清单
第15章 每日任务
宗迟再次去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是隔周的星期六,倒不是他此前的提议如何冲动,恰恰相反,他对此十分认真,才得以在周五夜完成了本周的所有要紧工作。
遗愿清单,这几个字在宗迟舌尖上滚了又滚,带着沉重的托付和生命的重量。他不清楚这些遗愿都将是什么内容,也不确定自己具体能帮上多大的忙,他唯一确认的是,他想要做点什么。
他只是不想再也什么都不做了。
周末的医院比往日更加繁忙,急诊和门诊外都排满了人,事实上,这家地处市中心的医院前后门两条街的范围几乎永远是拥堵的。医院周围有一大票小餐馆、小旅店和鲜花水果店全部借此赖以为生,形成了学区之外另外一个屡见不鲜的生态社区——医区。
宗迟再次回到熟悉的大楼和熟悉的楼层,在按下电梯按键的刹那,他心头难以控制地一抽,像是创伤后应激一般凶猛且毫无预兆,所幸很快平静下来,尽力平稳地迈出步子。对于住院部其他工作人员而言,宗迟也不是什么生面孔了,只是所有人看见他后都难掩惊讶,他甚至能清晰感觉到大家的欲言又止,好奇他奶奶已经去世了还来这里干什么。
“人家怕你医闹呢。”简常彻忽然自背后出声。
宗迟回头看他,正要恍然大悟,却反应过来对方又在揶揄他。
“我这样像是会医闹的人吗!”
简常彻一把将一个记录板拍在他胸口,交待道:“填上。”
宗迟一看,是一份医院志愿工作者的表格,抬头想多问一句,却发现对方已经风风火火地走远了。
宗迟环顾一圈,走廊上所有凳子都被占满,无奈之前只能把板子垫在墙壁上站着填表。他刚写完最后一个字,简常彻忽然从另一头出现,看见他就一把抓住:“跟我领衣服去。”
宗迟简直怀疑他是算好时间的——自己表格签名的最后一笔因为简常彻的突袭,被拽出好长一个尾巴。
“所以我要干嘛?”宗迟被他揪着衣襟拉着走,茫然地问。
“新的志愿者!”简常彻简单粗暴地和一旁路过的护士长解释道,“有什么脏活累活都给他。”
宗迟被拖着下了住院楼,一路来到了隔壁门诊部,实在忍不住道:“喂!别开玩笑了,说真的!”
“谁跟你开玩笑,难不成脏活累活你要让小芳和燕子来做么?”简常彻终于停下脚步,松开了手。
宗迟扭头一看站在一旁的“小芳”和“燕子”——是两位笑眯眯的阿姨,大约五十来岁的退休年纪,已经穿好橘色背心,很明显正是自己的志愿者同事。不,是志愿者前辈。
“你们好。”宗迟把衬衣理顺,礼貌地点头打招呼,回头快速拉过简常彻贴在他耳边小声问:“所以志愿者是要干什么?”
“小芳会培训你的,今天本来还有两个阿姨,但是家里都临时有事来不了,只能用你顶上了。”简常彻说这话的时候,一脸嫌弃,像是很是质疑宗迟相较于阿姨的业务能力。“帮行动不方便的病人挂号、取药、取片子,引导患者就诊,帮助他们使用自动挂号机、化验结果打印等等,说白了就是‘导医’的工作,提高就诊效率,具体的燕子她们会跟你说的。”
看见宗迟脸上微妙的表情,简常彻不满道:“怎么,你以为你是来干什么的,帮绝症小女孩献花唱生日歌吗?”
“我没有这样以为……”宗迟无奈道。
“好了,去吧。”简常彻挥挥手,见他不动弹,又说:“宗迟,go!”
“别把我当狗!”宗迟怒道——工作这么多年,他还是第一次感到了来自上级的威压。转脸又看见二位笑意盈盈的阿姨,一脸马上就要问他有无家室、生辰几何的冲动,宗迟赶忙谦虚地问:“请问我能做点什么?”
周末来看诊的人流量刷新了除了家庭医生之外只预约过专家会诊的宗迟的三观,他不太好意思麻烦阿姨,自己流程又不太熟悉,跑前跑后有时候还找错地方,果真忙得像狗。
“你好,你好……”
宗迟回头看了第二眼,微微低头才发现是一个坐在轮椅上的小姑娘在叫他。姑娘大约十六七岁,看模样有点紧张,结结巴巴地问:“您是……我看您穿着志愿者的背心……”
“哦哦,有什么事儿吗?”宗迟好脾气地微微弯腰,手撑在膝盖上。
“您能帮我取一下血常规的结果吗?说是半小时就行,现在已经五十分钟了,应该好了……”
宗迟抬头扫视了一圈,问:“就你一个人吗?”
