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蜂腰(近代现代)——宴惟

时间:2020-12-13 09:26:52  作者:宴惟
  众人经她一打岔,都笑起来,原来方才大家都为这捧瓜子仁,在不说话呢,真是好笑。于是,屋里的热闹又回来了。
  花意春本不在意俞博衍吃不吃瓜子仁,不过他们起哄,多少也愿意俞博衍吃一点,不然面子上过不去哩。经这老妈子一打岔,想来他是不会吃了,脸上仍是带笑,安静坐在一人后头看牌。
  “幼玲让你们过来的?”俞博衍听牌,不太注意其他人的牌了,倒接李妈的话茬,问道。
  李妈心想这不是摆着的事儿嘛,点头,“姨奶奶回来经过,才晓得少爷请了客,这不,就让我过来了。”俞博衍点了下头,没说什么,脸色却是一下不好看起来,冷冷的沉下去,唬了李妈一跳。
  秉容一直在看他。俞博衍听了李妈的答话,脸色更是冷得厉害,几个一口,吃花意春分给他的瓜子仁,吃得干干净净。
  一下子,秉容的心里酸酸的,觉得手指头有些疼,低头一看,原来指腹重重摁着核桃壳久了,印出来一个紫红的印儿。秉容低头看自己剥出来的核桃,直觉着心里的酸满得要溢出来,哽在喉咙里,不上不下的难受,呼了来回几口长气,却连眼睛也觉得酸了,坐不住,起身走了出来。
  李妈瞧他不大对,跟着走出来,问他:“咋了,他们给你委屈受了?”秉容摇摇头,她却自顾说下去,“我看也是,招呼你进去,让你坐在那儿孤零零的,一点儿规矩也不懂。”
  秉容没接她的话茬,沉默的往回走。
 
 
第18章 
  幼玲在屋里等他们回来。
  她性子急,等了半个钟就觉得待不住,心上一只蚂蚁爬来爬去似的痒,心想,干脆自己过去看看得了。说干就干,她拿下衣架子上的斗篷,披上也不系,往外匆匆一走。
  “嗳哟!”李妈给她撞了个满怀,苦叫了一声,把低头匆忙而出的幼玲吓了一跳,抬头见是她,登时笑了,拉着她往屋里走,“可算是回来了!我等的都急了,正要出门亲自去看呐。”
  李妈知道她性急,也不啰嗦,把过去看到的都告诉幼玲,推了秉容一下,“他在屋里待的时间,比我的长哩。”幼玲便笑着望向秉容,“怎么样,真是李妈说的那样吗?没见庆莲与玉芬。”
  秉容哪里细听李妈的话,失了魂似的,点了两下头,“嗯。”幼玲看他神色觉着不对,伸手碰碰他的脸,却是凉凉的,忙让李妈倒了杯茶来,“怎么了这是,出去一趟,回来失了魂儿?”
  秉容没说话,李妈把热茶放到他手心,忙着搭腔,“我进去的时候,秉容可在桌前孤零零的坐着剥核桃,没人跟他说话哩。姨奶奶,你是没瞧见,那些个女子多么的神气!”
  幼玲柳眉一皱,“真的?”
  秉容还是不搭话,幼玲挥手让李妈出去,推了秉容一把,“我问你话,是不是真的,你受她们冷落了?”秉容瞧她脸色是动了气,怕她真一个不满意,杀到外院子去,要不就跑老爷跟前告俞博衍的状,忙摇了摇头,却又不知该怎么跟幼玲说明白自己是怎么了,没头没脑的轻声问了句,眼神怯怯的,“现在都,都时兴……嗑瓜子给别人吃吗?”
  幼玲一愣,“什么磕不磕瓜子……”忽的明白过来,脸上要笑不笑,“这都是些哄人的手段,你刚才见了?”秉容点了下头,“她给四个人都分了一小捧。”
  “嘁!”幼玲的语气充满了鄙夷,似乎多说一句她都嫌脏了似的,“博衍也吃了是不是?”秉容没搭话,他不说,幼玲也明白,坐下来没好气的说:“你还给他遮掩上了,你怕我搁老爷面前告他的状?”
