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鱼就在淮府!”
方泉明悟,可是如何才能混进去?他见王府院外百步一哨,每一哨都有精兵把守,心念道:“这王府戒备森严,须不能投机取巧,若是不小心触动禁制,那可就麻烦了。”
他既已确定黑鱼就在淮王府中,心中一块石头落地,倒也不如何着急了。
“这淮王跋扈得很,连龙肉都敢吃,还有什么做不出来?一切小心为妙,况且我现在菁芒耗尽,战力全失……怎么说,也要等下次月圆之夜,炼化了冰菁之芒后再行动”。
他心中有了定夺,就暂时放下黑鱼之事,优哉游哉走了回去。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
……
这一日清晨,淮城以北万里之外的一条河流上,一个道人独撑着木筏,悠然前行。这道人相貌清矍,看起来不过三十上下,一身气质缥缈若虚,似一阵风就能吹散了一般。
其时天色微亮,一弯弦月悬挂东方。
道人望月而叹:“以一镜照形,以余镜照影;镜镜相照,影影相传;形与影无殊,影与形无异……我虽悟得水中月之虚,却悟不出天上月之实,这《镜影诀》始终不能完善。若能融会形影、贯通虚实,则形以非实,影以非虚,无实无虚,可与道俱。”
他沉吟良久,从袖里摸出一个纸鹤,又道:“这千机符指点我去淮城寻觅机缘,可是……”话到一半,望向自己水中的倒影。
却见水面无风起了一层涟漪,待涟漪退去,水平如镜时,那倒影忽尔一笑,接口道:“可是机缘偏偏在烹龙之宴上,你并不想得罪龙族,是也不是?”倒影看起来与他一般无二,动作神情却完全不同。
道人点头道:“说起来,我也是龙族旁系,得罪同族一事,大可不必。”
那水中倒影道:“不如我先去打探一二,若当真有机缘,你再来不迟。”
道人点点头,那水中倒影荡起一层涟漪,消失在河面。
与此同时,淮城西南角的一个破败小院内,一个穷酸书生正埋头洗漱,见盆中之水映出自己样貌,酸溜溜吟了一句:“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岂料盆中水面一晃,就见自己的倒影笑道:“秋娘度与泰娘娇,风又飘飘,雨又萧萧。”
书生蓦然一惊,指着自己倒影道:“你,你……你怎地会说话?”
水中倒影笑道:“兄台不必惊慌,借你肉身一用,保你活到百岁有余。”说罢,盆中之水一晃,那穷酸便似换了一个人,哈哈笑道:“这具肉身酸臭的很,得好好洗漱一番才行。”
……
却说方泉旅居客店,闲来无事就在淮城里晃悠,这一日玩得乏了,见街边有个小茶铺,便走了进去。
那茶小二见有客人到来,唱了一喏,笑问:“客官要什么茶?”
方泉见铺子里冷冷清清,不像是什么名店,随意道:“这儿什么茶最好?”
“你要问本店最好的茶,那自然是鹤山银针;你要问本城最好的茶,那巧了,近日西南边儿凭空冒出个‘天下第一茶’,本店这鹤山银针啊,还真是自愧不如。”
方泉笑道:“所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茶道亦是如此,哪里会有什么天下第一茶?”
“客官别不信,不如你叫上一壶茶,我慢慢说与你听。”
方泉点点头,叫了一壶鹤山银针。不一会儿,小二端来茶水,帮他斟了一小杯,笑道:“这事儿,说来也是奇怪……”
那小二见店里生意清冷,索性坐了下来,慢慢道:“咱淮城西南边儿有个穷酸书生,双亲早逝,无兄弟姐妹,也未曾取妻过门,一个人孤零零地卖字画求生。前些日子,那书生突然不卖字画了,写了个大招牌‘天下第一茶’,在门口摆起了茶摊。有人就不服,凭什么你的茶天下第一,给我煮上一壶试试?你猜那书生怎么说?”
方泉摇摇头,“猜不着。”
“那书生说:‘我这茶,非好诗、好酒、好花不换。你送我诗酒花,我赠你天下第一茶。’有人笑他疯癫,也有好事者当真拿来隽永诗词、陈酿美酒、奇花瑞草。那书生又说:‘你们这些诗酒花,算不上佳品,却也可以一试。’于是当场煮一壶茶,分做数盏,回赠众人……”
小二顿了一顿,接着道:“结果,那些喝茶之人一个个赞不绝口,更有甚者痛哭流涕,怕余生再也喝不到如此好茶……”
方泉笑而不语,只当这故事口口相传,难免有夸大之嫌。那小二察言观色,拍掌道:“客官,你不信是不是?起初我也不信,直到亲自去品尝了一番……”
“什么?小二哥喝了那茶?”
