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宏伯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只听李开年喃喃自语道:“有了这进献神谕的功劳,还有什么可愁的!”
“大人说的是。”尹宏伯笑着恭维。
忽然李开年眉头一皱:“不过这神谕半月之前就已经进献上去,怎么如今反而没了动静?”
尹宏伯立刻解释道:“这事慢慢来才会稳妥,大人,急不得啊!”
证人枉死,公案成谜。
段迹尧被撤职后,祁烁还未来及申请调职,就被彻底清出纳康案,剩下的卷宗证据全部由尹宏伯接手。
祁烁私下找了几位与尹宏伯交好的捕快,请他们吃了顿酒想问问案情,却不想他们口风甚严,什么都不肯说。另一边,撤职的段迹尧并未停手,倔强是天性,越不让做的事他便非要查清楚,如今此事关系着西南安宁,便更加执着地寻找那主仆二人的踪迹,直觉告诉他,只有找到他们,才是扭转困境的关键。
二人查了几日却一无所获,这日傍晚时分,祁烁来到约定的酒楼与段迹尧会面。
换下官服的段迹尧少了些严肃,多了几分玩世不恭,知道他心情不佳,祁烁伸手拍拍他安抚着:“别,着急,慢慢查。”
段迹尧苦笑:“快没有时间了,到时西南各族联合举兵,整个西南战火重燃,刚安宁了十几年的大宸又会陷入动荡。”
耳边是酒楼热闹的讨论声,百姓们此时还不知道,一场危机正在悄然逼近。
一个身影在他们桌边坐下,二人诧异的看着来人,王若彬冲他们微笑颔首:“我家少爷请二位见个面。”
☆、第八章
馥鸳楼三层雅间。
花魁娘子娇容手握剃刀,轻掩着唇角娇声喊道:“快把他捉住!”
屋中几位穿着十分清凉的姑娘,嬉笑着去拦那鼠窜的少年。
“你跑什么呀!”
“别跑呀!”
“拦住他拦住他!”
吴以晨抱着脑袋哀嚎:“你们不要追我呀!!!”
娇容笑着规劝:“小公子你别跑了,咱们不过奉命给你收拾收拾,又不会真吃了你!”
“我不要你们收拾!”吴以晨闪身躲开扑过来的姑娘,“我自己会收拾!!”
一只手按住了他的后颈,熟悉的场面让吴以晨浑身的汗毛都炸了起来,然而那只手的主人并没有像之前把他捏晕,只是把他拎起来拖去了里间。
姑娘们嘻嘻哈哈你推我搡地涌进去,锦衣公子走出来,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整整衣领,听着里面吴以晨绝望地喊着“别扒我裤子”,忍不住笑出了声。
穿过袅袅香云,王若彬引着段迹尧和祁烁来到三楼雅间。
推门就见那锦衣的公子,坐在正厅坐榻之上抚琴,段迹尧道:“所有客栈都没有你们的消息,能想到藏这里确实高明。”
乐声停止,锦衣公子笑笑打趣道:“这有什么高明的,不过是段捕头洁身自好,平日里少来此处罢了。”
段迹尧不再说话,那公子躬起右腿侧身斜倚着坐榻扶手懒懒道:“请二位前来,是为了告诉你们,想要命,就别再往下查了。”
祁烁警惕蹙眉,段迹尧直接质问:“你到底是什么人?”
那公子反问:“我是什么人重要吗?”
“我本也懒得管你到底是什么人,可现在你们插手进会州的事里,我就必须要知道。”段迹尧咄咄逼问:“你,到底是什么人?!”
锦衣公子闲闲道:“知道的越多,死得就越快段捕头难道不知道吗?我只是个不想你们去送死的人。”
段迹尧愤然逼近他:“眼见西南战火重燃,百姓们安宁的日子过了不过十几年!你就是要了我的命,我也要把事情查清楚!”
“你的命可以不要。”那公子勾唇笑道,“祁烁的命呢?也不要了?”
显然这话戳中了段迹尧的软肋,电光火石间,他忽然暴起,却不料王若彬比他动作更快,长刀瞬间出鞘挺在身前,手臂微弯将刀刃架上段迹尧脖间,把人生生按坐在榻上动弹不得。忽然的变故惊到了祁烁,他欲出手帮忙,却被那公子扶住肩膀按回座位上。
“冲动和固执永远都解决不了问题,只会害自己白白丢了性命。”那公子安抚般拍了拍祁烁的肩头,冲着怒气填胸的段迹尧道,“性子这般冲动,做事如此不稳重,你倒还不如个半大小子。”
听他此言二人俱是一愣,只见内间屏风后娇容拉着个人转了出来,祁烁张了张口磕巴着喊道:“小……小晨!”
