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二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察觉出些许讶异,少年身量不高,短圆的脸上是团溜溜的杏核眼,看上去精巧伶俐又稚气十足,跟先前脏兮兮的乞丐模样相去甚远。
祁烁挺喜欢这娃娃脸的小子,忍不住又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才将手中的油纸包递过去:“吃,吧。包子!”
吴以晨笑出梨涡来,重重点头伸手接过,和他们一起前往会州府衙。
会州府衙外。
吴以晨跟着祁烁他们还未进门,远远就见几位同僚,押着一壮汉走了过来,为首那人名叫尹宏伯,是他们这帮衙役的头,看见见到他们便笑着招呼道:“回来啦!”
段迹尧和祁烁拱手行礼,几人寒暄起来。
“听说你们要去蟒山,我们还担心来着。”尹宏伯声音爽朗道,“咱们原本便和他们不来往,百姓都传言那里茹毛饮血,都怕你俩被人吃了。”说着看向祁烁,哈哈笑着说道,“尤其是这祁烁,都怕他被扣下给人土司当女婿了!”
祁烁耳根赤红,尴尬地低下头,段迹尧不动声色将人护在身后,陪笑着说:“纳康族是蟒山蛮族中最强大的,自然是态度嚣张些。”
说着几人又寒暄了几句,那尹宏伯看着缩在祁烁背后的吴以晨,扬扬下巴道:“这是?”
段迹尧正要开口,祁烁出声接过话头:“他,他是,我们,路,路上遇见的,我们,带他回来,寻亲。”
尹宏伯点点头,跟他们告辞押着犯人离开了。
段迹尧疑惑转头,眼神询问看着祁烁,祁烁憨憨笑道:“谨,谨慎点。”说着暗中在吴以晨紧握的手上捏了捏。
看着吴以晨怯懦地缩在祁烁背后,段迹尧无奈摇摇头,交代他们在外面等着,自己赶往刺史书房汇报情况了。
刺史李开年从端坐在书案前,神情肃然看着手中的卷宗,那是昨夜祁烁连夜赶出来,有关纳康尸首案的材料。
“岂有此理!”李开年重重地将手中卷宗摔在案上,“当真猖狂至极!简直视我大宸律法如无物!”
段迹尧垂手而立:“幸而纳康土司深明大义,准了半月时间让我们查清此案。”
李开年叹气道:“西南由蒋家军驻守,眼下蒋国公刚回京述职就发生这样的事。”
段迹尧问道:“需不需要传信给去西南军营,以防万一。”
李开年沉吟着:“不……如今还有些时间,你们先追查此事。”
段迹尧口中称是,李开年皱眉道:“卷宗上说,你们在蚺部找到了一个幸存者?可清楚他的身份?”
“幸存的是个年纪不大的少年,凶徒行凶时他正躲在神庙中。”段迹尧回道。
“所以关于神谕一事,也只是那少年的一面之词?”见段迹尧点头,李开年便道,“首先这话究竟有多少可信也未可知,其次这少年是不是那伙人的同伙也不能确定。那少年现在何处?”
段迹尧顿了顿回话道:“那少年……纳康土司把人拦下,并未跟来。”
李大人怔了怔问道:“那你们带回来的……”
“那是我们路上遇见的一个乞儿,央求我们带他来会州城寻亲。”段迹尧顺着话头说,“属下正要带他去跟师爷找户籍消息,查出他的家人在哪里呢。”
李开年摆摆手:“这都是小事,你自己做了便是。眼下还有不到半月时间,西南的安宁此时全在我们手中,可不能掉以轻心啊!”
段迹尧拱手称是,便告辞退下。李开年望着桌上案卷,片刻后朗声喊道:“童儿!”
门外站候的书童开门进来:“老爷,有何吩咐?”
李开年隐在晦暗内室,吩咐道:“去把尹宏伯叫来。”
那厢段迹尧离开后,祁烁就带着吴以晨找到师爷,装模作样地查了户籍消息,吴以晨全程都在呆呆发愣,祁烁与他说话也久久回不过神。
不多时段迹尧找到他们,祁烁拉着还在发呆的吴以晨向师爷告辞,离开了府衙。
拉着迷迷糊糊的吴以晨来到驿馆门前,祁烁拍拍手把人叫醒:“别,别发呆了。”
吴以晨这才回神,眼神有些呆滞地看着祁烁,段迹尧告诉他:“这几日你就住在驿馆里安心待着,等我们确定府衙之中没有问题,就带你去见刺史。”
吴以晨点点头,心不在焉地转身进了驿馆,段迹尧二人狐疑对视,可眼下还有事情要做,也不好追问,只交代了驿馆的掌柜,留心他的行踪,别让他到处乱走。
房间里,吴以晨心事重重地合上门,他一直觉得在经历过那些事后,自己一定会把凶手的声音死死刻在脑子里,再次听见那个声音他一定能够认出来,然而他还是太低估了人类的心理防御机制,过于血腥的场面让他太恐惧,大脑的自我保护强迫他忘记,如今对于那些杀人的场面,他已经是模模糊糊的记得,更别提那人的声音。
吴以晨抱着膝盖缩在床帐的角落,靠着床帏强迫自己去回忆当时的情形。
眼前是猩红的血迹,一双爆凸的眼球瞪着自己,吴以晨心尖一颤,默默咽了咽口水,逼迫自己冷静,此刻他好像又回到了那间逼仄的石室,那凶手手握兵刃逼近靠在石缝的尼亚,这次他并没有放过那孩子,兵刃高高举起向尼亚兜头劈去,鲜血迸溅从石缝溅了吴以晨一脸,尼亚的脑袋正和他对视,那脑袋忽然开口,它质问着吴以晨,为什么不救他?为什么不出来……忽然他看见那凶手矮下了身子,那人透过石缝看着他,吴以晨不住颤抖心脏就快要停跳,却听石缝外的凶手对他道:“我知道了,神谕,你能解!”
