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迟这话实在太过强硬,连甘淑仪自己都愣住了,一旁的宗迟小姨连忙出来打圆场:“先别说那些复杂的事情了,小迟啊,小姨有个事儿想拜托你。”
宗迟沉沉地看了自己母亲一会儿,才收回视线,冷淡地问:“什么事?”
“现在你奶奶的股份留给你了,你也就是公司最大的股东了对吧。哎你别这么看着我,知道是机密,但大家不都是这么猜的嘛。小姨也不要你承认什么,我心里清楚。”女人笑了笑。
宗迟顿时觉得不妙起来,他小姨又问:“就算不是好了,你当总经理也当了三年多了,这里上下都是你在管事,看能不能帮你表弟安排个工作?”
宗迟纳闷道:“他不是有工作吗?”
“他那个哪叫什么工作,就一个底层业务员,连个头衔都没有,相亲的时候说出去都不好听。”
宗迟板着脸:“他大学都没毕业,也没有工作经验,刚毕业就能找到一份月薪七千的工作,在其他地方基本是不可能的。要不是因为他和家里的关系,他能有这样的机会?”宗迟越说越不悦:“跟他同期的业务员都是底薪五千加业务提成,人家还是正经毕业实习后通过面试笔试进的公司,再有三个月试用期才能得到长期合同,还需要一直不停努力证明自己,怎么到他那就连个工作都不算了?”
“现代社会哪还把文凭看那么重,都是能力……”宗迟小姨表情有些讪讪,“你表弟人很聪明的,学习能力也强,你要是有时间多教教他,带带他,对他上点心。”
宗迟忍不住打断她:“我教他?你们做父母的不教,让我教他?”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神难免飘向了甘淑仪,但很快又转回到小姨脸上。“表弟我也是知道的,出国留学三年,其中一年还是预科,一学期下来0个学分,毕业证没见着影,跑车倒是换了两辆。”
“你这孩子怎么……”
“小姨,我丑话说在前面,表弟平时经常迟到早退,上班期间玩游戏的事已经有很多人跟我反映过了。今天咱们刚好聊到这个,你也回去跟他说一说。劝劝他,端正态度,从基层做起,如果他真的有心学,我肯定会带他的。”
女人表情相当不太高兴,嘟囔了一句:“命好真是了不起啊,人家学校出来就直接做经理了,我们孩子就没这福气,还要从什么基层做起。”
“我当时MBA毕业后也是一个项目一个项目……”宗迟意识到自己险些又要被拽进这种毫无意义的漩涡,深吸了一口气,表情再次归于平静:“算了,我看也没什么好聊的。我要忙了小姨,您没事儿就先回去吧。”
女人顿时急了:“哎不是啊,让你给你弟弟安排个好点儿的工作。”
宗迟冷冷看了她一眼:“小姨您可想好,他在现在这个岗位上,每天什么也不做,清闲。即使什么也不做,以这个职位和工资标准,就算是公司掏钱养他,别人意见也大不到哪里去。要是再往上走,拿到手的东西多了,盯在他身上的眼睛也多,惦记他手里资源的更多,那时候可就没有这么好的事了。”
这下小姨的脸色也冷下来,抱着胳膊哼了一声:“淑仪啊,你养的好儿子。”
宗迟俯视她俩:“所以,我再问一次,您二位还有别的事吗?”
甘淑仪提高音量:“宗迟你别得意,手上有股份、有关系的可不止你一个。得罪人的时候太过草率,后面想要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她说这话的语气,好像对方远非骨肉,而是什么仇人。
“我现在已经来不及了,”宗迟扬了扬手表,沉声道,“工作时间,你们一声招呼都不打就上来,提了一通不合理的要求和问题,害得我今天又来不及按时下班。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运气那么好,可以不用工作混日子就有钱拿,家里总得有个人是干活的。”
他不由分说便将两人送出门去,步步威压跟得很近,简直就像是押送着赶人似的。电梯门关上之前,他还刻意用清晰可闻的音量说:“下次没有预约的不要乱放进来,很耽误事儿。”
助理连连答应,宗迟头也没回地关上了办公室的门。
二人走后,宗迟心情再次跌入谷底——其实奶奶的去世直到现在于他而言都没有实感,他的理智虽然明白发生了什么,情感的消化却慢了一拍,仍未落到实处,整个人昏昏沉沉的。他能做的也只是用无数忙碌填满生活,让自己没有空闲余裕胡思乱想。但母亲和小姨的出现简直强行把这个家庭丑陋不堪的东西生拉硬拽到他面前,避无可避。
他想不到什么其他更有效转移注意力的方法,于是习惯性再次逼迫自己加班到了凌晨——其实很多工作远没有那么紧急,就算追着做也总有做完的时候。宗迟不禁想到那一夜,也是在这样的一个夜晚,在这个漆黑夜色中唯一发亮的办公室里,他接到了那不详的电话,那个他这辈子再也不愿去回忆的电话。
宗迟摇了摇头,伸手拍了拍脸,掏出手机发了个信息:夜班?
