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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山鹤融化了吗(近代现代)——山景王四

时间:2020-12-13 09:41:44  作者:山景王四
  鹤来点点头,“我写王维的《少年行》。”
  王维的《少年行》组诗,小峥嵘是背过的——孰知不向边庭苦,纵死犹闻侠骨香。他望着对方,心道,这么斯斯文文,弱不禁风的人,提笔写那么雄浑大气的诗文,倒是个反差。
  想到这儿,他不禁扑哧笑了笑,对上小鹤来的目光,“抱歉。我只是以为你会写与世无争的诗词,比如‘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他在心中说,毕竟你是这样的气质嘛。
  小鹤来面无表情说,“也可以。”
  小峥嵘忙摇手,“我胡说八道的,你不用听我。不过,《少年行》要配什么曲子好呢……我先试试。”
  他把提琴架到肩上,轻拉琴弦。小鹤来目不斜视,从书包里取出文房四宝,摊在桌上,开始书写。
  老师在旁边计时,按计划,这个节目时长应控制在五到六分钟,刚好是一支曲子的时间。太久,怕台下小观众们没耐心;太短,又不够王牌节目的分量。
  鹤来本就是大家心目中的小男神,再加上宁峥嵘这个人气王子,老师已经可以想象得到届时全场稚嫩的尖叫和掌声了。
  小峥嵘拉了段前奏,见小鹤来铺开大纸,那双对外界毫无挂心的双眼顿时注入神采,饱蘸浓墨,落笔如风,姿势从容优美,在乐声中更添神韵。
  他看在眼中,不觉开起小差,想,都说认真的男生最帅,果不其然,哪怕鹤来在台上不写书法,改写数学作业,都能把全校师生迷倒。
  小鹤来写完第一句“新丰美酒斗十千”的“千”字,停笔稍稍侧过头,瞥了小峥嵘一眼。小峥嵘心里打了个突,想,难道他发现我分心了?不行不行,这样我不就变成拖后腿的了吗。
  他定了定神,不再偷瞄鹤来。曲乐进入正章,渐趋壮阔,尽显乐师情绪。这首《纵横》本是一段电影配乐,原曲是一首很有侠气的古琴曲,小峥嵘听了喜欢,就央他的私教老师扒了曲谱,教他用小提琴来演绎。
  原意只是在练习考级曲目之余调剂身心,但不知不觉也练得很熟,此时见小鹤来挥毫泼墨,他的脑中也再度浮现那一行行千古诗句,对曲意豁然有了新的领悟。
  新丰美酒斗十千,咸阳游侠多少年。
  相逢意气为君饮,系马高楼垂柳边。
  出身仕汉羽林郎,初随骠骑战渔阳。
  孰知不向边庭苦,纵死犹闻侠骨香。
  一身能擘两雕弧,虏骑千重只似无。
  偏坐金鞍调白羽,纷纷射杀五单于。
  汉家君臣欢宴终,高议云台论战功。
  天子临轩赐侯印,将军佩出明光宫。
  曲终弦休,小峥嵘睁开眼,抬袖擦了擦额前不知何时沁出的汗珠,堪堪瞧见小鹤来写完最后一个“宫”字,墨尽笔收。
  老师掐了表,上前与小鹤来一道持起墨迹未干的曳地长卷,赞叹道,“真好,写得太好了。”
  小峥嵘不是第一次见到小鹤来的字,但仅限于宣纸练习册上工整端丽的楷书——小鹤来的书法课作业,每次都会在全年级巡回展览。
  而眼前的卷幅,令小峥嵘心神激荡,看得目不转睛。他不敢相信,如此恣意狂放的行书出自眼前这个文文弱弱的同龄人之手。先前还怀疑对方能不能写出《少年行》的风骨,事实证明,自己的眼界有多浅薄。
  当脱离了米字格的桎梏,鹤来挥斥的诗行像龙,像风雷,像少年手中的长剑,纵横于天地之间。没有什么可以限制他,也没有什么可以阻挡他。
  小峥嵘忽然明白了,鹤来的“冷”,并非因为他遗世而独立,而是因为他胸中就装着一整个世界。江海山川,日月星辰,都在他的心里,在他的笔下。
  要怎样浩荡的天地,才容得下鹤来这颗鲜活澎湃的心啊。
 
 
第五章 维纳斯的断臂
  小峥嵘实在太喜欢这幅字了,尽管知道向初识的新朋友索讨东西很失礼,仍是厚着脸皮问,“可以把这个送给我吗?”