  她冷笑了两声,“我告诉你,老爷年轻的时候,这些美人磕出来的瓜子,他还吃了不老少,不愧是一个种出来的!”想想,她又觉得不对,“总之,是爷俩都不是好东西。”
  秉容动动口想要说些什么,见她气从脸上发出来,没敢说出来,“那我回去了,出来这样久,我可不再陪你说话。”幼玲也是累了,点头同意,“我也累了。”进到里屋,躺到床上。
  这个时候,正是睡午觉的时候,俞彪睡下还未醒,屋子里静悄悄的,陈妈不知道哪里去了。他自己脑子乱糟糟,也躺到床上。
  偏是睡不着,不断回想起外院子屋里发生的一切,当时觉得看不清的俞博衍的脸色,这时候都在脑里忆得清清楚楚——他冷着脸。秉容想得心里难受,塞了棉花似的,堵得喘气都变得不情愿。
  也不知过去多久,窗子外响起小丫头佩儿的声音,“李妈,前头外院子来了好多人,都在打牌呢,我还见着六姨奶奶和七姨奶奶了。”
  “嗳哟,小丫头,你可小声些,姨奶奶为这事儿正生气,刚睡下,你可不要把她吵醒了。”二人在窗边低声说话,秉容在床上倒听得一清二楚。
  “都是谁呀,我见男男女女都有。”小丫头佩儿问。
  “我只知道,少爷请了几位戏子,打牌的那些男客我可不清楚。”
  佩儿吃吃的低笑,“我在窗边悄悄看了两眼,她们都很漂亮哩,那位坐在少爷后头看牌的,尤其……”她把声儿压下去,秉容听不清了,过了一会儿,两人唧唧哝哝说完,李妈笑着骂她:“你这个小东西,也学坏了。”
  “你说,少奶奶有没有可能就出在里边?”佩儿好奇,声音带有小丫头的娇憨和不知事,李妈似乎是拧了她一把,她躲着,肩膀撞到窗户上一声响,笑嘻嘻道:“待会儿老爷给吵醒了,可不干我事。”
  李妈才饶过她,“不能罢,娶一个戏子做太太的,我是没见过。她们不过是觉着少爷有钱,能得些好处就得些好处。”
  “少爷不晓得吗?她们那些心思。”
  “怎么不晓得!”李妈的笑里藏着她活到这岁数引以为傲的明白,斩钉截铁的:“男人都这样,他们正是乐意这样呢。你愿要我愿给,为啥,我给得起呀!哄哄你高兴怎么了,是不是?吃亏的总不会是他们。”
  后来,她俩又在唧唧哝哝什么,秉容是听不清。
  他看着帐子顶上绣的梅花花瓣,心里的堵找着了出口,变成了眼泪珠子,一点点的从眼睛里淌出来。
 
 
第19章 
  秉容不知道自己怎么睡着的,只是这一觉睡得可长,起来的时候,看见窗外边亮堂堂的一片。刚醒的人迷糊,他枕着枕头,把窗外雪白的光看了许久,才明白,原来是廊子上的灯开了。
  这时候,陈妈走进来,见他躺在床上睁着眼睛出神,失笑道:“起来啦。”出神久了,眼睛有些痒,秉容伸手去揉,才发现自己眼皮肿着,陈妈又在跟前,可不好意思了,边揉边笑:“嗯,你怎么不叫我。”
  “别揉重了,揉重了眼睛红起来可要找医生哩。”她去拉秉容的手,意思他可别藏了,自己都瞧见了。她不叫醒秉容也是这个原因,不晓得这孩子受了什么委屈,哭了一顿,“待会儿我给你拿个热毛巾敷一敷,明早起来就好了。”
  秉容坐起来穿鞋,要往外走,“老爷吃过晚饭了吗?吃得多不多?”