过了几分钟,手机震动了一下,他迅速拿起来一看,简常彻简短地回了一个:嗯。
饿不饿?宗迟又问。
这次对方倒是回得很快:卤鸭头。
看见这光秃秃的三个字,宗迟憋不住从鼻子里笑出声。他站起身来一把抓过外套,将灯噼里啪啦一顿关,冲出去买宵夜了。
晚上的医院相较而言清静了不少,宗迟刻意多买了许多吃的,顺手给住院楼所有值班护士加餐。两人呆在简常彻那一层的办公室里,一起的还有另外一个值班的女同事,宗迟给三人分了手套和筷子,简常彻抱着鸭头啃得津津有味。
女同事吃了几口忽然接到电话,便洗手出去楼梯间了。简常彻问:“怎么想起过来了?不怕再做义务劳动?”
“不怕,干那个就是身体累,心不累。”
简常彻闻言抬眼看了看他,淡淡地问:“谁又招你了。”
宗迟有些惊讶地看了他一眼,简常彻勾了勾嘴角:“一副身体被掏空的样子。”
简常彻不问还好,一问宗迟顿时觉得自己可委屈,不由自主瘪起嘴撒娇:“哎呀,为什么公司这么多傻逼,为什么这世界上这么多傻逼?不然你来我们公司上班吧。”
简常彻哼笑了一声,掰着鸭嘴:“我去干什么,打扫卫生吗?”
宗迟忽然脱口而出:“你上过大学吗?”说罢又觉得这问题似乎不太礼貌,生硬地拐了个弯:“你想上大学吗?”
“没有,还行。”简常彻简短地回答了他的两个问题,见宗迟仍盯着他,又说:“你之前不是想当医生吗,应该了解过吧,医学院读下来很费时间的,我哪有那个时间和闲钱。比起来,护理学院就快得多了,当然卫校更快,出来也好找工作。虽然工作累一点,不过累我倒是无所谓。”
“啊?卫校和护校不一样吗?”宗迟茫然道。
简常彻笑笑:“简单来说就是一个大专一个中专的区别,怎么,触及到总裁的知识盲区了?”
宗迟没有理会他的调笑,认真地问:“这么说来,你最开始也是想当医生的?”
“一点点吧,其实最开始想当心理医生来着。小时候经历的糟心事儿太多了,总想着心理医生是不是一个神奇的职业,能够把一个人的烦恼和郁闷全部消除,后来发现做梦呢。”
宗迟还要说些什么,却看见墙上的灯亮了,简常彻迅速放下食物洗手消毒匆匆离开,去了没一会儿又回来了。
“怎么啦?”宗迟一边收拾垃圾袋,一边随口问。
“小姑娘疼醒了,截肢之后幻肢疼。”简常彻说。
宗迟闻言一震,愣了半天才轻声感叹道:“真截肢了啊……”
这一夜情况不多,值班医生休息去了,但简常彻没有休息,他像是已经很习惯了这样的作息和生活,甚至不见疲态。宗迟玩到凌晨四五点左右终于撑不住,趴在值班室的病床上睡着了。
直到清晨简常彻临近收工前把他叫起来,宗迟一睁眼,才发现早班的医生护士已经到了不少。自己身上盖着简常彻的外套睡得满脸印子,尴尬得不行,连忙躲到外面吹冷风。
他木然地看着门口尚且冷清的街道,门诊大厅里已经等上了排队挂号的人,不敢相信就这么过了一宿。
不久,简常彻骑着电瓶车停在他面前,宗迟没睡醒,一脸麻木,迟钝地看着他。
“上车。”
宗迟慢吞吞地“啊?”了一声。
“就你这样还想开车?”简常彻扬了扬眉毛。
宗迟累到没精神和他理论,干脆长腿一迈跨上了后座,两个大男人前胸贴后背地挤在一台小电驴上,宗迟甚至怀疑这车是不是还能开得起来。
清晨的街道上,天边的日头通红,环卫工人在收拾清晨修剪下的树枝,街边偶过晨跑的人和遛狗的大爷。简常彻似乎心情不错,一边骑车一边用奇怪的音调唱着。
“东边不亮西边亮啊,晒尽残阳我晒忧伤。前夜不忙后夜忙,梦完黄金我梦黄粱。”
宗迟懒洋洋地把下巴搁在他肩膀上:“什么玩意儿。”
简常彻头也不回:“二手玫瑰,没听过吗。”
宗迟老实地摇摇头:“没有。”
简常彻啧了两声,继续歪七扭八地唱:“春雨不湿知心鬼,秋寒透打痴情人,劝天劝地劝自己,望山望水我望!清!晨!”
