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喜,朕要出宫。”
正在出神的福公公一个激灵,赶忙应诺。
楚王府内的气氛并没有比乾和殿里轻松多少。
陆琅从一沓借来的邸报中,抽出五张递给陆筠:“大梁和柔然自先皇起就交战不断。近几年,周太傅公子周故驻守边境后,战事一直是各有胜负,朝臣们都知道胜败乃兵家常事,加上战火也没有扩大趋势,所以也没人关心那里的人局势,但我总觉得这中间有问题。”
“堂兄你看,入秋以来,十月和十一月有两次小捷,收复的是大梁两个富裕的县,九月和十二月则打了三次败仗丢掉的是大梁贫瘠的两县一州府。”陆琅又道。
“收复了富裕的县,丢了贫瘠的县又何不妥?”陆筠并不熟悉边关布防和地形。
陆琅:“堂兄有所不知,这两县一州,虽然物产匮乏,却是真正的边关要塞,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险,柔然居此地,成合围取凉州之势,如此以来,柔然向南再无阻碍。”
陆筠看着陆琅书房挂着的地形图,道:“一旦长驱直入,秦岭以北危矣,长安危矣!”
陆筠虽然不像亲生父亲沈回一样上过战场,也不像陆琅这样是个专于军事的痴人,但这不代表他不会分析,看不出其中玄机,相反的他智慧的很。
陆琅:“没错,所以我要是柔然也会取这两县一州府,但奇怪的是驻守在这四县一州府的兵力和柔然相仿,方才我也说了丢失的三县一州是要塞,易守难攻,为何如此容易就吃了败仗,反观取胜的两次,有地缘优势的明明是柔然。”
两兵相接,首先拼实力,其次才是伐谋,所以陆琅觉得很奇怪。
陆筠和陆琅对视一眼,心中都凝重起来。
“你的意思是有人里通外国?”问话的,是后脚追着陆筠来的陆策。
陆筠和陆琅见皇上驾到,来不及愣神,就忙起身行礼。
陆策有些幽怨的看了他俩一眼,继而正色道:“三哥,这并非儿戏,你并未上过战场,推测有几份把握?”
陆琅有些犹豫,他自认看透了这其中的诡计,但眼见才能为实,现在他也不敢打包票。
陆筠又将邸报细细看过一遍,肃然道:“楚王,不知你可愿边关一行?”
陆筠一语在陆琅心中掀起大浪,他自立下志向以来,便看了无数兵书,研究过无数阵法,聊趴下了无数个将军,为的就是有朝一日可以在战场施展拳脚,保家卫国。
陆琅按下内心的激荡,郑重答道:“臣愿往! ”
陆筠自是知道这位堂弟的心思,也明白他有难能可贵的忠和义。
陆筠:“三郎,你此去并非做将,本王另有安排,你可愿一试?”
陆琅一愣,随即想到,一上来就做将军,难以服众,便赶紧应了下来。
陆筠:“定国将军麾下还缺一个百夫长,你可能胜任?”
陆琅双手抱拳,道:“定不辱使命。”
陆筠这么安排,也并非完全出于磨练陆琅的打算。
陆筠:“先前周太傅逼皇上推迟亲政,曾用柔然战况相胁,所以我料定周抟还有后手未出,如果如三郎所料,周家里通外国,那么这后手很可能就是边关战况的变化,所以我要你此去,不但要在军中立威,更要暗查周家和柔然到底是否有染,你可明白?”
陆琅点头。
陆策此刻瞧出了陆筠的安排,道“三哥你要尽快出发,我会暂时压下你开赴边境的消息,一月之后再公布。”
陆琅:“臣今晚就出发,快马加鞭赶往边境”。
周抟为逼陆策推迟亲政如果有所行动,应该是在那日陆筠回朝之后就紧赶慢赶的开始了,现在陆策答应推迟亲政,不知道周抟会不会取消这次行动,因此陆琅要赶在周家送信的人之前到达,才能察觉边关异动。
陆筠又对两位弟弟说道:“ 先皇在位二十年,几乎年年都和柔然有大战小战无数,可二十多年过去了,北方依旧未能统一,你们可知道是为何?”
