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念书的时候就一直挺喜欢乱写的,杂志社的话,大概是半年前吧,突发奇想就想去投稿了。”
叶嘉把这半年的艰难用最简练的方式告诉了对方,关于人生最大的改变他只是用了“突发奇想”四个字,却丝毫没有提及这四个字之后的拉扯和自救。
他并非刻意隐瞒,更多的只是无从说起。
好在沈清川也没有问下去。
“是哪家杂志?”
“雲海。”
沈清川笑道:“大作家,我现在是不是应该先问你要签名?”
叶嘉摆了摆手,笑得有些不好意思。
“辞职是因为写文章会影响工作吗?”沈清川问。
“有点吧。我好像不太擅长三心二意地做一件事。”
“考虑清楚了吗?”沈清川向他确认,“或者你可以再写一段时间,再辞职也来得及。”
沈清川是对的,或许他是该理智一点,先保证稳定的工作,再去追求梦想。能这样总是好的,叶嘉佩服这样的人,但他做不到成为这样的人。
这样的想法过于理想化,梦想和现实大多数时候都会犯冲突,他不过是血肉之躯,也并不想太为难自己。
CX330说:你不是手无寸铁。只要你会写字,你就什么都不用怕。
“嗯。”叶嘉不想再聊这些,转移话题道,“那沈医生呢?你过年准备怎么过?”
“不出意外的话应该会出去旅行。”沈清川说。
“去哪?”
“玻利维亚,听说那里的乌尤尼盐湖很漂亮。”
叶嘉并没有听说过这个地方,他问:“你一个人去?”
沈清川摇了摇头:“陈琅说他会西班牙语,可以给我当翻译。”
“到时候记得发照片。”
“我会的。”
小年那天陈静和叶和民来了,带着叶茗。
小妮子长高了一些,头发剪短了,看起来更加清秀了,穿了条粉色的袄子,衬得小脸雪白。一进门就把袄子脱了,坐在地板上捧着手机,不管不顾的。
叶嘉一看那衣服就知道是陈静逼着她穿的,这年纪的小孩正是喜欢黑白灰的时候,他们拼了命地想摆脱稚嫩,但少女的朝气却连沉闷的颜色也掩盖不住的,从骨子里透出来。至于喜欢粉色的则大多都是那些正在老去的人,她们拼了命地想找回青春,但暮气却还是从眼角眉梢里泄露了出来。
叶茗还有半年就要高考了,难得能放松一下,叶嘉也不想太苛刻地管她,就由着她去了。
一家人一起把叶嘉的出租屋里里外外地打扫了一遍,其实在陈静来之前,叶嘉已经扫过一遍了,但还是被陈静从内到外地批评了一顿,最后打上了脏乱差的标签。妈妈嘛,总是这样的。叶嘉笑着听着。
吃过晚饭,陈静在厨房洗碗,叶和民在阳台抽烟,叶茗鬼鬼祟祟地坐到了叶嘉的身边:“哥。”
“嗯?”
“我把西南风的书都扔了。”叶茗的声音低低的,“我不喜欢他了。”
叶嘉心里一暖,又不想让气氛太沉重,于是逗她道:“签名那本也扔了。”
“扔了!”叶茗直视着他,目光坚定,像是立誓一般。
叶嘉摸了摸叶茗的头发,语气温柔:“没关系。”
“我没有跟爸爸妈妈说,那件事。”
“嗯。”叶嘉觉得眼睛有些酸涩,“谢谢小茗。”
叶嘉并没有打算把辞职的事情告诉父母,他知道陈静和叶和民大概也不会阻拦自己这个决定。成年之后,他们一直都很尊重自己的决定,但是这并不代表他们不会担心。
再等一等,等他再坚定一点,等他脚下的路再明朗一点,他一定会郑重地跟父母说这些,而现在他唯一想做的事情就是把眼前这个年过好。
这个年,许瑞白肯定是要在从前慢过的。
房子文跟程君早就没了亲人,以往的年也都是跟留守在从前慢的旅客们一同度过,今年则是和许瑞白。
吃完午饭,许瑞白跟程君就在房子文的指使下贴起了对联,中途程君出去接了个电话,进来的时候脸色有点差。
她把许瑞白拉到一边:“小白,画廊刚给我打电话,送去的两幅画,有人要订,但是你身份比较尴尬,也没签合同,画廊很难给你做宣传,所以价格压得比较低。”
“你要是不介意,三万块一幅,你跟画廊55开。” 程君顿了顿继续说道,“你要是介意,我再跟画廊商量商量。”
程君知道许瑞白的画肯定不止这个价格,就算是美院刚毕业的学生,画廊稍微给包装一下,两三万一幅都能卖出去。程君也怕许瑞白心里有落差。
“不用了,谢谢君姐,卖了吧。”许瑞白把手上的胶水搓了搓,淡淡的说道。
程君松了一口气:“行。”
