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在石头的空虚里,死亡并非终结/而是一种可改变的原始的事实/石头粉碎,玻璃诞生】[1]
并不是十分隆重的签售会,只是非常小范围的见面活动,甚至会场看起来都布置得非常仓促。来的人也不多,一个书店的二楼就能囊括。
许瑞白走进门的时候,被一个Beta拦住了。Beta拿着签名本递给他:“先生抱歉,我们这边不预留座位,进场都是有编号的哦,麻烦您在这里留下您的名字,然后领一个号码。”
许瑞白看了他一眼,接过纸笔,写下了“许瑞白”三个字。
“记得把号码带在胸口,等下见面会的最后会有抽奖环节。”Beta笑着提醒他。
许瑞白朝她点了点头,把写着16的号码放进了口袋里。
排队等签售会开始的时候,许瑞白收到了叶嘉发给CX330的消息:“签售会要开始啦,有点紧张。”
许瑞白原本并不想回复,但还是没忍住:“不要紧张,台下都是你的粉丝,该紧张的是他们。”
“万一发现,我跟他们想象的不一样怎么办?”
“别担心,他们都会很喜欢你的。”
“你怎么知道?”
“我当然知道。”CX330说道,“不能到场的小粉丝也会在外地给大大加油!签售顺利!”
“阿茶老师,进场了!”工作人员在门口喊道。
“嗷,好的。”叶嘉退出了跟CX330的聊天框,把手机揣进了兜里。
五个作者一同入场,会场不大,粉丝们鼓掌的声音便显得尤其热烈。叶嘉并不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面,做许瑞白编辑的时候,见过的每一场签售会都比这场隆重和盛大。但站在台上的并不是他,他从来都只能是旁观者,而现在这些掌声都是给他的,这些人都是他的粉丝。
那个曾经只能窥探和艳羡着旖旎世界的男孩,现在正在慢慢创造属于自己的星球。
紧张之余,更多的大概是激动吧。
签售会开始,人流缓慢前行。
一个高大的人影站到了叶嘉的面前,骨节分明的手把书放到了他面前,叶嘉没有抬头,翻开了书本,习惯性地说道:“你好。”
“手……累吗?”面前的人影弯了弯身子,凑近了些,开口道。
雪松的味道。
叶嘉惊讶地抬头,看清眼前的人后,没忍住笑了笑:“你怎么会来?”
许瑞白拉了拉口罩,弯了弯眼睛:“阿茶的第一次签售,不能错过。”
叶嘉觉得这番对话似曾相识。
许瑞白轻咳了一下,认真地解释道:“前两天路过门口的时候,看到宣传海报了,上面写了阿茶。我想应该是你。”
“嗯,要写什么?”叶嘉垂下头问道。
“都可以。”
叶嘉在内页上写下了:新年快乐,万事如意。
笔尖顿了顿,又在最前面写下了TO许瑞白。
时间空间倒退重置,如果从一开始就是错误的,那就全部重新开始。
——这次换我来奔向你。
“这个给你。”许瑞白把半透明的宝石放到叶嘉的手里。
“这是什么?”叶嘉问。
那宝石还带着许瑞白胸口的温度,在室内灯光的照耀下,像是被封印的小型宇宙。
“礼物。”许瑞白说,“你见过。”
“是……欧泊吗?”
许瑞白点了点头,望着他的眼神温柔而坚定:“结束后,可以一起吃饭吗?”
“结束后再说吧。”叶嘉把书还给了他,把欧泊攥到了手里。
因为到场的粉丝人数并不是很多,签售不到一个小时就结束了。
主持人拿着话筒说道:“接下来就是我们本场活动的抽奖环节,让我们有请我们的投资人,白女士。”
话音刚落,穿着素色大衣的Omega从会场的后面走了出来,气质斐然,一出场便是掌声哗然。
像是感应到了什么,叶嘉下意识地望向许瑞白的方向,发现许瑞白也在看他。
他们在对方的眼神中看到了同样的茫然。
“有请我们的白竹虞女士,为我们整场活动抽奖。”
白竹虞笑着瞥了他们一眼,眼神里说不出是怜悯还是自信。
她轻声说道:“16号。”
“16号。”主持人拿起签名本重复道,“CX330先生。”
CX330?他来现场了吗?所以刚刚签售的人里有CX330?既然来了,为什么不告诉自己呢?