最后三个字简常彻完全是用丹田之力吼出来的,不但把贴在他背上的宗迟吓得一激灵,路边大爷也忍不住瞅了他一眼。
宗迟灌进一口冷风,大喊道:“疯了吧!”
到简常彻家之后,宗迟十分不把自己当外人地直接瘫在了沙发上。昏昏欲睡之际,简常彻洗好澡出来,浑身热气,头发的水珠全都滴进脖子上的毛巾里。他半裸上身穿着家居裤,轻轻踹宗迟小腿:“嘿,喂!”
宗迟迷迷糊糊地说:“不做了,困。”
“嚯,不是说never的吗?”简常彻又用脚趾头夹了夹他屁股,“给你安排个工作。”
宗迟翻了个身,试图把长腿蜷在沙发上:“不做,罢工了。”
简常彻:“说正经的,宗土豪,十一月短道速滑世界杯中国站的门票,能搞到么?”
宗迟缓缓睁开眼,扭头瞅着他:“应该能吧,怎么了?”
他脑子一转,恍然道:“哦,知道了,交给我吧。”
第17章 自由约束
适逢冬奥会临近,短道速滑虽然平时不是太过热门的比赛,但总归是中国队在冬奥会最有希望拿奖牌的强项之一。宗迟捏着新鲜到手的门票,得意洋洋地上医院找简常彻邀功,对方却只是轻描淡写地看了一眼,点点头说:“不错,那你顺便拿去送给她吧,11号房。”
宗迟对他的态度有些不满,但还是听话地朝病房走去。那女孩儿的床位在最靠外一侧,他穿过走廊,一眼便看见了。轻薄被单盖着的地方塌陷了一段,显得空落落的。
此时宗迟才忽然想到——简常彻此前说小姑娘不但是短道速滑的疯狂发烧友,自己也是职业选手。现如今不幸被截肢,未来铁定再也无缘正规赛场,自己冲上去送人家比赛门票,不是更加雪上加霜吗。
可他这犹豫的半秒功夫,一抬头正好和女孩儿四目交接,对方几乎是立刻就认出他:“啊!”
宗迟只得硬着头皮进了屋。
“你真是这医院的志愿者啊。”女孩儿显得有些惊讶,“我以为你在参与什么秘密项目,随便穿个志愿者衣服混淆试听呢。”
“什么啊,”宗迟笑起来,“今天就你一个人?”
“嗯,我妈去上班了。”女孩儿说。
宗迟点点头,女孩儿又冲他笑笑,尚且略带稚气的脸孔隐隐透着憔悴,他看了之后更不知该如何开口,便也沉默下来。
前些日子几场暴雨过去,夏日的躁动和火气被尽数浇灭淋湿,渗透沉淀进泥土里,空气顿时凉爽了许多。女孩儿的病房开着窗和门,一阵穿堂风扬起衣角发丝,空气中顿时飘起一股甜香。
“好香。”她微微撑大眼。
“楼下有一棵桂花树开了,很大一棵。”
“想看。”女孩儿向往道。
“可以的,”宗迟说,“都说你恢复得很不错呢,再一周就可以出院了,那时候花儿保管还开得很好。”
“嗯。”闻言少女的脸色却沉了下去,她露出一个苦笑,低头看着自己的膝盖:“你知道啦,其实你上次应该就已经知道了吧。”
宗迟轻轻叹了一口气,点了点头。
笑容自女孩儿脸上消失无踪:“我知道了,你也是过来同情我的吗?”
“不是。”宗迟说。
少女移开目光,失神地看着床帘的一角。想了片刻,宗迟自顾自拉开椅子坐下了。
“前段时间,我奶奶去世了。”
少女猛然回头,吸了一口气正要说什么,宗迟迅速竖起手指示意没关系:“她生病了很长一段时间,就住在这间医院,就在这一层楼。”
“我奶奶是个非常好、非常善良的人,平时没有什么不良习惯,早睡早起,饮食健康,我觉得她必须是世界上最不应该得癌症的人之一。”他瘪了瘪嘴,“然后来到这间医院。这里的医生,护士,论专业性至少全省第一,职业素养也都很高,可要从死神手里抢人,许多时候仍也无能为力。我说这些的意思是,这世上很多事的发生就是不合逻辑,伦理上也远不该如此,你尽了人事,却仍然只能听天命。我不认为我奶奶这么早就该离世,也不认为你应当遭受半分如今这种痛苦,但生命和死亡就是这么的、这么的不公平。”
“她走了之后,所以认识她的人、认识我的人,只要看见我就会说一句抱歉。他们很抱歉,我也很抱歉,后来,‘抱歉’逐渐变成了世界上我最不想听到的话。这句抱歉里面包含了很多言而未表的意思,一种无能为力,一种放任自流,一种自我放弃。好像这话说出口就是赦免,我已经表达了我应有的态度和歉意,这就够了,逝者已逝,What’s happened has happened. 生活可以重新继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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