下午,程君跟房子文出去置办年货,让许瑞白在从前慢看店,其实也没人会在大年夜跑来住青旅,程君就是这样顺嘴一说。
程君和房子文离开后,整个房子安静了下来,只有暖气片里的热水咕噜咕噜流动的声音。
叶嘉给他发来了消息,是他包好的一路饺子,白白胖胖的,很漂亮。叶嘉说,今晚准备吃饺子,让他猜是什么馅的。又问他,今晚要吃什么。
许瑞白猜是荠菜馅的,又说,他今晚也要吃饺子。
他合上手机,从玻璃窗看出去,发现居然下雪了,天气预报嚷了几天,还是在这一年的最后一天压了下来,路上的行人裹紧了外衣,逆风而行。这雪来得实在有些突然,却并没有那般惹人讨厌,像是松软的奶油,软软地覆在各种道路和建筑上,给荒凉萧索的冬日舔了份甜。隔着玻璃看G市的雪很温柔,粉粉的,绵绵的。
许瑞白觉得心里特别地平静,他希望这样的日子能够过得再久一些。
门口的风铃发出轻微的声响,是有人上门了,许瑞白站了起来,以为是程君和房子文回来了。
“瑞白。”来人轻声喊他,Omega清淡的竹香,挟着凛冽的寒气飘了进来,果然冬天还是咄咄逼人的。
那是一张他再熟悉不过的脸,是曾经连在梦里出现都会让人咬牙切齿的存在,但他再见到这张脸,却意料之外的冷淡。
许瑞白语气平淡:“请问有事吗?”
“来带你回去过年。”Omega笑着说道。
第73章
“来接你回去过年。”
白竹虞笑盈盈地站在门口,她画着淡妆,穿一身水绿色的旗袍,披了一件白色的披肩,脖颈上的珍珠项链在灯光下闪着光,看起来典雅又素净,尊贵的样子和这个狭窄的门庭格格不入。
许瑞白从头到尾地扫了她一眼,说道:“不用了。”
说完,他转身走向了画板,准备继续用左手画完那幅还未完成的画。
白竹虞的笑容似乎凝固了一瞬,旋即又恢复了毫无破绽的模样,柔声道:“还没有玩够吗?家里人都等着你过年呢。”
在她看来,许瑞白28岁的这场流浪,和他18岁的那场并无不同,不过都是小孩子闹着玩要糖吃罢了,最后的结果也是一样的。区别可能只在于28岁的许瑞白多尝了一些苦头,那也是她给的一点小小的惩罚,让她在整个晚会上丢了颜面的惩罚。
只要她稍稍做出让步,她的孩子总会回到她的身边的。
许瑞白淡淡的说道:“我没有记错的话,我现在应该是查无此人。”
既然是查无此人,又哪里来的家人呢?
“不属于许家的日子,很艰难吧?”像是包容青春期离家出走的孩子回来的母亲那般,白竹虞眼神温柔,语气更是柔和,她说,“只要你愿意回来,你永远都是许家的孩子,你永远都是许瑞白。”
“也可以是西南风。”白竹虞给了许瑞白一颗糖。
“也没那么难,我现在这样挺好的。”许瑞白不为所动。
白竹虞笑出了声,连语气也鲜少地带了些不屑:“在广场上摆摊画画,挤在拥挤的小房间里睡觉,每天为第二天的午餐发愁?瑞白,这就是你追求的自由吗?”
“这样不好吗?”许瑞白反问道,“除了发愁吃饭睡觉画画,我什么都不用发愁。”
“瑞白,这些都不可能长久。所有人都可能离开你,只有家人会永远站在你身边。你看看街边那些无家可归的人,你不害怕变成跟他们一样吗?”给了一颗糖,再给他一鞭子,白竹虞的惯用手法罢了。
“害怕。”许瑞白毫不躲避地说着自己的畏惧,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下,他还在画着那幅画。
许瑞白现在已经没有在反抗什么了。
“但是没关系,就算逃不掉你的掌控也没有关系。”许瑞白继续说道。
他不再是那个做着尖锐的破坏行为,然后幻想着许家会给予他想要的自由的那个许瑞白了,那更多的是一种幼稚的任性。
自由不是去热情奔放的国家旅行,亦不是放纵肉体的沉沦,真正的自由是斩断枷锁,在没有自由的地方开拓自由。
他说:“你当然可以让我身边每一个人都离开我。”
“但世界太大了,这里活不下去,可以换一个地方活。”许瑞白这么说着,语气竟然轻快了起来。
白竹虞静静地听着,脸色却越发难看。他们就这样沉默着,只听得到断断续续的鞭炮声和门外有些急躁的鸣笛声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又飘了雪,空气更加冷厉,大家都急切地想要回到温暖的房间,和家人团圆。
良久,白竹虞问道:“那叶嘉呢?”