“可不是么。”小二悠然出神,回忆道:“小的爹娘是造酒的,原指望我继承家业,可小的偏偏好茶。那书生之事一传十、十传百,传到小的这里,小的怎么也忍不住,从家里偷了一坛百年老窖,去拜访那书生去了。”
“后来如何?”方泉来了兴趣。
“小的去时,那书生茶摊已开了半月有余,慕名前来者多不胜数。小的正愁没机会,不料那书生一眼相中我这坛老窖,说是难得百年陈酿,泥封未破便已醇香扑鼻,我这才有机会品尝那天下第一茶。”
方泉笑道:“那茶究竟如何,你倒是说说。”
“别急,听我慢慢道来。”小二想了想,道:“我进了书生家小院,书生道:‘不才这里有个小规矩,所谓来而不往非礼。不才为小哥煮茶,小哥喝了之后,无论满意与否,也请为不才煮上一盏,可否?’我说好,那书生便开始烧水。
“水烧开后,只见他用了些寻常茶叶,将煮好之茶分作两盏,我二人一人一盏。我先品,入口之后既有酒之醇香,又有茶之清冽,个中滋味,不是三言两语便能说得清楚,只是从此之后,小的再也不喝茶了。”
方泉奇道:“小二哥既是好茶之人,为何再也不喝茶了?”
小二叹道:“自那以后,小的心中更无好茶。”
方泉笑了笑,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在茶铺里歇息够了,悠然离去。
随后数日,无论他到哪里都有“天下第一茶”传闻,据说城中有头脸的人物都去品过,无一人不是赞誉有加。
方泉也想去试一试,怎奈他腹中无诗,手头无酒,更没有奇花瑞草,只能作罢。
时光匆匆,又到了月圆之夜。
方泉等这一天已久,自探得黑鱼之灵在淮王府中,他就想尽快炼出冰菁之芒,以便能驱散污浊、汲取灵力,采取下一步行动。
他独到一个僻静山林,盘膝入定,口中念念有词。少顷,一缕缕细不可察的金丝混淆在月光中,被灵台里的冰蚕大口大口吞掉。不一会儿,冰蚕周身缠绕着层层雾气,结成一个寒茧。
他双手捏印,按白彦所授之法炼化寒茧,时间一点一点过去……
便在方泉炼化寒茧时,淮城西南角的一个破败小院内,一个穷酸书生心有所感,以“清明目”仰望月空,见一缕缕金丝从天而降,心中念道:“有人在汲取月华之力!”
他脸上浮起惊喜之色,又想:“我自悟得水中月之虚,始终悟不出天上月之实,乃因无法吐纳月华之故。若能结识此人,当有机缘完善镜影诀,只是……”
他摇了摇头,心道:“设天下第一茶之局,正是为了寻觅机缘,只要有客来访,就能在茶中映出他的灵魂,品出他的阅历人生。然而到目前为止,并没有擅使月华之人到访,莫非此人对茶道并无兴趣?”
……
却说方泉运功一宿,炼出一点冰菁之芒后,但觉山间晨曦若洒,雾气蒸腾,有鸟语啾啾,有溪水淙淙,只看得他心旷神怡,流连忘返,待到日落时分才回客店。
这一回客店,就听说一件了不得的大事:淮王梁安去品那天下第一茶了。
第19章 捞月道人
方泉回到客店,见堂前客人议论纷纷,一打听,才知道淮王白日里去拜访那位书生了。
他心下好奇,不知那位纨绔小霸王如何评价“天下第一茶”,正好腹中有些饥饿,便叫了一些饭食,边吃边听人议论。
只听一个商贩模样的人道:“那时我正巧路过,忽听得有人高喊‘淮王千岁’,就见街旁民众纷纷跪了下去,我亦跟着跪倒,原想偷偷瞥一眼淮王尊容,却是怎么也长不起胆量……”
另一个游侠打扮的人笑道:“兄台生养在淮城,莫非连淮王尊容都未曾见过?”
“不瞒这位爷,那淮王一出巡,我等民众只敢跪地称颂,就算有人见过,也不敢说与外人听,只怕会引祸上身。说起来,咱坊间连一张淮王画像都不曾流传,也算一件奇事。”
商贩自嘲一笑,继续讲述。
“我跪在地上,跟着众人高呼‘淮王千岁’。不一会儿,只听得马蹄声近,有人说了声‘肃静’,整个大街都安静下来……又听一年轻人的声音道:‘听说……你的茶天下第一?’语气甚是轻浮,自是那淮王无疑。
“我心想,淮王找茬来了,那书生只怕有难。
“岂料那书生不卑不亢,回了一句:‘若世上有更好的茶,不才愿居第二。’
“我倒吸一口凉气,寻思这书生是不想活了,又听淮王道:‘我今日既无好诗、也无好酒、更无好花,却偏要尝一尝你这天下第一茶,你待如何?’
