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愣一下,听到时季昌一边整理着理发的物件,一边说:“这个送给你,留得住。”
娄怀玉迟钝地将那物件拿起来,是时季昌之前很珍惜似的老揣在怀里的那把刀。此刻刀刃收在壳里,看起来就是四四方方的看不出是什么的银色长条。
“这刀是我当年在路边差点讨饭,一位倒腾西洋物件的老板给我的,”时季昌说,“他给我一碗饭,当时救了我们一命,后来这把刀又救过我好多命。”
“在这里的地牢,也是它救我一命,算我的幸运物吧,”时季昌伸手揉娄怀玉的头发,感觉短了以后手感更好了,“希望以后也能保护你。”
娄怀玉没注意到时季昌话里的我们,捏了那小长条一会,才用细小地声音说:“不是她给你的呀…”
时季昌没听清,矮下身来:“什么?”
娄怀玉却不说了,时季昌看见他微微翘起来一点嘴角,用力地摇头,配合娄怀玉的新发型,可爱的好像店里让人心软的漂亮玩具。
时季昌就又忍不住揉了他一把。
原来不是梦里念的那个玲玲给他的。
娄怀玉暗暗想,他捏紧了手里的东西,觉得自己同时收到了两份礼物。
第25章
虽然时季昌嘴上说着要学什么及时同他说,但事实上,梁思博的队伍来了以后,时季昌忙的连饭也没时间吃。
娄怀玉起初还在继续找胡海天和麻烦时季昌之间纠结,有一日同时季昌吃了晚饭一起往回走,看到时季昌眼下无法忽视的青黑,就不想问他了。
时季昌说,他在忙归并的事。
娄怀玉不懂什么是归并,时季昌便同他浅显地解释,归并差不多就是把他们的队伍,也变成梁思博的队伍。
虽然不懂其他缘由,单凭娄怀玉自己的判断来说,也觉得梁思博的队伍更厉害些。
娄怀玉和哪个队伍相处时间都不长,也不认识许多人,而平时判断人是哪边的标准,主要是依托衣着。
时季昌他们这边一般穿着自己的衣物,短衫棉袄,新旧各异,而梁思博那边的人,总是穿着束脚的制服,平日里甚至很少褪了头顶的帽子。
娄怀玉往来几日,便能发现,穿着制服的人,对他总是特别客气友好,热情洋溢,虽然不认识,见面总会笑面颔首,娄怀玉好几次应付不及,只会呆呆地啊一声,便和他们错开了。
穿着制服的人,纪律也总是很好,吃饭的时候扎堆在吃,不发出一点声音,坐姿都特别挺拔。
娄怀玉在有一次同时季昌吃饭的时候这样说,看见时季昌不明显地挺直了自己的背,嘴里道:“是的,他们纪律很好,组织发展地非常快。”
时季昌刚说完,纪律很好的梁思博便挺直着背,坐到了时季昌的身边。
梁思博人也高,但还是比时季昌矮一点,也比时季昌爱笑,一见面,大方地打招呼:“看你们刚开始吃没多久,一起一起。”
时季昌往边上让了让,让三个人变成三角形的形状。
梁思博一来,两个人再讨论这种对比就有些尴尬了,因此氛围有些古怪地沉默了一刻。
梁思博先开启地新话题。
他拿了个白面馒头,啃了一口,嚼着问娄怀玉:“听说你是唱戏的?”
梁思博问这话问的很平,没带什么感情色彩,因此娄怀玉只是很短的看了一眼时季昌,便点头道:“是的,越剧。”
“越剧啊…也行…”梁思博拉长了声音嘀咕,娄怀玉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没敢轻易发表意见。
梁思博便又说:“那你功底和嗓子应该还不错吧?”