许瑞白手下一顿,眼底闪过一丝慌乱,但又迅速恢复了平静:“我跟他已经没有关系了。”
白竹虞还想说些什么,程君的声音从门口传了进来。
“小白,来帮忙拿一下东西。”
许瑞白站了起来,说道:“不早了,你该走了。”
走过白竹虞身边的时候,她拉住了他的胳膊,说道:“跟我回家吧。”
程君在门外催促道:“小白,赶紧的,你子文姐拿不了。”
许瑞白把手抽了出来,说道:“不送了。”
程君把小毛驴停在门口,前面的踏板上放了两个大红的袋子,她正努力维持着车子的平衡。房子文的手上则挂着两只红色塑料袋,满满当当的,露出零食的包装,是他们晚上守岁时的物质保障。他俩出去没有带伞,新买的呢子大衣上沾了不少雪珠,看起来又冷又湿。
“你把我前面这两个袋子拿进去,我把车停了。”程君指使着许瑞白,又不住抱怨,“这雪下得太突然了,走拐角那块的时候差点给我滑了一跤。”
许瑞白把程君前面的袋子拎了起来,要去接房子文手里的袋子。
房子文缩了缩手,拒绝了他的帮助,回头跟程君说:“我跟小白先进去。”
一转头就看到从屋内出来的白竹虞,两人打了个照面,白竹虞居高临下地打量了她一眼。穿着黑色西装、看上去像是保镖的男人早已毕恭毕敬地打开了伞,一路护送她走入了雪中。
房子文望着两人的背影,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问许瑞白:“有客人?”
许瑞白朝着他们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转身走进屋内:“不是,问路的。”
“穿成这样来问路?”程君已经停好了车,掸着身上的雪,眼神怀疑的问道。
没有得到许瑞白的回答,程君心里虽然还有疑问,但也只好作罢。许瑞白不愿说的,谁也逼不了他。
许瑞白把东西放到了架子上,隔着玻璃看到白竹虞上了一辆加长版的路虎揽胜,又望着那辆车消失在风雪之中。
良久,他披上外衣,朝正在整理桌子的程君说道:“君姐,我出去一趟。”
“你去哪儿?马上准备吃晚饭了。”
“不用等我。”
许瑞白连伞都没有拿,一头冲进了风雪之中,此刻他什么也不想管,心里有什么地方空了一块,又有什么情绪松了下来,他觉得无比地畅快,他只想立刻见到叶嘉。
细小的冰晶在云层汇集,然后凝聚成雪花,在青灰色的灯牌下飘成漫天的银色碎屑。它们覆盖在许瑞白的头发和肩膀上,凝成一层透明色的冰碴,随着他的动作簌簌地掉下。
许瑞白奔跑在道路的中央,他的眼前是白茫茫,身后是空荡荡。
隔着万家灯火,他听到各家欢聚的觥筹交错,听到鞭炮声里小孩的欢呼雀跃,听到电视机里的主持人的声情并茂。所有的声音在他耳边汇集,破碎,褪色,最后只剩下自己的飞速的心跳和沉重的喘息。
去年除夕,他在高速上花了7个小时没有想明白,为什么自己要穿越几百公里只为了去见叶嘉一面。
这一刻他终于想明白了,山川湖泊,旷野雨落,都不及站在爱人眼前,对他说一句,新年快乐。
——想见他,一刻也等不了。
第74章
许是日子过得好了,这些年的年味越来越淡了。过年两个字就像是无法具象的名词,也谈不上有什么激烈的情绪了。只是听着电视节目里主持人闹腾的声音,看着父母穿梭忙碌的房间,闻着千里迢迢从A市带来的腊肉味,叶嘉才反应过来,居然真的要阔别一年了。
下午的时候沈清川遵守承诺给自己发来了玻利维亚的照片,两人站在乌尤尼盐沼的中央,天空纯净得彷如天堂,两人像是在云间漫步。还有满湖的火烈鸟,以及随处可见的羊驼。看得叶嘉直呼羡慕。
白小雨好像带着他的橙花先生回了A市,至于发生了怎样的故事,叶嘉想,等过了年,白小雨一定会迫不及待地告诉自己。
这一年每个人似乎都变了一些,而这一年他过得则尤为梦幻。过去的记忆其实已经很淡了,很多时候人的记忆都不是靠实质性的东西串联,而是倚靠一些情绪,重新编排或者伪造一些故事。
他只记得自己带着如释重负与精疲力竭交织的心情度过了这一整年,他把自己整个毁掉又重新修复,阔别旧的故事,遇见不同的人,开始全新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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