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尚相来了!”代替受伤的福喜当值的太监出声提醒道。
陆策将信攥在手中,神色恹恹,问道:“尚卿,舞弊案查得如何?”
尚伟垂首回禀道:“皇上,科举舞弊一案今日已结案,共查处涉案官员一十六名,这是名册。”言罢,将名册和供词呈上。
陆策翻看了一下,语气严厉道:“都是侍郎以下的官员,若没人指使,他们怕是没这个胆子吧?这就是你所谓的结案?”
陆策哪能不知人至察则无徒的道理,他只是要敲打尚伟,切莫自作主张,乃至于欺主。
那边尚伟也福至心灵,明白过来皇上虽未亲政,但已到了亲政的年纪,且得陆筠真传,不容小觑,以后凡事确实需要先与皇上商量后再做定夺。便道:“皇上恕罪,是臣一时僭越了,绝不会有下次。”
陆策恢复了面无表情,道:“罢了,尚卿一向恭俭,清查舞弊案更是雷厉风行,这次朕就不计较了。”
接着,陆策又将陆筠近日所查一一道来,尚、谢二人得知周故通敌做实,无不惊讶。
谢远毕竟年纪轻些,怒道:“可怜我无数大梁将士,竟是在自己人手上丧了性命。”
尚伟也喟叹一声,道:“杨将军乃我大梁一枚虎将,落得如此下场,着实令人心寒。”
杨兆殉城时不过五十,据说和柔然士兵酣战了一整天,才体力不支倒下马去被乱刀砍死。此般壮烈的死法,朝廷本该有所表示,但当时朝中以为是他防守不力,才使北边防线被撕开一个口子,是以功过相抵,并未加封。
陆策思索了片刻,道:“朕听闻杨将军之子,颇有其父之风,在周故手下只得一参将?”
谢远:“回皇上,正是”。
因为掌帅之人多是流动的,周故怕自己威信不足,不能号令四位副帅,所以命他们四人都送了孩子到自己身边,美其名曰提点照顾,实际就是变相为质。杨兆之子杨寒正在其中。
陆策冷笑道:“召杨将军之子进京。”
尚、谢二人应了下来。
陆策偏头看了院中青松一阵,缓缓道:“堂兄在前线查内贼,定边疆,如今已有确凿的证据,咱们还需得助他一臂之力才好。”
陆策掂量着陆筠接下来的计划,将配合任务布置给了尚、谢二人,便挥手让他们下去,只叮嘱小心行事。
尚伟吃一堑长一智,决定将陆策如同亲政了一般对待,临告退之前,问道:“陛下,关于科举一案的相关人员,如何处置?”
陆策负手站起,望向窗外,冷声道:“ 名册上十六人全部处死,三族内十六岁以上的族人连坐,十六岁以下的流放。”
尚伟心中大惊,面带骇色道:“皇上,这恐怕不妥,十六名罪臣虽然都大逆不道,但仍有轻重之别,怎好一概而论,况三族波及甚广,无辜者甚众,皇上三思。”
谢远也急忙开口道:“皇上,此举有失仁德,怕是摄政王在此,也不会同意皇上此举。”
陆策似是料到,二人有此一劝,挑眉道:“哦,谢卿这是在拿堂兄压朕?”
谢远心中一凛,知道犯了大忌,虽然皇上事事恭顺摄政王,但归根结底还是有着作为帝王的自负和自尊,跪下道:“臣不敢,只是臣受摄政王重托,一定要尽力匡扶陛下,听到陛下所言,一时情难自禁。”
陆策突然放和缓了声音,五官也松驰下来,道:“朕怎会责怪二位肱骨之臣,这些年朕还是仰仗二位,堂兄经常教导朕,对待二位要如师如兄,心中常怀尊敬。朕此番痛下狠手,实是为了敲山震虎,二位试想,科举乃国家选贤之本,在这上面竟然如此放肆,如果不狠狠处置,只怕继任官员依旧会存了这份心思,长此以往,积重难返,岂不更加棘手?”
陆策对着二人只说了出了一半事实,事实上,他将波及范围扩大数倍,也为了打击士族 ,顺便借机翦除权臣党羽。
尚伟、谢远不知陆策心中的弯弯绕,只道皇上长大了,知道了他们的苦心,就差痛哭流涕了。
陆策转下御台,望着二人道:“如今离春闱只有三月,然国子监和礼部人数去了大半,还望尚相和谢尚书通力合作,亲自坐镇此次春闱。也劳烦尚相将吏部拟好候补名单取来一观。”
尚、谢二人告退出门后,才觉得这暖阁烧的太热了一些,竟然让人汗流浃背。
乾和殿内,陆策缓步走到窗前,盯着已被白雪覆满的松树,身姿岿然不动,犹如另一颗挺立的青松。
我做的好吗?你知道我如此心狠手辣,会怎么想?