  小鹤来说,“可以。”他默默看小峥嵘喜形于色,爱不释手的样子,又补充了一句,“这是我迄今写得最理想的一幅字。”
  小峥嵘满眼都是亮亮的星,“真的吗?那我可太幸运了!谢谢你,鹤来,我一定会好好珍惜的!回去我就把它装裱起来,挂在我卧室的墙上!”
  老师又与他们商量了一些演出细节,小峥嵘全程毫无形象地蹲在地上,鼓着小腮帮子呼呼吹宣纸上还未干透的字迹。等墨迹看上去都干了,还不放心,又伸出手指轻触,确认指腹上没有沾染黑色,这才欢欢喜喜地把纸卷起来。
  两人一块儿出了教学楼,小峥嵘问,“你怎么回家,有人来接你吗?”
  小鹤来说,“我走回去。”
  “你家离学校很近?”
  小鹤来点点头。
  小峥嵘羡慕道,“真好,我只能自己坐公交车,等车真麻烦。对了,我请你吃冷饮吧!”他开心地举了举右手的卷幅,“为了感谢你这份厚礼!”
  他见小鹤来站着不动,又说,“走嘛走嘛,门口小卖部的梅子蛋筒可好吃了,我有时吃一个还不过瘾呢!”
  小峥嵘从校服裤兜里摸出三枚一元硬币,买了两个青梅小蛋筒,跟小鹤来一人一个。
  俩人并肩往公交站走,小峥嵘肩背琴盒,左手搂纸卷,右手举蛋筒,还向小鹤来伸手比划,“看到路对面那个小摊儿不?他们家的烤鱿鱼特别大,酱料也好,下次再请你吃,你家近的话,吃完一个刚好到家了。”
  小峥嵘想得很美,鹤来一看就不是那种课后爱买小零食的,以后多找机会和他吃喝,一来二去的不就混熟了嘛,小学生的友谊就是这样建立的。
  “哎呀!”小峥嵘的琴盒肩带忽然松脱,他一个趔趄,手里的卷幅又掉了,一阵风刮来,他慌慌张张地在后面追,不小心跑到了马路中央。
  他很宝贝地捡起纸卷,松了口气,却听到了近处刺耳的汽车鸣笛声。
  尚未来得及反应,他就被人从背后重重推开,一下子摔倒在地上。
  纸摺坏了,胳膊蹭破了皮,背上的书包也压得很疼,小峥嵘吃力地侧过头,试图看清究竟发生了什么。
  那个冷淡矜持的少年,正伸开双臂,把他牢牢护在身下。原本欠缺温度的眸中刹那有焰色一闪而过,是急切,是关切,是宽慰,是痛楚。从对方口中,小峥嵘清晰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宁峥嵘!”