以前这种对答的场景只会发生在陆策和陆筠之间,现在莫名多了个三哥,陆策有些晃神。
陆琅看陆策半响不出声,便先答道:“一则,柔然在边境盘桓已有百余年,根基太深,远非十几年就能攻克扫荡。二则,前线多是骑兵交战,我朝骑兵数量太少,精于此道的就更少,每每对战,总是落了下风。”
陆策回过神,沉吟片刻,道:“除了三哥所说,还有一点,柔然此任君王胸怀大志,上下团结,和先皇较量起来无后顾之忧。”
陆筠很满意,两人将大梁和柔然目前的局势说了个七七八八。
陆筠负手站起,展颜一笑:“陆家有你二子,大梁有望矣!”复又长叹:“武帝一朝为征战柔然付出了太多,以至于本朝国库空虚,民不聊生,穷兵黩武始终不是上策。”
陆策陆琅闻言,也陷入长思。
☆、第 5 章
陆策的王妃陈氏,是定国公最小的孙女。
定国公一家是大梁开国功臣的后代,门第尊贵,但子孙们并无所建树,是以位尊而无权,日渐式微。陈氏嫁给陆筠,家中人都道是她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按道理来说,夫君位高权重,又是位翩翩青年,也没有沾花惹草的恶习,陈氏本该满意。可她总觉得还不够,他们夫妻间好似过于相敬如宾了,总是少一点什么。
陆筠对于情爱一事一向看的很淡,幼年遭逢巨变,又一直寄人篱下,人情冷暖、爱恨情仇已见了太多,所以能好好活着帮助陆策就是他最大的目标。对这位妻子,他有敬重,有关怀,但外表温润,内里冷绝而坚韧的陆筠,对着陆氏生不出更多的情感来。
至于帮助陆策这种目标,陆筠也说不清到底是怎么形成的。或是兄弟多年的相扶相助,或是先帝潜移默化的教育,总之他觉得陆策坐在那个位置上,自然而然,天经地义。
陆筠心里这再简单不过的目标,看到一干朝臣眼中,可就不是那么回事了,想你摄政王身居要位、手握重权,皇帝器重,怎么可能一点反心都没有。所以生出无数是非曲折,这些都是后话。
此时,陆氏正端着茶点去丈夫的书房。
家中仆人只说来了位贵客,陆氏心中敞亮,能比摄政王还贵重的也只有乾和殿的皇上了。
陆策瞧见陈氏进了书房,目光不自知的冷了几份。
“皇上万福,臣妾来给皇上和王爷送些茶点。”陈氏拿捏好表情,抬头微笑道。
还没等陆筠开口,陆策先开口道:“王妃不必客气,这也不是朕第一次来摄政王府,将茶点放下,便速速退下吧,朕和堂兄还有要事相商。”
陈氏却没有遵旨退下,而是大着胆子道:“皇上、王爷,臣妾此来还有几句话想说。”
陆筠好奇的看她一眼,道:“王妃有何话要说?”
陈氏笑语盈盈的看着他们:“臣妾前几天去宫内给太妃请安,太妃拉着臣妾的手一直说,皇上到了选妃立后的年纪了,让臣妾帮忙相看一番,不知皇上喜欢怎样的女子?”
先帝薨后,后宫内没有生养的妃子都打发守陵去了,只有陆然之母郑太妃和陆鸣陆琅之母安太妃还住在宫里,陆筠和陆琅交好,所以陈氏口中的太妃是安太妃。
一国之君选妃选后,并不止是家事,更是国事,安太妃照理是说不上话,做不上主的,可在这一事上,有私心的人并不少,谁不想在皇上的枕边人是自己人。安妃受了娘家的嘱托,自然也不例外,但安妃碍于自己不是亲娘,皇上又是那么个别扭性子,是以找了摄政王妃,拜托她来旁敲侧击一番。
陆策闻言一愣,表情立刻些不善,沉声道:“朕还无此心。况且这是礼部的事,王妃僭越了。”
陈氏被驳了面子,自是觉得面红耳赤,坐立难安,但这微妙的气氛,陆筠浑然不觉,只是吩咐陈氏下去准备晚膳。
不过陈氏的所说之事,陆筠还是听进去了,况且他本就认为皇帝确实也到了娶妻的年纪,就算一时半会找不到皇后人选,至少也该通晓人事。思索片刻,遂开口:“策儿,王妃说的也没大错,你也是到了该娶妻的年纪了。”
陆策下意识想出口反对,但又好像无可反驳,见陆筠还要开口,陆策急忙出口道:“堂兄先说柔然战况,边关吃紧,朝堂暗涌,这当口我并不想分心别的杂事。”
陆策一顿,见陆筠还是沉思的模样,生怕话题又要绕回去,急急道:“三哥即刻就要出发,我估摸着快马加鞭赶到定国将军驻处五日即可。不过,我想派一个人和三哥同去。”
陆筠吃了一惊:“谁?”
陆策:“兵部右侍郎谢远,我想他与三哥一明一暗,双管齐下。”
陆筠沉思一番,却没有直接表态,而是问了另一个问题:“策儿,我欲以暗度陈仓,双管齐下去周家毒瘤,你可窥到此计全貌。”
陆策不解的看了看镇定的陆筠:“堂兄,双管可是指探查周故通敌?”
陆筠见他不解,道:“策儿,我且问你,如果你是周相此时最想遮掩的是什么?”
陆策握拳,有些恨恨道:“是通敌,是卖国!”
陆筠点头道:“我所谓的双管齐下,不是明着去调查他和柔然暗通曲款之事,如此一来,周故知道咱们怀疑他,岂不是会消灭证据,让他做下的脏事全都隐匿下来?我说的明招,是放出风声,朝廷将换帅,让他父子二人以为我们揪住的只是他驻守边关多年,而战事无甚进展的错处。他们就不会知道通敌一事早已败露,而是全力制造边关矛盾,显示自己的不可取代性,忙乱、慌张之下最易露出马脚,这才方便了暗处的三郎取证,此乃我说的双管齐下,暗度陈仓,你可明白?”