看到窗外大雪纷飞,陆策伸手将窗户推开,冷空气陡然灌入,殿内所有人都打了个寒战,只有陆策反而在雪中摊开手掌。雪花落下一片,他便试图接住一片,可等张开手,手中还是空无一物,陆策望着空无一物的双手,失神了片刻。
作者有话要说: 心疼小皇上
☆、第 10 章
丰州城外,薄雾初歇,大雪未至,天与地具是白茫茫一片。环顾四周,原野起伏,好似望不到边际。在这其中有突兀的黑点几处,间或还有火光点点,正是一路疾行的陆筠等人,支起帐篷,升起火堆,在此处整歇。从皇城带出来的一千禁军,各个精神抖擞,细看来,换防、休息,有条不紊,可见这支队伍训练有素。
此时,刚从甘州城防营调至禁军的柳风则被唤去陆筠帐中。
“小柳,从柔然细作发现有问题再回禀,最后到周故知道,你估摸着要几天?”陆筠沉声问道,长途跋涉和昼夜不息的耗费心神,让他的声音染上了几分沙哑。
柳风听到这和往日不同的沙哑声音,心中似抓似挠,也不禁担心陆筠身体。但这节骨眼,不容分神,于是先抛下情思,微眯双眼盘算了一番,道:“王爷,柔然细作想要回禀头领被抓,需找最近的联络点,依目前形势来看,必要赶回肃州通传。如果这些人脚程快的话,两日便可,但消息再由肃州回报柔然王,柔然王再知会周故少说也要五天,如此算来,前后需要七天。”
陆筠闭上双眼,靠上椅背,道:“我们自甘州出发已经五天,不出意外再走一个时辰就能进城。如若周故知情,他必然只能破釜沉舟,或投敌,或自立,此行凶险难料。”
柳风看陆筠面露疲态,心中不忍,安慰道:“王爷,周故在丰州经营时间不长,按理说副帅钟笛才是丰州的实际的掌权者。周故叛变,不一定他钟笛也反了,只要钟笛不被暗害,周故就无法自立。”
陆筠心中雪亮,知道柳风这是劝慰他,于是睁开眼,报以柳风一笑。可他二人也知道,钟笛没准早和周故沆瀣一气,所以朝廷才未察觉到周故半点异常,眼下看来,这种可能性还高一点。一时两人沉默不语。
忽然,柳风一拍手,道:“王爷,卑职有一计,不知可行否?”
陆筠投来好奇的目光:“说来听听。”
“洗尘宴击杀周故、控制钟笛,先斩后奏!”柳风眼中闪着光芒。
陆筠一笑,心道:这小子道和我想到一起去了。
陆筠温和的问道:“依你看具体如何操作?”
柳风一字一顿说道:“争分夺秒,大张旗鼓。”
看到陆筠赞许的点点头,柳风接着道:“周故目前并无异动,因此他应该还未收到柔然细作被捕的消息,然咱们快马加鞭也只争取到了两日时差,所以务必在洗尘宴上击杀周故,再昭告天下周故通敌之实。”
陆筠赞许道:“说的好,但还不够。”
陆筠从身侧小柜中取出笔墨纸砚,道:“听闻小柳文采了得,不知拟写讨伐檄文笔力如何?”
柳风会意,自信一笑,舒展袍袖,研磨提笔。不多时,一片洋洋洒洒的《讨伐周故檄文》写就,上述周故通敌之实,边境民众受柔然欺压之惨状,措辞激烈又催人泪下,闻者恨不得登时取周故之命,啖肉饮血。
陆筠看了片刻,很是满意,吩咐手下道:“将此《檄文》抄印,明晚洗尘宴开始后,在城中广泛散播。再快马加鞭送到皇上手上一份,告诉将此内容,加盖御玺,昭告天下。”
陆筠又唤来传令官,将亲兵部署一番。陆筠挺起身子,强打起精神,道:“传我令,择七百亲兵与此地化明为暗,各自入城。洗尘宴当晚二百亲兵化明为暗,佩弓箭,埋伏在大帅府屋梁之上。二百亲兵上城楼,拿下守备,让丰州府内的情况不得走漏半分。余下三百亲兵分围周故、钟笛府邸,将其所有亲眷一并拿下。”
陆筠部署精妙周到,语气却是淡定从容,柳风不由将目光焦灼在陆筠的面庞上,竟难以离去。同时他觉得心中那团火越烧越旺,难以扑灭,这把火里有欣赏,有相惜,有震撼,有折服。
不过,摄政王的面相太白嫩了些,看着完全不像会用这些手段的人,柳风脑中闪过这么一个念头,不由露出笑容。
陆筠部署完亲兵去向,心中石头稍落,又唤来一名下人,道:“一会启程时,挂出本王大旗,再命人携本王印信去大帅府报信,就说本王舟车劳顿,晚上希望能和大家热闹一番。”
陆筠知道这场博弈,赌的是人心向背和时机拿捏,所以他分秒必争,不给周故任何反应时间。
陆筠发觉眼前朝气勃勃的青年嘴角始终噙着一丝微笑,立于他旁侧,有点奇怪,但也并无心思细究,只道:“小柳,听三郎说,你十岁中秀才,十三为举人。此间事了,不妨随本王一同回京,参加来年春闱,本王相信以你的实力殿前三元不过信手拈来。”
柳风一愣,他志在军中,科考不过是了老父心愿,但现在眼前这个人如此说了,却不知为何,又想进京一博,亦或是只想在他左右。
柳风目光灼灼,直视陆筠道:“卑职愿随殿下左右,为殿下尽忠。”
