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腔子气,脚步飞快也不自知,穿廊过院,回屋看见睡着的秉容,心中的气儿才慢慢吐出来顺了。
幼玲定下要走的日子最早,她是个爽快性子,明说了不要俞博衍相送。可俞博衍那天还是没上银行,与秉容一块,带了三个听差和陈妈,送她到新宅子。吩咐听差将一切行李归置好,还嘱托了一些雇人察人的要项,到了傍晚才离开。
他俩让听差和陈妈先回去,晚饭就不在家里吃了,上饭馆子吃去。
秉容在外头还是有些拘束,跟俞博衍说了会儿话才放开胆子,左右张望,哪哪儿都觉得新鲜。
俞博衍一直看着他,等他瞧够了,才问:“走出家里,外边的世界,是不是可新鲜可好了?”
秉容点了下头,注意到他有话说,安静的眨眼等他说。
“从前你要照顾爹,就给困在那座宅子里了。现在我手底下有许多事要管顾,忙不过来,秉容,我要你帮我。”
秉容乖乖的接话,“我要怎么帮你?博衍。”
“眼下就快到旧历新年了,我打算托朋友给你找两位先生,一位教国文,一位教算术。年前先到家里试三天,看看他们的水平如何,如果没有问题,先付三月的费用。”
“年前普通人家的手里,总有几笔柴米大账要结清。这样一来你定了老师,二来也算是解了他们的燃眉之急,你看怎么样?”
俞博衍一口气说完,见秉容发愣,不免笑了笑,碰一下他的手背,“你不愿意吗?”
秉容回神摇了摇头,“我学好了国文、算术,真能帮的着你吗?真的话,我愿意哩。”
“那当然啦。”俞博衍看着他,“不光是为了我,更为你自己,你怎么总想着我?”最后一句,他原没有别的意思,秉容听了,心跳得可快,支支吾吾的,“想着你,你不乐意吗?”
俞博衍一时没听清,把耳朵凑过去,“我没听清。”
秉容看了眼周围来往的人,脸发着热,凑过去,离俞博衍近近的,轻声重复了一遍,“博衍,我说,我想着你,不还不乐意呀?”
俞博衍坐正坐好,想不到秉容会说这样的好听话,心在腔子里砰砰的跳,撞得心口周围的一片皮肉微微发麻,正了神色道:“那你得一辈子都要这样。半途要是改了,不就是耍我玩吗?”
秉容朝他笑,又真又诚,眼里一点儿别的意味都没有,“博衍,我不会变。”
第27章
俞博衍托朋友王善秋办的事十分迅速,不过三日,他便带了两位先生到俞家来。
俞博衍昨儿晚接了王善秋的电话,所以今日不出门。等他来了,一见二位先生都是四BY育訁十岁上下,虽穿着简单,但说话斯文周到,心先落下一半。
五人坐下谈话了半个钟头,互相了解对方的情况后,俞博衍、王善秋留在会客厅,秉容随两位先生再去书房谈话,陈妈同去,上茶上点心。
人走后,王善秋朝俞博衍一笑,“博衍兄,家里什么时候多了这位小兄弟,我们可都不知道啊。”他话里意思,俞博衍也听得明白,以为秉容是他的弟弟了,也是一笑,“你向来聪明,这回可是想错了。”
王善秋呷了口茶,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只把眼睛看向他。
对于外人问起秉容的来历,俞博衍早有一副说辞,当下也就慢条斯理的说出来:“早些年有一回,老太爷去贩皮货料子,在山里头遇上险事,受了他的恩,可怜他孤苦无依,带了回来。”
“本来是预备留在身边帮忙料理些铺子上的事儿,那会儿我不是在国外。谁成想老太爷一病病在了床上,也就连累了他照顾,现在我只不过是把老太爷没来得及帮他的事,帮上一把罢了。”
听罢,王善秋叹了一声,“老太爷病了几年,都是他在照顾,也算难得了。”他与秉容是头一回见面,方才眼瞧下来,只觉是个不多言的人,和人说话能看出一副真心,听了俞博衍的话,心中对秉容更添一分好感。
俞博衍笑了一笑,“是啊,说起来,我这个养在老太爷膝下的儿子,还不如他。”
他既提起俞彪,王善秋免不得安慰他一番,二人喝茶闲话,时间过得也快。俞博衍留他吃晚饭,他也不推辞,和着两位先生一起,让厨房开了一桌丰盛晚饭上来,五人吃了一餐。
到了晚上临睡前,俞博衍和秉容都洗漱好躺在了床上,两人这才有空说会儿话。
晚饭桌上他俩都喝了点酒,秉容不禁酒意,脸上发着烫,俞博衍的手伸过来,他便抓着把脸贴上去,贪人手上的一点儿凉,低低的笑了两声,去碰俞博衍的脸,“博衍,你也喝了酒,怎么你的脸与衍一य就不烫。”
“我酒量好,自然不烫,你要跟我比,再练上几年罢。”俞博衍笑话他,在他脸上捏了两把。
秉容给他捏得更烫,扭脸不让他碰,“再练上几年,我也比不过你。”
“嚯,你倒聪明,知道比不过我。”俞博衍直笑,干脆把脸也凑过去,贴着秉容的烫脸,一来二去的,在上边啄了好几下,问他:“怎么今儿这么高兴,是见了两位先生的缘故吗?”