叶嘉有些激动地站了起来,向人群中张望。
“您就是16号吧?”主持人举起手指向了一个方向,高声说道。
叶嘉朝着主持人的方向看过去,那是一张无措的脸,他最熟悉的一张脸。
CX330。看似毫无关联的句子在叶嘉的脑海里,自动地拼凑成画面,飞快地闪过。
“我可能去不了您的签售了呢。”
“它被称作是宇宙中最孤独的星星。”
“只想讲给他听。”
“那下次不送玫瑰花了。”
“你看过莱蒙托夫的《恶魔》吗?”
“我永远是大大的粉丝。”
是同一个名字。
原来,原来。
“给我们的16号CX330先生一点掌声,欢迎他来到我们的台上。”主持人还在不断重复着同样的话。
许瑞白的脚步动了动,似乎听到了敲在他头上的闷钟。现在一切结束了。无论是CX330还是许瑞白。
白竹虞太了解他了。
她知道,他一定不会错过叶嘉的签售会。
他听到白竹虞柔声对他说:“你跟叶嘉拥有的时间,是我默许你偷去的。”
你所要的那些自由,都是我给你的。
白竹虞又胜利了。
许瑞白久久地望着叶嘉,被身后的人推着往台前走。
叶嘉却在不断后退,他的脑子一片空白。
那个让治愈他失眠的人,就是让他失眠的人。
那个让他从抑郁中走出来的人,就是让他抑郁的人。
他满心欢喜以为开始的新故事,不过还是旧的人。
——你所得到的一切,都是我想要给你的。
他们,从开始到结束,谁都没有逃掉。
圆环,从一开始就是封闭的。
“逃吧!”叶嘉听到自己脑子里的声音。
胆小鬼们除了逃跑,别无他法。
叶嘉往会场外跑去。现场一片骚动。
许瑞白看了白竹虞一眼,转头往叶嘉的方向跑去。
白竹虞站在高台上,一动不动,仿佛是冷冷俯瞰人类悲欢吵闹的神明。
下午三点,市中心的主干线上车流如水。叶嘉听到耳边呼啸的风声,身后的脚步声,他知道许瑞白就快要追上他了。
“你不要过来!”叶嘉在人行道前停住,转身朝许瑞白吼道。
许瑞白停在他两米的地方,轻声地喊他:“叶嘉。”
“你先不要过来!”叶嘉大口地喘气,做出抗拒的手势,“你让我冷静一下,我现在很乱,什么都想不了。”
一切都来得太快太着急,他只是需要一点时间,来消化这个事实。
绿灯跳转到黄灯,他只有三秒。
叶嘉飞快地朝对面跑了过去。
看着叶嘉的身影越来越远,那种功亏一篑的挫败感和无力感涌了上来,许瑞白甚至根本没有思考什么,便冲进了车流里。
黄灯闪了两下,红色占据了视线。
“啊!!”
叶嘉惊惶地转过头来。
刺耳的刹车声音,重物落地的声音,路人尖叫的声音,他自己的声音。
碰撞在一起,
全都是命运的声音。
[1]摘自欧阳江河的《玻璃工厂》
第77章
之后,叶嘉再回想去那天,是兵荒马乱,是空气深处的阴寒,是刺目的猩红,是黏稠而挥之不去的景象。
“麻烦家属在这里签字!”
护士把手术同意书塞到他手里的时候,他的意识仿佛还停在那个路口。叶嘉动了动僵硬的手指,发现自己的手颤抖得几乎拿不住笔。
“我是他的母亲。”平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手术同意书被迅速地抽走。
叶嘉回过头,看到白竹虞低头在手术同意书上签字。签完字,她抬起头平静地与他对视了一眼,然后在走道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周遭再如何混乱,唯有她镇定沉稳。
叶嘉在距离她四个座位的角落坐下,手里攥着刚刚从许瑞白口袋里掉出来的手机和许瑞白亲手交给他的欧泊。欧泊上沾了一些已经干涸的血迹,叶嘉缓缓地把它擦干净,无声地凝视着它的光泽,像是从这俗世尘寰中抽离了一般。然后,他闭上眼将石头放到唇下近乎虔诚地吻了吻。
听天由命,理应是这世上最深的绝望。
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铃声响了起来,打破了叶嘉的祈祷。叶嘉接起电话,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小白,还回来吃晚饭吗?”