这次,娄怀玉还没有张口,时季昌已经出声了。
“他唱戏很厉害。”时季昌说,娄怀玉看过去,时季昌没看他,只仿佛在很认真地吃饭,“我拿下这里那天,还要感谢他在台上唱得好,台下人都看得入迷了,没太发现我们。”
娄怀玉心里动了一动,握着筷子的手忽而紧了,有些难以表露的高兴。
“这样!”梁思博表现地比他还要高兴,没头没尾地说,“那太好了。”
娄怀玉当天没理解这句太好了是什么意思,几日以后,等梁思博午饭时来邀他去参与什么社团活动,才晓得。
梁思博说:“上头现在觉得思想教育,也是头等重要的事,但民众文化水平有限,想要最广大的人民群众参与到革命中来,就要用传播最广,人民最喜闻乐见的方式。”
娄怀玉觉得梁思博有时候和时季昌很像,比如现在,他说的话,自己就一个字都没听懂。
梁思博大概也发现了,他换了个方式:“之前看你在学打枪,不熟练,时季昌也说,你刚刚来没多久,是吧?我们有的兵,不用打枪,也对革命起了决定性作用的。”
娄怀玉听懂了一点,心跳忽而有点快。
他直觉梁思博接下来要说的话,可以给他带来不同于与时季昌贴近时的快乐,给他找到能在这里继续长久地待下去的理由。
“不用打枪,不用打仗,也能,留在这里…的意思吗?”娄怀玉睁着眼睛问他。
娄怀玉剪短了头发,后面的头发自然而然地垂落了一些在脸颊两边,显得他脸更小了,也显得眼睛更大,这样自下而上地睁着看人,浑圆可爱。
梁思博笑的眼睛弯弯地,手伸出来,看起来是想碰一碰娄怀玉,但不知道是想碰哪,因为还没碰到,他就想起来什么一般收回去了,嘴里道:“是,我想让你当文艺兵。”
当天下午,梁思博领着娄怀玉去到了前院娄怀玉从未踏进过的一个房间。
房间里空空荡荡,家具都被搬空了,只房间中央用四张方正的饭桌拼成的一整个大长桌,边上已经围坐满了人。
娄怀玉站在门口看了一圈,没看见时季昌,倒是看见了坐在桌尾的胡海天。
胡海天边上还空着个两个座位,梁思博叫他坐,娄怀玉便坐去了他旁边。
刚落座,胡海天就很轻地笑了一声。
可等娄怀玉抬头看,胡海天又好像没有笑,只是认真地看着走到最前面的梁思博,在梁思博站定的时候跟着鼓掌。
娄怀玉也后知后觉地鼓掌,看梁思博朝大家摆手:“大家不用给我鼓掌,等我以后给大家在台下鼓掌才是。”
许多人嘻嘻哈哈地笑起来。
梁思博又说:“今天呢,主要是两件事,一个,咱们宣教部,浩浩荡荡从南方一路向北,来了平城,才总算正式有个落脚地方,第一次正式聚一块,和大家说一句辛苦。”
底下有人鼓掌,有人说梁队辛苦。
娄怀玉云里雾里,只好浑浑噩噩地跟着鼓掌。
梁思博又摆手,待大家都安静了,才又说:“第二个,来了咱们平城之后啊,才发现藏龙卧虎!”
他大笑起来:“刚来平城,就给咱们队伍添了三元大将!”
娄怀玉还在不知所云,梁思博已经指名道姓地说:“三位新队员,周良,胡海天,娄怀玉,三位自我介绍一下吧!”
娄怀玉先是吓一跳,后边又隐约觉得第一个名字有些许耳熟。
他还没想出所以然,周良已经站起来了。
周良先前坐在比较靠前的位置,边上坐的人又很高大健壮,因此从娄怀玉的位置都没看见他,这下人站起来,娄怀玉才一下子就回忆起来,这是之前和他一起给山口表演的周良。
周良大概也看到他了,冲他笑了一下,才说:“大家好,我叫周良,之前不懂事,偷你们东西……”
周良说到这里,人深深鞠了一躬:“谢谢大家收留我,体谅我,也教我明白了很多,我以后,努力做自己能做的,像梁队和我说的,那个什么……燃烧自己,发最亮的光!”
周良说的真诚,起来的时候眼角甚至有点泪水,娄怀玉还记得他以前低着头说“有什么未来”。
娄怀玉心里就产生了很复杂的情绪,他同时觉得开心和愧疚,还有一点无法忽略的羡慕与妒意。
但这复杂很快就被打破了,被他身边的胡海天打破的。
胡海天站起来用中气十足的声音自我介绍:“胡海天,小时候唱过戏,后来当土匪去了,这不从良了么,又来唱戏了,多多指教!”