秉容笑着往后边躲,俞博衍怕他撞上床头磕疼了,忙把手伸过去。
秉容扭头看了一眼俞博衍护着他的手,心里软乎乎的,眨了两下眼睛,看人,“我高兴,是因为,我忽然觉着,博衍,你对我怎么这么好哩。”他的手朝后摸着俞博衍的手,“刚才,你还怕我磕着脑袋。”
这番话俞博衍心里受用,面上装的不怎在意,“呵,感情从前,你没觉得我对你好啊。”秉容听他这样说,一点儿不怕他跟自己发脾气,因为他话还没说完,他现在也琢磨出一点对付博衍的门道了。
“没有。”他摇了摇头,“以前我也觉着你对我好。但是你对谁都是这样的和气,陈妈、幼玲她们都是,而且你还不对她们发脾气,你就对我发脾气。”
“后来,后来……”秉容咬了下嘴巴,眼里有些怯,却还有些小得意,像是他发现了俞博衍的某项秘密,但又不敢确定,在俞博衍的耳边小声的说:“我发现,你对我,有一些特别的不同哩。”
俞博衍翻了个身,直勾勾的瞧住他,“哪里不同?”秉容这可答不上来,垂眼瞧俞博衍胸前的衣衫,拿手碰来碰去,“我说不好。”他抬起头来,撞进俞博衍温柔的视线里,那种笑,老实,却招人,让人觉着给他在哄呢,“可是,你对我好,我就是知道。”
俞博衍也不逼他,倏地给人抱上,在他嘴巴上咬了一口,“你知道就好,可不许辜负我,辜负我,我可对别人好了。”
“不行。”秉容舔了下嘴巴,亲了俞博衍一口,“博衍,你不许对别人好。”俞博衍心里乐开了花,笑着下床把电灯扭了,上床抱他,“成,睡罢睡罢。”
自然,一时半会儿是睡不着,他便问:“今天来的两位先生,你觉得好吗?”
“好,他们都很和气。”
“往后啊,他们就是你的两位老师。对他们,你可要守礼规矩,不能冒犯,知道了吗?平时我在外头,陈妈会陪着你,有什么话,回来可以跟我说。”
“嗯,你每日要早些回来,我们一块吃晚饭。”
俞博衍的笑声低低的,絮絮叨叨的嘱咐了许多,只是声儿越来越低,秉容应他的声儿也越来越低。
安静夜里,两人的梦都做到了一块。
年前,两位先生要来试教个三天,俞博衍嘱咐了陈妈,她年岁长做事有度,有她照看,他不担心。
趁着几天的功夫,他索性把生意上的大小事儿一并理尽,等闲下来,离旧历新年不过四五天了。
他总算得了空闲,在家休息了一天,第二日便带秉容坐汽车出门,预备花一天时间在城里头闲逛。
俩人先去理了发,在饭馆子吃了午饭,才坐汽车到青元寺的庙会上逛。
到了这时候,街上的年味儿十分浓了。鞭炮摊、春联摊一眼望去有八九处,卖各种年货的摊子就更是多了,蜜饯、山楂果儿、瓜子核桃……走近了,甜丝丝的糖气儿直往鼻子里钻,还有做年前生意的各种走动小摊贩,把青元寺前的这条街,挤得是车马不通,谁要是坐汽车,绝对过不去。
秉容记着上回跟幼玲出来买花,直奔卖花摊子去了。这时候的水仙和梅花开得更好,红的梅花喜气,黄蕊白花的水仙恬淡,一例是香的,买回去能养许久。
俞博衍算了算家里能放上花的地方,做主买了八盆,梅花、水仙对半,付钱后让摊老板给搬到车上去,让司机先送回家里。
既买了花,别的东西不能不添一点,要了三副对联,三挂鞭炮。买鞭炮的时候,俞博衍问了秉容,“要不要买些小爆竹,三十儿的时候给你放。”
秉容倒不糊涂,“小孩儿才放那个呢。”俞博衍不驳他,掏钱买了些,“你不放便不放吧,前院几个听差都十八九岁,我买给他们放去。”
秉容一听,担心自个儿没得放了,拉了拉他的手,“那你也给我买一份。”俞博衍忍着笑,“方才还说这是小孩儿才放的玩意,眼下肯巴巴儿的要了?”