“不是,但是我妈妈接电话去了,可能工作上的事情有点忙吧。”女孩儿主动解释。
“好的,你在这等我。”宗迟把她的轮椅往墙边靠了靠,已经颇为轻车熟路地往化验结果打印机那边走。正在输化验号的时候,忽然从旁边伸过来一只手将化验单据抽走了。
“喂。”宗迟不满地瞪着简常彻,对方快速翻了两下,不明所以地“哦”了一声,然后从怀里的一摞信封里抽出一叠X光片说:“那你顺便把这个也给她吧。”
宗迟瞄了一眼,出于对隐私的尊重没有拿出来看,但瞧简常彻脸上没有喜色,还是忍不住问:“结果不好吗?”
简常彻摇了摇头:“应该要截肢。”
“什么!”宗迟惊了。
“还是个短道速滑的运动员呢,马上就要从省队进国家队了。”简常彻又竖起眉毛:“我警告你,当着病人的面你可别多说什么!”
“我不会……可是……”宗迟说不出话,叹出一口气,手指死死捏着信封边缘。
简常彻弯下腰取出打印好的血常规化验单,抬头看见宗迟紧皱的眉头,当即扬手给了他不轻不重地一巴掌。
宗迟被打懵了。
虽然不痛,但这一巴掌十分响亮,效果惊人。他眼睛瞪超大,不可置信地看着简常彻。
“你这个表情,会把病人吓到的,调整好表情再回去。”对方一脸正经地说。
“我才被你吓到!”宗迟抗议道,但僵固的脸色诚然松动了。他一步三回头,还是不敢相信简常彻居然真的毫无缘由地伸手打他,还是在公共场合——虽然当时周围并没有人。简常彻不耐烦地挥手让他快走。
回到女孩儿身边时,那失踪已久的母亲也回来了——职业套裙加黑色矮高跟的中年女人虽然衣着得体但面容憔悴,宗迟觉得自己在公司里见过很多这样的女性。他递出化验单和拍片结果,母亲略微吃了一惊,视线又在他袖口的手表上停留了一瞬,还是接过了单据,并朝他礼貌地道了谢。
“我看看。”女孩儿说。
母亲举起手,说:“你看什么,你又看不懂。”
“我看看!我看得懂!”女孩儿有些急了。
“妈妈去找主治医生,看医生怎么说,你听话。”说罢,母亲忽然回头看向宗迟,宗迟吓了一跳,立刻管理表情,微微扬着眉用眼神问她是否还需要什么帮助,期望自己将心底那点难受藏好了。
“没事,谢谢您。”
“有需要随时叫我。”宗迟冲母女俩笑笑,快步逃走了。
一天在嘈杂的环境下不断东奔西走,再加上精神压力和周遭痛苦的被动感知,宗迟感觉比上了一天班同时练了一天健身房还累,错觉自己脱水瘦了三斤。挂号时间结束,过了五点半的下班时间,大厅里人总算少了一些。他一边坐在志愿问询台后面的板凳上喝大妈给他接的温开水,一边遥遥瞧见简常彻走过来,深觉对方那一身腱子肉极不科学。
“小芳和燕子呢?”
“回家给孙子做饭去了。”
“哦。”简常彻说,“我下班了。”
宗迟面无表情地“哦”了一声。
简常彻无言地瞅了他一会儿,不再说什么,直接抬脚出了门。
宗迟也站起身,慢吞吞地跟了出去,见简常彻已经一脚跨上小电驴,忍不住道:“去哪?”
简常彻看着他:“我回家,你嘛我就不知道了。”
宗迟满头问号:“遗愿呢?”
简常彻哭笑不得:“没有遗愿。你以为是游戏日常任务么?每天还带刷新的。我发现你这个人心理真是有点扭曲,自己是个抖M也就算了,还能不能盼着人点儿好。”
听他这样颠倒是非,宗迟差点一口气上不来,插着腰,别扭地站在小电驴前头做拦路虎。
简常彻见他衬衣领口松开,下摆乱七八糟,外套搭在手上,领带也不翼而飞,连额发也耷拉了几缕,很是狼狈的样子,不禁笑起来——看他下次还敢不敢穿西装来干活。
如果还有下次的话。
“累了?”简常彻问,
宗迟没好气道:“有点吧。”
简常彻又问:“累到不想做爱?”