吴以晨一个激灵猛然惊醒,靠着床帷不住的惊喘,额上的冷汗顺着脸颊流进脖子。窗外的天已经暗了下来,没有烛光的房中黑黢黢一片,吴以晨擦干净脸上的冷汗,一双眸子望着窗外繁星,眼神渐渐冷下去。
驿馆后墙外,一个鬼祟身影贴着墙壁溜至客房楼下,查看左右无人后,一跃而起翻过墙头,奔着吴以晨那间没有燃灯的房间而去。钩爪扔上窗沿,那人摩拳擦掌正要攀上去,却觉得喉间一紧,一歪脖子瞬间没了生气。
会州城,馥鸳楼。
自从三年前馥鸳楼来了位色艺双绝的花魁娘子,这名不见经传的青楼,转眼间便成了会州最热闹、最繁华的地方,为见佳人一面恩客们络绎不绝。
馥鸳楼三层,腰佩长刀的年轻男人,迎着一众娇娘的瞩目,冷着一张脸快步走过香气袅袅的回廊,冷漠的甩掉落在身上的各色丝帕,推开最深处雅间的门闪身进去。
合上房门他忍不住挠了挠脖子,冲着内间抱拳回话道:“少爷,事办好了,真让您猜中有人要对那少年下手。”
内间先传出一声娇滴笑声,花魁娘子娇容笼着轻纱走了出来,看着来人忍不住咯咯笑出声来:“若彬公子可真是好福气呀~”见他眉头蹙起,娇容伸手从他腰间抽出一条丝帕,“这可是兰香姑娘的手艺,多少恩客捧着黄金求都求不来,居然舍得送给你!”
看男人一张脸顿时黑下来,娇容掩唇笑的更开心了。
“你别逗他了。”衣袂轻响后,一身锦衣的公子走出内间,将手中的酒壶放在桌上道:“他这不解风情的呆子,只会觉得这里香粉呛人,哪里看得到风花雪月。”
这二人正是蟒山深处那一主一仆。
娇容俯身行礼:“三少爷。”
那公子伸手将人扶起,二人在厅中桌旁落座,娇容开始煎茶,王若彬闻着那香气只觉得浑身发痒,却又不好说什么,便垂首回话道:“那人是个亡命之徒,一年前在会州作案时被抓个正着,便押在会州死牢里。”
娇容笑眼盈盈为他递上茶盏,那公子微微颔首,将茶盏接过擎在指尖把玩淡淡回道:“死牢里的人也能说放就放。”
王若彬道:“西南驻军的是信国公蒋昭华,西南情况特殊,各州刺史空有军政之权,实则军队之权却在蒋国公手里,按理说会州府不该有那么大的权势。”
娇容对他们的话充耳不闻,只言笑晏晏地烹茶。
那公子淡然品茶:“蒋国公回京中述职才不过三个月,西南就出了这种事,这小小的会州刺史当真本事不小。”
娇容撑着下巴,娇滴滴说道:“说起刺史大人,奴家倒是想到一件事,三少爷可要听听?”
王若彬被她甜的头皮发麻,那公子忍笑示意她说下去,娇容柔声细语道:“刺史大人从不来馥鸳楼,可在咱们这里却有个账头儿,虽说用的是别人的名头,比比账目走的确实官府的流水,我从妈妈那里听说,有个人时常来咱们这儿,所有花销走的都是这个账头儿。”
主仆二人对视一眼,王若彬瞬间明了他的意思:“我这就去查。”
☆、第六章
驿馆墙外,祁烁蹲在围墙之上,谨慎打量四周确定无人后,一跃而下,被守在墙外的段迹尧伸手接进怀中。
“怎么样?”段迹尧边问边伸手为他整理凌乱的外衫。
祁烁也不阻止,只慢慢说道:“你猜,对了,真,真的,有人要,要动小,晨。”
段迹尧失笑:“小晨?你何时跟他那么熟了?”
祁烁摆摆手示意他不要打岔:“你怎么知道有人会来杀小晨?”