“他们放,我可以跟他们一块放。要是我自己放,你指定笑话我。”
俞博衍拉着他往前走,“有你一份儿在里头。我不笑话你,不要他们陪,三十儿晚上,我陪你放。”
“真的?”秉容心里头其实就想和他一块放,听他这样说,心里可欢喜呢,逛了一路,脸上红扑扑的,声儿快给淹没在周遭的人声里了,“博衍,我其实是想跟你放。”
俞博衍勾了下他的手,很快放开,唇角抿起,“怎样不真。”
接下来,两人又买了些过年招待客人要用的瓜子蜜饯、干点心,直逛到周遭人也少了,把买的东西放到车上去,让司机先回,他俩在外头吃的晚饭。
第28章
年前的日子过得飞也似的快,转眼到了三十儿。从早晨起,传进耳朵的爆竹声,时而远时而近,不曾断过。
吃过早饭,俞博衍拉着秉容,还有两位听差,挨院挨门的贴春联。先得除去旧的,再用浆糊把新的贴上去,俞家院子屋子多,光是贴遍春联,就把他累个够呛。
贴到最后边一间屋的时候,护墙外边正好走过一群孩子,放小摔炮,扔墙根上就一个响。俞博衍在墙头上探头看下去,见他们个个儿红着小脸,兜里满满一兜干枣子,边嚼边走,嬉嬉笑笑的一大帮,不由得想起自个儿小时候,扭头朝秉容笑,“一大群孩子。”
他从椅子上下来,让秉容上去,孩子们还没走远,只瞧得几个背影。可连背影都瞧得出过年的欢喜,三两步一个一跳。
秉容直瞧得他们不见了,才从椅子上下来,“小孩儿们过年才是真高兴。”这时候,俩听差已经把一副新对联上好了浆糊,递给俞博衍,由他拿着往门两旁贴。
秉容则站在屋门后三步瞧对不对称,跟俞博衍说:“往右边靠一点儿。”俞博衍照做,扭头瞧他点了头,才松手把对联一点点儿压好,从椅子上跳下来,退到秉容身旁站住,笑道:“不赖,很对称。”
他让俩听差收拾椅子、浆糊,拉上秉容往外走,想起方才看到的小孩儿们,问道:“你小时候怎么过年?我小时候反正同他们差不多。”
“那时候在山上,我爹娘在年前会下山换皮子,用换来的钱赶一次大集哩。买上许多东西,还有给我的爆竹。”
秉容跟着他走在廊子里,倒记得清楚,慢慢儿把儿时过年的情形说给俞博衍听,直到进了东院。
俞博衍看钟,离开午饭还有半个多小时,可他忙活半日,有些饿,便唤来陈妈,让她去厨房,告诉厨子提前开午饭。
为了准备午后的祭礼,厨房开上来的午饭自然没往日精细,只有一大碗稀饭,三样小菜。俞博衍也不挑,和秉容一块用了,用完后一刻也没闲着,去准备祭台要用的香和纸钱。
到了下午三四点那会儿,邻家、后巷响起的鞭炮声十分密了,有些人家开晚饭早,这时候都快吃上了。
做完了祭礼,俞博衍算是闲下来,厨房那边却忙活开了,支了陈妈和另一个老妈子去帮忙。
秉容原想让陈妈帮他找样儿东西,寻不到她人,便走进东院,一路直走进屋去,唤道:“博衍。”头一声,没人应他,他穿过会客厅,先去书房看了一眼,才跨进里屋,见到俞博衍,“你在呀,叫你怎么不应我。”
俞博衍站在柜前,正出神呢,给他一句话惊着,回过神来,朝他一笑,“刚才出神想事,没留意听,对不住。”
秉容走到他身边,瞧他手里拿着钱,“出神想什么?”俞博衍朝他扬扬手里的钱,“我在想,今年给他们多少赏钱。从前都是爹给,我也不晓得给多少,要是幼玲在,我还能问问。”
秉容听他说,倒笑了,“我知道。”他凑近俞博衍耳朵,轻声说了个数,“你往上,给多一点儿就是了。”
俞博衍捏捏他的手,“行,就这样办罢。”说完,他便开始往红包里装赏钱,秉容没事儿干,一会儿在桌前坐坐,一会儿在床前坐坐,听着远边传来的鞭炮声,走到窗边去听。
正好儿,俩听差正在院里的柿子树旁挂鞭炮。长长的一条红龙似的鞭炮,头系在柿子树上的粗杈子上,慢慢垂下来,树下的雪扫净了,露出青石砖,鞭炮尾巴的引子在砖上轻晃。
他扭头,跟俞博衍商量,“博衍,待会儿给我点炮,行吗?”俞博衍扭头瞧他一眼,拎着红包纸走过来,笑道:“随你。”
院子里大小听差,老妈子都为这年节忙活,他俩闲闲在屋里头说话,不知不觉,时间在爆竹烟味儿里过去。
开晚饭前,秉容捏了个火折子,在鞭炮引子上那么一燎,就朝廊子上笑着的俞博衍这边跑,没几步,鞭炮声就在身后边响开了。
他跑到俞博衍身边,光在鞭炮声里笑了,低头勾住人的手,抬头看那鞭炮已经烧到一半,声儿炸得耳朵直发麻。
“咱进去罢,厨子听到鞭炮声,立马开始上菜了。”俞博衍侧头和他说话,声音放到最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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