宗迟立刻来了精神:“那倒不至于。”想了想,他又更大声地坚定道:“Never!”
第16章 知心鬼
“小姨,不是说了有什么话私下谈,不要到公司来找我。妈,你怎么也……”
“私下还找得着你吗?”女人打断宗迟的话,“要不是你妈妈带着来,我还进不了你们公司的门了是不是?”
“当然不是,但……”
他没说两句话,话再次被打断,这次是他的母亲。
甘淑仪不满道:“就连是我也见不着,打电话经常不接,隔好几天才回过来,说不了几句话又挂了。问个问题也不搭理,真的是儿子大了,都不知道帮谁养的。”
宗迟听她越说越不像话,头上青筋直跳。“算了算了,先跟我进会议室,别在这说。”宗迟无奈地将二人请到一旁屋里,给助理使了个眼色,拉上了落地窗百叶。
“所以到底有什么事呢?”宗迟好脾气地问。
“你这孩子越来越没规矩了,没事儿就不能找你了是吗?”甘淑仪双臂往胸前一抱,“上次问你的问题呢,假装没看见还躲着我?”宗迟早知道她是为这个来的,事实上,除了和钱相关的,他这个妈对于其他任何人或事都不曾上心。
“这个我不能说。”宗迟冷冰冰答。
女人立刻皱起眉瞪起眼:“和家里人有什么不能说的。”
“是不是家里人不重要,这个目前还是机密,遗嘱部分能公开的已经公开了,我只能告诉您目前还没有开放股权认购,其他信息要股东内部开会了之后才能……”
甘淑仪一听这种官方答案,不耐烦地摆摆手:“行了行了。”
宗迟面无表情道:“问我不如问张律师,他最清楚。”
“他要能告诉我,我会来找你吗?”甘淑仪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
宗迟难掩讽刺地一笑:“那不就得了,律师都不能公开的信息,我又哪来的立场说更多呢?”
“你!”女人眉毛竖起,肢体动作立刻张扬了起来。宗迟微一眯眼,不动声色地向前迈了一小步,充满威慑力地低头俯视着她。甘淑仪下意识退了半步,随即反应过来,瞪大眼睛:“干什么,你想干什么?你难不成还要打你妈?”
“您知道,在家里会动手的一向不是我,也不是我爸。”宗迟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
家庭暴力并非男人的专利,女人躁郁起来乱打乱摔乱发火,破坏力一样可观。只不过年幼的宗迟彼时虽然有父亲和爷爷的保护,但毕竟常受波及,和成年人在力量上也有所差距,心里还是留下了阴影。况且在此之上,眼前女人的存在还有别的因素叫他如鲠在喉。
虽然知道这猜臆毫无作证,但他总觉得父亲英年早逝和自己母亲脱不了干系。就因为有这么一个人,无时无刻不在消耗着、蚕食着、吞噬周遭人的能量和精力,所以父亲才年纪轻轻就罹患癌症。
甘淑仪家中亲戚很多,家境本就一般,做生意也普遍运气都不大顺。她早年和父亲在一起算是“攀上了高枝”,处处不被看好,受了很多明里暗里的气。但她也的确几乎没有尽过一天做妻子或是母亲的责任。宗迟从小跟着爷爷奶奶长大,小时候还安慰自己母亲是因为财务能力有限,精神状况不稳定所以才尽可能少和他接触的。
没几年父母二人便分居了,他见到母亲的时间越来越少,一直到父亲去世前也没有改变。父亲名义上的这位结发妻子,在他重病之时还和二十来岁的男孩儿出门旅游,用父亲的钱给别人送车送鞋。宗迟到这时才不得不承认,二人拖着这些年一直不离婚,完全只是因为一方恋财,一方拉不下脸,没有其他原因,也没有任何理想主义色彩的感情残留作祟。
他本来是憋着最后一口气也不愿意相信这惨白事实的,毕竟是家人,毕竟是父母。直至某日他无意间听见甘淑仪同不知何人讲电话,那口气和语句他至今难忘。
“宗良骥估计撑不过这个冬天了,真是的,能不能赶紧的。连去死都拖拖拉拉,真符合这男人的风格。”
“你怎么和我说话呢!宗迟你是不是要气死我!”相同的嗓音将宗迟拉回现实,甘淑仪气急败坏地四下张望,显然想要抓起什么东西扔在他脸上。然而会议室收拾得很干净,只有一块板擦和一个电话会议座机摆在外面。
“您要是敢摔这里的任何东西,以后楼下保安那一层都别想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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