陆筠淡淡笑到:“小柳,你要记住,你效忠的是大梁,是陛下。”
柳风轻扬双眉,并不作答,只是岔开了话题。
得了吩咐的七百亲兵已四散而去,陆筠估摸好时间,换上摄政王王服,也准备立刻拔营。可在翻身上马的时候,一阵眩晕,身形不稳从马镫上跌落下来。柳风飞身去扶,却也被带着跌落到雪地上。
陆筠感到脚腕有些肿胀,但依旧咬牙上马,柳风见状也立刻催马狂奔。大家都知道,生死一线,只看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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丰州城内,大帅府,周故和钟笛分座两边,将摄政王派出的先遣使叫到堂前,细细问话。
陆筠和柳风所料无差,周故和钟笛,一个为着犯上作乱,一个为谋更多军功和财帛,早已同气连枝,双双叛了国。
周故看着面无表情的传令官,和颜悦色道:“令官辛苦,下官未能亲自到驻地迎接实乃罪过,不知摄政王一行几人,本帅好安排食宿。”
传令官双手作揖,面不改色,拱手答道:“摄政王一行共三百余人。”
周故沉吟片刻,又道:“朝廷的诏令十二月月初就到了,摄政王为何盘旋多日才到丰州?”
传令官恭敬答道:“摄政王一路体察民情,是以耽误了些时日。”
周故继续问道:“摄政王可还有别的吩咐?”
先遣使依旧不动声色道:“摄政王希望洗尘宴上能和诸位将帅一见。”
周故:“那是自然。”
周故见他问一句答一句,什么也套不出来,只好让下人领着下去歇息了。
周故是周抟唯一的公子,乃原配所生,但他和其父的面容并不太相似,所以倒没那么阴森可怕,乍一望去,只是一相貌平平的中年人而已,但和他交过手的人才知道,此人和钟笛乃一丘之貉,均是残暴无度之人。
大约半月前,周故听得了摄政王要来他这监军的消息也未放在心上,只道强龙不压地头蛇,任你在京城翻云覆雨,来了我的地盘,还不是任由我捏圆捏方。
可这一等就是大半个月,只听说摄政王先去甘州视察,便一直没有什么消息,今天突然又得知摄政王马上就要来丰州了,而且一个时辰后就要到了,难免有些手忙脚乱。
周太傅向来和陆筠不对付,周故自然也不是很喜欢这位摄政王。况且周抟传信给他,言明摄政王以换帅相逼,嘱咐他在边关弄出些动静。
眼下这摄政王终于来了自己地盘,自然要好好折辱他一番,所以命人好生准备洗尘宴,顺便去通报几位副帅之子晚上参加。
周故手上本有四位副帅之子,前两天,杨寒得了皇上诏令进京去了,周故失去这个人质倒不是十分在乎,毕竟杨兆已去,捏着这人也没甚用处,只要将李泽之子李易看紧,甘州就还能拿捏得住。
待传令官离开后,周故也挥了挥手让下人一并退下,奴才们知道两位主子要密谈,便关好房门,各自远远退开了。
周故转向钟笛,目露疑惑,不解道:“这假冒的龙子龙孙,不知为何此时才到丰州。”
周故身侧的钟笛身形瘦小,皮肤黝黑,肌肉分明,一看就是个不好相与的角色。刚才周故和传令官对话时,他虽坐于一旁,但双眼未睁,也不曾言语,此时,闲杂人等皆已散尽,他才睁开那双三角眼,只见他目光如隼,恶狠狠道:“管他作甚,陆筠不听话就将他软禁起来,丰州天高皇帝远,小皇帝能奈何?”
周故有些轻蔑的看他一眼,道:“钟兄凡事不是硬碰硬就能解决,小弟劝你最近还是收敛一点,这陆筠二十岁就能得先皇托孤,可不是个省油的灯。”
钟笛不似周故有那些弯绕,也不似周故家大业大。所以钟笛做事无拘无束惯了,他仗着自己在丰州的实力,并不把摄政王放在眼中,听到周故的警告也只是冷哼一声不再说话。
☆、第 11 章
丰州城下虽来来往往进出城门的百姓也不少,但他们大多神色萎靡,衣不蔽体,且以老弱为主。偶尔能看到的青年人,也是推着破旧的板车正在搬家,板车上放着的,是在柳风眼里与垃圾无异的家当。这和甘州城的情况天差地别,周故、钟笛治下民生竟凋敝至此。
想来周故和钟笛二人已是十拿九稳的认为大计将成,所以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是以丰州这惨状让陆筠瞧了去。更为稀奇的是,陆筠等着周、钟二人前来已有半个时辰,可不但他们二人还未见到,就连守门的士兵也不曾对摄政王摆出好脸色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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