  那张秀雅稚嫩的脸从未如此苍白,也从未如此明亮,像极北的冰峰终于照见太阳,在阳光下显现出恢弘的流光溢彩。
  那是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宁峥嵘在鹤来脸上看到属于凡人的情绪。
  太阳之神找到了属于他自己的,宿命的太阳。
  救护车把两个浑身是血的孩子载到医院。小峥嵘被保护得很好,只受了些皮肉擦伤,他衣服裤子上大滩大滩的血迹,都是小鹤来的。
  他在急诊室简单处理过伤口后,就跌跌撞撞地冲到抢救室外面,攥着冰冷的门把手,哭得不能自已。
  还没来得及把鹤来赠给自己的书法挂进房间,还没来得及和他成为无话不谈的好友……
  宁家父母接到电话,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医院,听抽泣的爱子口齿不清地讲完事情过程,宁衣霞心疼地搂着孩子直掉眼泪,晋儒坐到一旁,严肃而温和地说道,“峥嵘,不管你的眼泪是悔恨还是难过,擦干以后,都要负起男子汉的责任来。你的朋友为了你那么勇敢,你应该用十倍百倍的真心去回应他。”
  小峥嵘噙着泪拼命点头,紧紧攥住了父亲的手掌。
  宁家通过小峥嵘的班主任,辗转联系上了小鹤来的家人。鹤来父亲鹤章赴韩参加书法交流会,因此只来了母亲檀叶和舅舅檀戍。
  双方家长在手术室外见面,宁家说不尽的歉疚和感激,倘若不是小鹤来当时反应快,此时抢救的就是小峥嵘了。
  小峥嵘抹抹眼睛,走到檀叶跟前,哽咽着说,“阿姨,对不起,都是我害了鹤来。”
  檀叶看着小峥嵘身上斑驳的血迹,蹲下身子,轻搭着他的肩,美丽的面庞上又是欣慰,又是悲伤,“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叫宁峥嵘。”
  “很高兴认识你,峥嵘,你一定是鹤来特别看重的伙伴。”她见小峥嵘表情呆了一呆,又轻声细气地解释道,“我们家弟弟从小内向,我和他爸爸都担心他交不到朋友,没想到他今天会这样奋不顾身地去保护一个人。你没事就好,这样,他也没白……”说到这里,两行热泪终究还是簌簌落下。
  一席话听得小峥嵘又要哭,他低下头,紧握拳头,硬是咬牙忍住。爸爸说得对,鹤来那么勇敢地救了自己,自己又怎么能如此软弱呢。
  那位年轻的保护者,左腿被车轮严重倾轧,造成了不可逆转的伤残。手术过后,小峥嵘去病房里看小鹤来,几乎不敢抬头。
  他小声说,“鹤来,都是我不好……你,你疼不疼啊。”
  小鹤来坐在床上,左腿用石膏和绷带裹得严严实实,煞白的脸色显得有些憔悴。他没有回答,只是说,“别哭。”
  小峥嵘疑惑地问,“什么?”小鹤来敛目不说话了。小峥嵘心思一转,惊讶道,“你……在手术室里听到我的声音了?”
  小鹤来把头又转过来,算是默认了。小峥嵘心里酸酸涩涩,想要笑,眼泪却又止不住地往下掉,慌忙伸手去拭,“你才是伤员,怎么反过来安慰我啦。”
  他在家听父母转述,得知鹤来的伤可能无法痊愈,又大哭了一场,出门前用冰块敷过,眼睛还是肿得像核桃。
  小峥嵘家境好,双亲开明慈爱,在学校又众星捧月,自出生以来未经风浪,如今却突然有人因他伤了原本健康的身体,很可能会落下永久残疾,而那个人,偏偏还是自己私底下在意了那么久的鹤来……对年幼的宁峥嵘来说,从不曾体会过世上竟有如此痛苦。
  他已经打定主意要好好报偿这份恩情,也得到了父母的支持,首先就从探病开始,不能在鹤来面前愁眉苦脸。不能为他减轻痛苦,那么至少要为他带来快乐。小峥嵘这么想着,就指了指自己带来的鲜花,“这是我亲自挑的,好看吗?”
  小鹤来望着桌上那一大束漂亮水灵的康乃馨和石竹,说道,“好看,谢谢你。”
  “你要是喜欢,我每星期都给你送,换不一样的花色!”像是怕小鹤来拒绝似的,他又急急补充,“你放心,我零花钱可多啦!”
  小鹤来把目光转向小峥嵘,说道,“还有鱿鱼。”
  小峥嵘脸上终于有久违的笑意,“我问过医生阿姨了,手术后不能吃辣,等你好一点,我就去买最大的烤鱿鱼,放在保温桶里带给你吃!”