陆策一双眸子亮了起来,恍然大悟道:“明招换将,实则暗度陈仓,查他叛国,堂兄好计谋!”
陆筠微微冲他一笑,仿佛刚才那盘大棋不是从自己口中出说的一般,淡淡道:“周家父子一旦叛国坐实,周家如大树轰塌,即使不被连根拔起,也是猢狲皆散,不成气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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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梁祖制,小朝会由各部尚书以上官员参加,三天一次;大朝会由侍郎以上官员参见,五天一次;辅政会议亦是三天一次,日期同小朝会一样。大梁还规定,皇上亲政以前可旁停大小朝会和辅政大臣会议,但只可建言问询,政务多由辅政大臣会议决定,为防止有欺主的现象产生,辅政大臣会议发出的诏令,需加盖皇上御玺,方才生效。
十二月头一个大朝会,兵部右侍郎谢远进言,陈述周故边关镇守不利十大罪状,摄政王表态支持,甚至以周太傅需要避险为由,取消了随后的两次辅政会议,一时间群臣沸腾,大家都道,摄政王怕是要张罗着换帅了。
周府的下人最近很害怕,主人心情不好,动不动就责罚奴仆,连平时最喜欢的十夫人也得了一次骂。
“主上稍安勿躁,陆筠想换帅,我们制造点麻烦,让他没这么容易换帅即可,只要那事不被发现,一切还有余地,此时主上一定要顶住压力,您可是大公子在朝中的靠山,千万不能倒。”一幕僚道。
周抟也明白此时焦急于大局无疑,所以也按下一些暴躁,和心腹们商讨起对策来。
这时,未经任何人通报,一位身着黑袍、头戴斗笠的人突然出现在周抟书房。
众人看他很是尊敬,但目光又是习以为常,并无诧异的神色,看来此人造访周府,参与这种秘密会议已经不是第一次。
来人道:“ 周太傅,据我所知陆筠已经在考虑新帅的人选了,而你们还是坐在这里开些毫无意义的会议吗?”
来人语气不善,周抟难得的挂上了一脸苦笑,道:“您来的正是时候,我们有一计,尚需您的配合。”
☆、第 6 章
甘州是秦岭北边最后一个州,从这再往北就是柔然新得的属地肃州。
甘州也是周故麾下定国将军李泽的驻地,陆琅此行的目的地。
“王兄,依我看这柔然边关的十万大军实则心思各异,并不都归心于周故。”开口的是一位俊朗少年,眉眼含笑,让人看了就心生好感,而他口中的王良,正是陆琅。
陆琅听他直呼周故大名,也不以为意,道:“你个书生有何见地,不妨说出来,让为兄见识一番。”
原来,这陆琅刚出京城,就在边关酒肆碰到了这个名叫柳风的书生。两人相交几句,竟然都是要去李泽手下投军的。陆琅当下觉得好笑,一个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不好好读书科举,竟也要去投身行伍,难道真是“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
柳风对此有着自己的解释:“王兄有所不知,家父醉心科举,考了半辈子也只是止步于秀才,是以把希望都给予在了我的身上。苦心栽培十七载,我也争气,十岁就中了秀才,十三就中了举人,半年前进京来准备春闱,心道随便中个贡生举人的,让老父高兴高兴即可,谁料科举舞弊案一出,今年的会试殿试都取消了。我周围不少试子都叹可惜,只有我觉得庆幸,反正我志不在此,索性去参军,见识一番,顺便赚点军功。”
陆琅听完只觉得此人有点本事,但却是话大,道:“柳兄天资过人,十岁中秀才,可以称得上是天才了。但为何这进士、军功在你嘴里,怎也似小孩玩意一般,说得就得?”
柳风那时只自信的笑了笑,并未作答。
不过两人年纪相仿,又都是不拘小节之人,所以结伴一起前往李泽军中。
五日后,二人到了甘州府,李泽将军府近在眼前,他二人也不着急,花了大半天时间在甘州市集逛了一圈,柳风细心,看出这李泽治下甚严,虽然和凶残的柔然只一墙之隔,但这甘州城内确是夜不闭户,一派祥和,这和柳风听过的,周故治下的边关并不一样,所以有此感慨。
“王兄,边关虽说十万大军为周故所统率,但本朝未防止统帅做大自立,是以大帅五年一换,但流水的大帅,铁打的副帅,周故麾下本有四名副统帅,皆在边境经营十年以上。定国将军李泽手掌甘州营四万大军,有勇有谋,素来和周故不和;卫国将军钟笛,掌两万大军驻守丰州;护国将军万喜掌两万大军,驻守伊州;报国大将军杨兆,掌两万大军驻守肃州。京中传钟将军嗜杀成性,暴虐无度。万喜则唯唯诺诺,靠着他爹掌了兵权。而肃州已失,杨兆破城之日坚持到最后一刻,还是以身殉称了。所以现在只有三名副帅,但这三位将军性格各异,各有可拿捏之处,又怎可真的归心于周故?我看只是周抟那个老东西用来蒙蔽小皇帝的幌子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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