“我心里一咯噔,这书生果然有麻烦了……”
“后来怎样?”那游侠急忙催促。
方泉也是好奇,那书生说他的茶,非好诗、好酒、好花不换,这淮王偏要为难他,不知书生会如何应对。
“别急,听我慢慢道来……”
商贩卖了一个关子,又道:“我正寻思这书生有麻烦了,却听他道:‘既是淮王殿下亲临,不才岂敢有所固执。不过小民这茶,正是因为好诗、好酒、好花才别有风味。今日见淮王丰神俊朗,气度非凡,不才斗胆献诗一首,一表心中敬意,二煮绝世好茶,不知殿下以为如何?’”
方泉听到此,心中一凛:“这书生了不起,好胆色!”
“只听淮王道:‘好你个穷酸,快快献上诗来。’
“那书生沉吟片晌,朗声道:‘提剑云雷动,垂衣日月明。禁花呈瑞色,国老见星精。发棹鱼先跃,窥巢鸟不惊。众呼千千岁,直入九霄城。’
“这诗我原本未曾记下,后来每到一处都有人议论赏析,听得多了,竟能背诵下来……这位爷,你觉得这诗如何?”
那游侠摇头道:“在下一介鲁夫,并不懂其中含义,你快说说后来怎样?”
那商贩道:“书生吟了这首诗,淮王说了一声好,又道:‘且看你如何以诗煮茶。’接下来就只听到沸水沏茶之声。不一会儿,书生道:‘茶已沏好,请殿下品鉴。’又过片晌,淮王道:‘好茶!’我便松了一口气,心想这书生有福了……”
那游侠忽道:“这就怪了,素闻淮王跋扈,这不是来找茬儿的么?竟然也称是好茶?”
“可不是么!这样看来,那茶当真担得起天下第一之名……你先别打断我,好戏还在后头。”
商贩顿了一顿,续道:“我心想那书生有福了,果然,又听淮王淡淡道:‘进我淮府,今后只为本王煮茶。’我一听,心中羡慕啊,淮王是谁?那可是饶王之子、当今殇帝的嫡孙。进了淮王府,那是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谁知那书生应道:‘谢淮王美意,不才只在此地煮茶,望殿下海涵。’此话一出,全场噤若寒蝉,生怕淮王一动怒就牵连到自己……”
那游侠讶道:“这书生当真好胆,竟敢顶撞淮王?”方泉也是一惊,心道:“当这么多人面拒绝,这叫淮王颜面何存?”
那商贩道:“我心想,这书生只怕是完了,谁知,谁知淮王沉默半晌,一声不吭地走了……”
“什么?就这么走了?”那游侠不可思议叫道:“书生呢?还活着么?”
“是啊,就这么走了,我们跪了好半天才敢起身。起身时,那书生还在‘天下第一茶’的招牌下喝着茶呢,你说稀奇不稀奇?”
那游侠啧啧几声,无言以对。
方泉听完此事,忽想到白鱼之灵,寻思:“我既无好诗,也无好酒,更无好花,但可以化腐朽为神奇……说不得,可以换来一杯天下第一茶。”
……
第二日清晨,方泉提了一坛好酒,早早出了客店大门。
这一个月来,他听了不少天下第一茶传闻,早就想去拜会;昨夜听了淮王一事后,心中更加好奇;正好灵台中已炼成冰菁之芒,于是连夜买酒,以白鱼之灵的化腐朽为神奇之力,将寻常之酒变得醇香无比,这才提了酒,向西南边儿寻去。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街道逐渐拥挤,许多行人捧着花盆、提着酒坛慕名前来。
方泉跟随众人,走了一段路后,遥遥望见一个竖起的招牌。招牌上题有“天下第一茶”五字,招牌下则是一个破败的小院大门。
他见院外人头攒动,热闹非凡,心中好奇:“这么多人,那书生如何应付得来?”
正想时,忽闻得一阵花香,却是一个中年文士托着一盆牡丹,从容穿行至小院门口,朗声道:“淮府内军经略肖承平,携洛河牡丹,拜会天下第一茶。”
众人一片惊嘘,有人悄声道:“肖经略乃淮府第一谋士,想不到连他也来了。”
方泉听说是淮府之人,暗中留了一份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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