 
 
第六章 魔术的开始
  小鹤来住院的这一个月时间里,两个孩子的感情急剧升温,小峥嵘甚至把最心爱的胡迪警长玩偶都送给了小鹤来。
  说是“升温”,其实更像是小峥嵘单方面黏小鹤来。每天放学,他都坐公交车到医院陪小鹤来,给对方带笔记和作业本,为了这,他跟小鹤来的同桌、前后座全都混熟了,俨然成了一班的编外人员。
  一班和二班的任教老师大多相同,小峥嵘就每天给小鹤来讲课,然后一块儿写作业。尽管在他看来,以小鹤来的聪明程度,并不需要自己多此一举。
  除了功课,小峥嵘还带了很多书册给小鹤来解闷,这其中还包括他的照相簿,没几天工夫,他就把自己从光屁股到最近的相片给小鹤来看光了,又用那抹了蜜的小嘴哄鹤来妈妈高兴,把小鹤来从光屁股到最近的相片也给他看光了。
  鹤家夫妇都很喜欢小峥嵘,乖巧机灵又懂礼貌,还乐于帮鹤来解他不善社交的困境。有他在,医护与鹤来的沟通都顺当了许多。鹤家人忍不住想,要是他们俩能早点认识该多好啊。看着两个小朋友在一起时天真无邪的样子,心中又更觉酸楚。
  这些天,大家不敢,或者说不忍告诉小鹤来,他以后可能终身离不开拐杖,但他很敏锐地捕捉到了信息,整个人愈发阴沉寡言。假如说本来他周身散发的温度是零度,现在就是零下三十度,谁靠近都会被冻伤。
  只有小峥嵘不怕,非但不怕,还觉得鹤来特别贴心,自己说什么,做什么,他都不嫌烦,在他跟前想怎么无法无天都可以。虽然不跟自己一块儿叽叽喳喳,但只要留心观察他的眼睛就知道,他都听进去,也看进去了。
  这么好的伙伴,小峥嵘简直一天也舍不得分开,他把自己的小金库数了又数,想给小鹤来买个小灵通,这样即使自己有事去不成医院,两人也能在电话里聊天了。
  学校的圣诞会终究是少了小鹤来,原计划的双人表演改为小峥嵘的小提琴独奏,曲目仍然是那首拉给小鹤来听过的《纵横》。正式演出那天,小峥嵘穿了一身雪白的燕尾服,缀以水蓝色的领结,衬得他混血的五官轮廓更具有一种古典美。
  他说,“我想把这首曲子献给我心目中最有侠气的英雄,相信大家都知道我说的是谁。”
  当晚,山茶花小学全体小朋友都为这琴曲、为这感天动地的友谊激动得觉都睡不着。
  由于第一次手术的效果不甚理想,鹤家考虑带鹤来去国外复诊。晋儒联系了他在瑞士的老同学,一位十分优秀的骨科医生,所在医院也拥有世界顶尖的硬件设备。
  小峥嵘去机场送别,让小鹤来给自己带好吃的巧克力和最新的玩具。并非他真的贪吃贪玩,只是希望对方能快点好起来,然后,快点回来。
  小鹤来在瑞士又做了一次手术,术后复健需要九个月。他住进了苏黎世最好的复健中心,每天在专人陪同指导下进行康复治疗。
  家人给他办了休学手续,但他仍然坚持每天自学各门课程,练习书法,顺便还把德语给学了。小峥嵘在电话中听到那一口流利的德语简直惊呆了,以为自己拨错了号码。
  他说,“怎么办,以后不能用德语发牢骚了,你都能听懂。”
  小鹤来说,“浪费。”
  小峥嵘现在很能理解小鹤来话语的意思,他是想说,如果德语只是被用来发牢骚,那就太浪费了,明明可以发挥更大用处的。
  他很开心地说,“那我给你唱歌吧。”于是给小鹤来唱了《音乐之声》里的德语歌,还有一些小时候父亲哄他睡觉时唱的摇篮曲,到后来自己都唱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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