段迹尧却撇撇嘴干脆不愿说了,祁烁只好无奈哄人,终于哄到段少爷满意,才哼哼唧唧地开口:“杀不杀倒说不准,不过定然是想把人攥在自己手里。”
“那,救,他的,是,是谁啊?”祁烁有些急躁,结巴的有些严重。
段迹尧不高兴道:“这里除了你我在乎那小子安全,还有谁重视他?”
祁烁想了想,恍然惊呼一声,段迹尧点点头道:“就是他!看样子他们也跟来会州了。”
“可我,还是不,懂。”祁烁问,“想,想抓人,的是谁?”
段迹尧收起调笑与不恭,神色严肃地说道:“我大概猜得到是谁,可若当真是他,这背后的情况,就更错综复杂了……”
他忽然的严肃亦影响到了祁烁,思索片刻后祁烁问:“那,驿馆,不安全,要,不要,把人转移?”
段迹尧摇摇头:“如今他们只是试探,若我们动手转移,反而坐实了那小子的身份打草惊蛇。再说若我的想法是真的,那不管把他转移去哪里,只要还在会州就都是一样的不安全。”
馥鸳楼雅间。
娇容被鸨母叫了出去,房间中只剩那主仆二人。
王若彬对若有所思的公子说道:“少爷,如今事情越来越复杂,咱们人手有限行事掣肘,要不要……通知暗营?”
锦衣公子摇头:“暗营那把刀子,用好了是制敌利器,稍有不慎就会伤及自身。”
王若彬不再说话,那公子嘱咐着:“如今我们在暗处调查起来相对自由,今夜一事瞒不过段迹尧,通知底下的人谨慎行事,不要和他们起冲突。”
王若彬抱拳称是,转身退出去传令,那公子复又拿起酒壶走进内间,耳边丝竹靡靡,庭中灯火阑珊,他斜倚在窗边盯着那明灭灯火若有所思。
次日一早,段迹尧和祁烁分别带队,对城中各家客栈例行检查,询问是否有外乡人入住。
会州驿馆。
吴以晨从楼上客房走下来,掌柜的看见他,立刻笑着迎上去:“哟!小公子这是去哪里啊?”
吴以晨冲他笑笑:“我想出去走走。”
掌柜的领了段迹尧的令,自然不肯放他离开:“小公子初来乍到,这会州城又那么大,还是不要乱走的好。”
吴以晨心知这是段迹尧他们吩咐下的,于是不再坚持:“那好吧,我等段捕头和祁大人回来,再出去走走。”
掌柜的也没料到他如此乖巧,便笑眯眯的点点头,随手将桌上一盘点心递过去道:“看来小公子不是本地人,一个人离乡背井也不容易,这馃子是会州名点小公子端去尝尝!”
吴以晨抿起嘴角点点头,在掌柜的慈爱的眼神中,端着盘子慢悠悠走回房间。
时光临近晌午,驿馆来往用餐的客人多了起来,一桌粗狂大汉忽然嚷了起来:“掌柜的!!你们这怎么回事!!饭菜里头都是什么脏东西!”
小二赶紧迎过去,只见清爽的时蔬小菜中,赫然趴着一只大黑虫子,那桌客人不依不饶的叫起来,终于惊动了掌柜的,赶紧过去解释。这边乱哄哄闹成一团,谁也没注意吴以晨闪身出去的身影。
会州熙攘的街头,吴以晨扔掉手中的小纸包,凭着印象向会州府衙走去。
段迹尧和祁烁分在城中两头,几乎查遍了城中所有客栈,可都没有那主仆二人入住的迹象。
会州府衙。
守门衙役看着眼前这个圆脸少年,在门口一圈一圈打转了很久,终于忍不住出声:“兀那小子!在官府门口晃荡什么!当心叫你拉进门去吃板子!还不速速离去!”
少年哆嗦一下,反倒凑近了一些,守卫横刀威胁,却听他怯怯说:“我……我来找段捕头,还有祁……”
守卫几步走下台阶狠狠将他推开呵斥:“管你找谁!若再不离开便将你拿进大牢去!”
少年跌坐在地上吓得哆嗦打颤,却听府衙里面浑厚男声喊道:“唉!一个孩子,那么凶做什么!”
守卫看见来人立刻迎上去赔笑:“尹头儿!您今个没出门啊?”
尹宏伯看了看地上的人,皱眉道:“你不是那日跟段迹尧他们回来的那小子?怎么?有事?”
吴以晨站起身,垂着脑袋小声嘟囔着:“我,我来找段捕头……”
尹宏伯笑笑走到他面前,语气和善地说道:“他们俩今日出去排查客栈去了,你找他们什么事?跟我说也是一样的。”
吴以晨看他一眼,怯怯地摇头,尹宏伯笑意更深:“我知道你是来投亲的,昨日不是还去师爷那里查户籍吗?你可是还想去查查?我可以带去你!”
看见少年眼神有些迟疑,尹宏伯语气更加和善了些许:“我也是府中衙役,有什么事情找我也是一样的,正好他们不在,你有什么事情我也能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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