  陈妈拉住他,“吃过了,吃的量还是那样。甭说是老爷,我都吃过了,我到厨房去,让他们开餐晚饭来给你吧。”秉容正要答应,有脚步声传来,两人扭头一看,是李妈,她笑着说:“姨奶奶也才起,想着秉容还没吃晚饭吧,叫我过来看一看,如果是,一块开在西院得了。”
  秉容是没什么意见,猜想幼玲肯定是有什么话要跟他说哩,点了下头,“我洗漱好就过去。”
  “嗳!”李妈笑着出去了。
  因是两个人的晚饭,除了冬笋炖鸡、萝卜焖羊肉、清炒白菜两荤一素,厨子还多做了两道拌菜,和着一大碗小米粥,一齐送到幼玲住的西院。
  秉容没什么胃口,不大动荤菜,吃那碟白菜倒多。幼玲却是胃口好,两筷羊肉,一口小米粥,懒懒的睨他一眼,“怎么,睡了一下午还没过劲儿啊,到底是多大的委屈哩。”
  秉容摇摇头,为自己辩一句,“李妈胡说的,哪儿有什么委屈,是别的。”幼玲问他是别的什么,他偏又答不上来,朝她淡淡的笑,弄得幼玲没有办法,“算了,你是什么事都只懂两分,我不跟你为难。”说着,给他夹了一块鸡脯,“吃一些吧,炖的不错,不腻味。”
  秉容没有办法,吃了一块。没想着,这块鸡脯正是幼玲的狡猾之处,见他咽下去,笑着说:“好了,你吃了我给你夹的鸡脯,明天得陪我上街买花去。”
  “从前出去买花,都是佩儿陪你去,”秉容不疾不徐,慢吞吞说话,“这回要我去干什么。”幼玲听他意思是不肯,幽幽叹了口气,“为什么要你去?还不是见你不高兴,想着带你出去,老闷在这座大宅子里,有什么好的。”她盯着秉容的眼睛,“难道你愿意在家里,听他们打麻雀牌说笑?”
  秉容摇了摇头。幼玲笑了,“这不就结了!博衍愿意给那些戏子花钱,咱们愿意买花花钱,还得着花的香味哩。他得着什么,咱们得着什么,你想是不是。”
  眼下虽然离旧历新年还有一个月,可街上卖花卖年货的实在不少,热热闹闹的,入眼都是人的肩膀、颈子。秉容不常出门,看着这么多人,心里发怯,不过俞博衍不在,他只能把怯装在心里,紧紧跟在幼玲后头,到了卖花的摊子前头。
  冬天开的花不多,秉容认得的也只有梅花、水仙。梅花是种在盆里的,红红的花瓣,挂在枝头,水仙就摆在它的旁边,白花瓣,金黄的蕊儿,一白一红,衬得很好看。
  卖花的摊主是个聪明人,瞧幼玲穿得体面,以为是哪家的小姐,紧着招呼她,一盆盆花儿指给她瞧,堆起一张笑脸,“都是刚开花,买回去,能看许久。”
  幼玲心里早想定了买,见他殷勤,更是大方,一口气要了七八盆,扭头指了俞家汽车停下的方向,“劳烦你给我搬到车里去,不白辛苦。”那摊主连连点头,手招来个年轻伙子,跟在幼玲和秉容后头,把一盆盆花搬到车上去。
  搬好后,幼玲付了钱,低头跟司机说话:“你先回去,回去后把花好好搬到我院子里。”秉容一听,着急扯扯她的斗篷,“还要逛啊,你还要买些什么?”幼玲头也不扭,继续吩咐司机,“路上慢点开,别把我买的花给颠坏了。”
  等司机把车开走,幼玲才扭头,笑嘻嘻的,“说你笨,你还真是笨,急着回去做什么,家里静悄悄的,回去就是见老妈子、小丫头,你也真待的住。”
  出来见了人,方才还瞧了许多漂亮的花,秉容心情好了很多,挨幼玲骂他笨,倒是不服气,“我可不笨。老爷在家里也是成天的见老妈子、小丫头,你说他也笨吗?”