少年着一身鹅黄织锦衣服,杂乱的头发被修剪到齐耳,搭上短圆的脸蛋杏核圆眼,原本就稚气未脱的人被衬的更年幼了一些,娇容还在他额头系了一个绑带,更是添了几分俏皮,此时的少年愈发个富家少爷,不谙世事,纯质天真。
“祁大人!”吴以晨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他们,开心的向祁烁跑过去,于是一屋子人眼睁睁看着他跑了两步,一脚踩到自己的衣摆,结结实实趴在了地板,摔出了惊雷般的轰隆声。
王若彬“噗”地一声笑出来,娇容和一帮姑娘笑的东倒西歪,锦衣公子默默收回自己迟了一步的手,祁烁哭笑不得地走过去把人拉起来,方才还剑拔弩张的气氛被这么一搅合意外的轻松了不少。
知道他们要谈事情,娇容带着一帮姑娘们自觉告辞离开,王若彬也走到了门外守着,祁烁则拉着吴以晨进了里间。
祁烁笑眯眯地伸手拉了拉他额前的绑带:“好看!”
吴以晨红着脸挠了挠头:“这是那人让他们弄的。”
祁烁一直在笑,吴以晨正奇怪,就听他叹息着感慨:“真好,你,没事,真好。”
看着祁烁眼中的温柔,吴以晨笑意更深:“是啊,我还活着!”
祁烁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吴以晨拉下他的手,倏然严肃起来:“祁大人,我知道那天屠村的是谁了!”
外间正厅。
锦衣公子悠哉踱步至榻上坐下,拎起桌上温着的茶水倒了两杯,端起一杯向段迹尧递去:“茶?”
看着白瓷茶碗上错金银的鱼儿,段迹尧眉头紧锁神情严肃,半晌后才摇了摇头:“不敢。”
锦衣公子歪着脑袋,视线越过手中的茶碗,玩味调侃道:“段捕头这是做什么?饮个茶罢了何来敢不敢一说?”
段迹尧冷面回道:“草民,不敢逾越。”
那公子收回茶碗眉头一挑:“段捕头这话,我倒是愈发听不懂了。”
“经过蟒山的接触,我原以为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都是为了纳康族血案一事。”段迹尧娓娓说着,“所以纵然你身份成谜,我也还是愿意相信你,认定你是站在我们一边的,可事实证明我只猜中了一半,你也仅仅只是与我们站在一边罢了。”
“初到蚺部村落调查的时候,王若彬四处寻找却错过了很多凶案的线索,我以为那是他的失误,如今看来才知道,你们从一开始要找的就是蚺部神庙,要查的也不是凶案而是蚺部的神谕。”
那公子微笑倚着坐塌扶手,饶有兴致地看着他,段迹尧顿了顿:“会州虽地处西南远离京城,可也不是全然不知朝中的事,京中神谕一事前些日子才传到会州你们就出现在这里。”
“京官不可私下结交地方官员,我亦不认识几个京官,所以我也不过是猜测你是朝中官员。”段迹尧道,“直到方才王若彬出刀制服我,手臂微曲,挺身出刀,这并不是用长刀的姿势,而使用陌刀的姿态。陌刀用于骑兵作战,是大宸戍北军的军刀,而驻守西北的流家军善用此刀。先前在纳康族,你能轻易让纳康土司改变主意,逼他给我们放宽时限,想来除了军权外,是没有更好的威胁了。”
“可会州隶属信国公蒋昭华的西南军管辖地,蒋国公不会放任其他将领出现在西南不管,除非那人能让蒋国公完全信任,能与蒋国公熟识又在戍北军中任职,更被朝廷赋予重任调查神谕,这身份倒也好猜了。”
锦衣公子斜倚在身后的椅背之上看着他,段迹尧长舒口气,矮下身子单膝着地,双手抱拳朗声拜礼道:“草民段迹尧,见过流王爷。”
房间里面,祁烁眉头紧锁一脸惊悚,他没想到这个看上去瘦瘦弱弱,怯怯生生的少年,有那么大的胆子,那么缜密的心思,那么聪明的头脑。
“其实开始我一直不能确定尹宏伯是不是那个凶手,因为我发现自己根本就想不起那人的声音。”吴以晨说,“可当我去试探他,他知道我的身份后神情变了一下,我告诉他当时我就藏在山洞中,他果然按捺不住晚上就对我下手了。”
祁烁看着他后怕地说道:“可他,打算,放火啊!如,如果没人,救你,你真的,很,很难逃出来。”
吴以晨抓抓鼻尖:“如果要一个人必死,放一把火并不是最保险的,最保险的就是先把人杀了,再一把火销毁所有的线索。”
祁烁猝然皱眉便听他肯定地说道:“所以不管怎样一定会有人出现,只要他出现我就有机会把人拿住!”看着吴以晨纯稚脸上的狡黠笑容,祁烁心中万分复杂。
外间厅中,看着段迹尧俯首乖顺的模样,锦衣公子懒洋洋道:“起来坐吧。”
段迹尧依言起身却不敢坐下,那公子无奈摇头:“别拘着了,待会里面儿的人出来还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了。”
段迹尧谢恩落座,锦衣公子与他说:“你既知道会州之事牵扯朝廷,就离这风暴中心远些,本王既然来了,自然不会放任这帮牛鬼蛇神搅弄风雨。”
听他承认身份段迹尧暗暗松了口气,好似一团迷雾之中忽然有了光明,连日里压在心头的阴郁也消散了不少。
“此次探查我在暗处。”锦衣公子倾了倾身子,“若是行踪暴露,便唯你是问。”见段迹尧眉头微蹙,那公子勾唇一笑,手中折扇在他肩头点了点:“而今情况特殊,本王不得不谨慎。”
离开馥鸳楼已是月上中天,城中河道边还有零星几人在放河灯,二人这才惊觉,今日竟是七月半了。一路沉默着送祁烁到家门前,祁烁把走神的人拉住,担忧地问道:“你怎,怎么了?从从那出来,就,不对劲。”
段迹尧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愈发让祁烁心中焦急,终于一番犹豫后,段迹尧伸手将人拉在手中,往一处酒肆走去。
酒肆雅间。
祁烁呆愣地看着段迹尧,结巴的毛病更严重了:“流流,流王爷??是,是那个,我知,知道的,流王爷?”