“喂。”一出声,叶嘉才发觉自己的声音无比的沙哑。
电话那头的人似乎愣了一下,几秒后才问道:“你是哪位?”
“我是……许瑞白现在,在医院。”
“出什么事了?”对方语气有些慌乱。
叶嘉并不知道对方是谁,但从对方的语气来看,应该是许瑞白相熟的朋友。
“车祸。”
“车祸!怎么回事?!”
叶嘉张了张嘴却不知道从何说起,那头的人似乎也感受到了他的为难,问道:“在哪家医院?”
“G市中心医院。”
“我们马上过来。”
电话刚刚挂断,手术室的门就被推开了。
叶嘉扶着座椅的把手站了起来,朝出来的医生问道:“他怎么样……”
“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主要是右手的问题比较大,肌腱断了。我看他本来就有腱鞘炎,是弹钢琴的?”
“他是……画家。”
医生皱了皱眉,好像有些为难:“画画的啊,那倒是比较麻烦。肌腱现在接是已经接起来了,但因为是撞击伤,创面很不规则,又伤到了手部神经,所以恢复的话会稍微困难一点。”
“什么……意思?”
“他这个状况,需要右手用力的工作基本上都很难从事了。画画的话……”医生叹了一口气,“看病人醒来之后的情况吧。”
许瑞白,不能画画了?
不可能。
叶嘉静静地看着医生离开的方向,甚至没有感到强烈的痛苦,他什么事也没有想,什么事也想不到。
他的脑子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念头不断重复:这都是假的。
一瞬间像是有电流通过他的脑门,天花板坠了下来,世界天旋地转。他双腿一软,抓着旁边的椅子,猛烈地呕吐了起来,仿佛要窒息那般。眼泪控制不住的喷涌着。
不可能啊,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啊!
许瑞白天生就是要画画的,就像人天生就是要吃饭一样。
人怎么可能不吃饭呢?
为什么会这样?
神呐,救救我吧!
救救我们吧!
“小嘉。”叶嘉隐约听到有人在叫他,声音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
白竹虞蹲了下来,温和地摸了摸他的头发:“你觉得这样值得吗?”
“他只是想要你回到他身边而已。”白竹虞的语气里似乎带着心疼。
“你回到他身边,他回到许家,我可以为他联系世界上最好的医生,为你们准备最舒适的生活。他可以重新画画,你也永远无需为了生活奔波。”
以自由意志为代价,获得所有人都梦寐以求的幸福生活。只要不思考幸福就会永远幸福。
叶嘉突然明白了,那些许瑞白施加在自己身上的,全都是白竹虞曾经施加在他身上的。
许瑞白,你是不是也觉得这样就能胜利?
白竹虞说:“你真的忍心看他一辈子都拿不了画笔吗?”
叶嘉抬起头,他无法停止自己的哭泣。于是只好双手攥拳,指甲深深地陷进肉里,他用疼痛让自己保持清醒,来与眼前的人对抗。
“那你忍心吗?”
白竹虞没有说话,平静地看着他,浅淡的瞳色里看不出什么情绪,刚刚语气里的心疼不过是稍纵即逝的幻觉。
叶嘉说:“你并不在意。许瑞白根本不需要会画画。他不需要拥有自己的个性。他只要站在你们为他安排的位子上,安心享用你们给他准备的生活,然后过完他从一出生就被设定好的人生。”
什么个性,道德,感情,自由,对于许家这样运转了近百年,已经自成体系的庞大机器来说都不过是累赘。
他们的根本理想是消灭人性。
“用性的无限自由作为弥补。让他心甘情愿地热爱,被你,被你们囚禁的感觉。这就是你们许家的规则。”
叶嘉停顿了两秒,他需要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克制住自己的颤抖,他觉得自己明明已经是歇斯底里了,但事实却是,他的声音微弱得连他自己都几乎不能听清。
“谋杀只能杀死一个人,而规则一旦被破坏,就再难修复。所以,你才一定要他回去,对吗?”
白竹虞没有回答,轻轻的抿起了嘴唇,医院的强光为她铎上一层冰冷的光晕,黑色的长发泛着淡淡的光泽,她有一张素净到绝美的脸,连岁月都不能奈何半分,但这样的美却让叶嘉几乎不忍多看。美得让人万念俱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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