  幼玲“哟”了一声,“你说得不错,老爷可不笨,他那是没法子。他能出去的时候,整宿不回来的时候也是有哩,不然庆莲、玉芬她们怎么进的俞家。”说着说着,她有些生气,站定了,“你要回去就回去吧,我给你拦辆人力车。”
  秉容就是这样的,见人生气,倒是不敢了,“幼玲,我不过那么一说,你为什么生气?”幼玲扭头看他,见他一脸不安,“噗嗤”笑了,“你管我呢。”这样,两人才揭过刚才不提,慢慢朝前走去。
  城里头的各处,幼玲都是逛熟的了,该去哪儿买什么东西,她一清二楚,秉容只能是跟着她,先到了绸缎庄,紧跟着去了成衣店,最后去了鞋店才算完。两人还在外头吃了午饭,才拦了两辆人力车。
  坐人力车自然没有坐汽车舒服,幼玲原还隔空跟秉容说说话,后来索性不说了,饱后的困意慢慢泛上来,闭上眼睛吩咐人力车夫,“拉慢些,可别撞着了人。”
  她话音才落,车夫着急的嚷了一声“诶”,车子重重落下,颠了幼玲一着!
  幼玲早在他嚷声的时候就睁开了眼,眼睁睁瞧迎面撞上一辆人力车,两辆车都落地后,顾不得给颠疼的尾椎骨,骂道:“坏了!才叫你慢些拉,就撞上了人。”
  “太太,你没摔着哪儿吧。”车夫也是惊魂未定,苦着脸,“不怨我,我盯着眼前的路,仔仔细细的,是他们忽然冲了出来。”
  幼玲瞧他胳膊处的棉袄都擦破了,不忍怪他,走下车,要看看相撞的另一边。那边的车夫同样在跟客人说情,幼玲见是个男子,转过头去不言,等他下车来。
  这事儿突然,秉容也吓了一跳,下车后走到幼玲身边,悄声问她:“没有撞伤了人吧?”幼玲朝他轻轻摆了下头,这时候对面车里的男子下来了,走到他二人面前,竟是个学生。
  他怀抱一摞书,浓眉白皮肤,走到二人面前脸已红了,“实在是对不住,我赶着有事,才催促车夫开快些,撞着你们了。”说着,递上来一张巴掌大的纸,“本来我应该陪二位上趟医院,可是我这事实在耽误不得。上边是我的通信地址,二位真是伤到哪儿,医药费我不会推脱,按上边地址给我来信。”
  他说得恳切,可也确实是没有理,说完一长串话,脸更是红得不行,见二人不应答,抱着书在地上焦急的踱步。
  幼玲看他着急,心里觉得好笑,生出些顽皮,“你给的这个地址,确有吗?”男学生不想她会这样问,抬头看她,“那是,那是我的学校地址……”
  幼玲这才低头看纸上的内容,是个大学的名字,自己也笑了,一个个把字给念出来。
  她这样一笑,顽皮里透出娇憨,那学生看得呆了,在她抬头的一瞬间,才慌忙低下头,露出一对通红的耳朵。
  ”好吧,其实我也没伤着,这医药费你也就不用出了。“说完,幼玲上了车,跟秉容说:“走吧。”
  那学生这才留意到秉容,待二人坐的人力车拉远了,他还呆站在原地不动。
  “先生,这会儿还走吗?”车夫拉他的袖子。
  “哦,走,走。”
  路上经了这场风波,两人到家下午三点钟了。
  买回来的梅花、水仙全搁在廊子里,两人走到月亮门,一阵阵的香气飘过来,好闻得紧。幼玲忙着去看,秉容也站在廊柱旁,瞧她碰了碰水仙花瓣,扭头跟自己说话:“待会儿给你一盆水仙,一盆梅花,放在上房厅里,准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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