段迹尧灌下一杯酒苦笑着接话:“是,就是陛下的胞弟,承袭了安国公流家一等国公,又被封了亲王的那位。全天下……不,这是从古至今仅有的一位了!”
祁烁沉默了一下:“可,可是,流王爷,不是,掌,管戍北的流家军,怎,怎么会,会到西南,来?”
☆、第九章
段迹尧解释道∶ “信国公蒋昭华的夫人,是先帝流皇后的亲妹妹,先帝在位时将当时还是三皇子的流王过继给了流皇后,改了姓氏进了流家就算是流家人,按这般论起来蒋国公便是他姑丈,他能在西南自由出入也算正常。”
祁烁依旧眉头紧锁不解摇头:“我,我还是,不不明白,流王,为什么来西南?”
“你还记得几天前城里传说京城神谕一事吗?”见祁烁点头段迹尧解释道,“京城和会州相隔那么远,却先后出现神谕,还记得那少年的话吗?蚺部神谕出现在四个月前,天象有异第二日,神谕就出现在蚺部祭坛,可京城的神谕出现不过月余时间,而且京城的神谕一出现这位流王爷就出现在了西南,很显然说明京城的神谕和会州有关系。”
祁烁先想了想:“你的,意思是,是两个神谕,是一回事?”
段迹尧摇摇头:“这我不能确定,现在只知道会州府衙不可信,否则朝廷不可能会让流王前来调查。”
“李,李大人和,神谕会,有什么关系?”祁烁不解,“他,他又不能,结交京,京官。”
段迹尧撑起下巴看着他:“若当真如此,这天下便太平了。我之前和你说过,我猜测的人说的就是他。”段继尧叹气,“只是没想到还真让我猜对了。”
“这事应该是从四月之前天象异常开始,有人想借天象生事,便四处寻找异象。吴以晨口中那个蚺部领路人,平日应该经常偷些绣品出去贩卖,言语间无意说出了神谕一事,正巧李开年派人四处调查异象,顺着那人便查到了蚺部的事。”
“可想要取得神谕,却又不想事情暴露,就干脆杀人灭族,将尸体抛进山涧。”
祁烁立刻反驳:“可,可是,那那么多尸体,若,不小心,被发现……”
“因为他们笃定此事不会被发现,或者……”段迹尧顿了顿,“他们料定能在被发现前解决此事。”
祁烁沉默了一会,小声问道:“那,流王,怎,怎么会,知道西南,神谕,一事的?”
段迹尧默默摆首,他也想不明白为何流王爷在京城会知道西南神谕的事,可事情到了这一步,他们全然没有了主意,祁烁懵懵问道:“那,现在,怎么办?我,我们该,做什么?帮,帮流王,暗中,调查?”
段迹尧即刻否定:“这不是我们能够掺和的事,无论哪一方弄死我们就像碾死蚂蚁一样,就像流王警告的那样,想要活命就离远点。”
祁烁讷讷:“那,那就,不管了?”
段迹尧沉默片刻:“绛县的案子还没结束,明日你立刻启程,不要回来。”
“可,可,你……”祁烁涨红了脸。
“我已经不是公门中人,以段家在会州的势力,李开年他们不敢动我。”段迹尧笑着拍拍他的脑袋,“放心,我有分寸不会掺和进去的。”
事已至此实在没有更好的法子,祁烁心中纵有担心,却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他们自保的唯一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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