胡海天抱拳来了个十分江湖气息的结尾,说完得到了一片掌声,和零星几句欢迎。
而后,胡海天坐下来同大家一起看着娄怀玉。
娄怀玉被看得有些紧张,呆了呆才站起来,小声道:“我叫娄怀玉。”
说完,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按照胡海天的逻辑,他应该说:和师父一起来平城唱戏,后来给日本人做姨太太,现在日本人被赶出去了,又回来唱戏。
娄怀玉说不出来。
大家却好似在等着他继续说,十几双眼睛齐刷刷地看着。
娄怀玉憋着口气,电光火石间,只想得到一句,脱口而出:“娄离之明,被揭怀玉的娄怀玉。”
众人纷纷愣了一下,梁思博带头笑了,鼓掌道:“好名字,好名字。”
底下便也跟着稀稀拉拉地响起来掌声。
娄怀玉觉得这个艰难的自我介绍算是勉强度过,松了口气坐下来。
却不想,梁思博又道:“接下来,按照队里的老规矩,新成员都得亮相唱一句给大家听听,别说我这个门外汉,乱选人。”
娄怀玉心里一跳…从那天晚上的表演之后,他都一个多月没开过腔了。
“怎么样?”梁思博看看大家,“谁先来?”
梁思博话音刚落,周良就站起来了:“我。”
月余不见,娄怀玉不知道周良发生了什么,只感觉他整个人都挺拔了不少,和之前很不一样。
“我之前唱越剧的,”他说到这里,扭头看了看娄怀玉,“新歌剧唱了也才半个多月,不好,但我想唱给大家听听。”
话毕,没等所有人反应,周良已经唱起来:“北风吹,吹我庭前柏树枝。树坚不怕风吹动,节操棱棱还自持,冰霜历尽心不移。”
周良唱的完全是娄怀玉没有听过的东西,但他唱的很稳,很好,一句唱完,大家已经鼓起了掌。
胡海天也鼓掌,鼓完了,很快站起来道:“我唱的没人家好,很多年没唱了,也不讲究了,唱点还记得的吧。”
从后面胡海天的唱功来看,娄怀玉觉得他在谦虚。
娄怀玉虽然唱的是越剧,但在北方几年,也听了很多京戏的,觉得胡海天唱的气势足,声音稳,算很好的。
胡海天也得了鼓掌,坐下来笑问娄怀玉:“怎么样,没想到教官我唱戏也不错吧?”
娄怀玉点点头,实话道:“唱得好。”
梁思博已经在催他了:“娄怀玉,最后看你的了。”
娄怀玉只好期期艾艾站起来。
他是喜欢唱戏的,也喜欢登台表演,这个时候却莫名觉得紧张,清了两声嗓子,才开口唱了一句:“他不做铁骑刀枪把壮声涌,他不效缑山鹤唳空,他不逞高怀把风月弄,他却似儿女低语在小窗中。”
娄怀玉开始地没有铺垫,又只唱了一句便戛然而止,声音一停,整个房间的人都愣了。
娄怀玉一下子就有些忐忑,而下一刻,便听见第一声掌声是从身后传来的。
他下意识地扭头,看见时季昌鼓着掌走进来。
很快,大家的掌声都响起来了,梁思博夸道:“虽然听不懂,但我觉得唱得好,很好!”
时季昌在娄怀玉身边坐下来,填补了这一圈人圈最后一个空位。
娄怀玉一下就觉得不紧张了,他可能自己都没注意到,时季昌坐下后,娄怀玉迅速挪了一下凳子,远离了些胡海天,往时季昌那头靠了靠。
娄怀玉也没看到胡海天打量他凳子被时季昌看回去的暗自交锋。
娄怀玉只顾着靠近时季昌,轻声问:“你什么时候来的呀?”
时季昌笑了笑,也侧头,离他更近了,告诉他:“你介绍自己,娄离之明,被揭怀玉的时候。”
第26章
时季昌的声音很低,有点哑,他很少距离娄怀玉这么近讲话,洒出来的气体全落在娄怀玉耳尖上。
娄怀玉一下人就热了。
“那你怎么不早点进来…”娄怀玉有点磕巴。
时季昌故意道:“我怕我一进来你紧张了,唱不好。”
时季昌说这话的时候明显是开玩笑的,娄怀玉却没有反驳他。
娄怀玉确实是会因为边上坐着个时季昌变得更紧张,因为会想唱的更好一些,不辜负他那天的夸奖。
这天,时季昌难得清闲一点。
陪着娄怀玉开完会,还一起吃了晚饭。
一行人一起往食堂走,打了饭菜,依次落座,堪堪坐满厨房前长桌的一半。
娄怀玉吃得少,厨师大哥舀菜又舀地豪爽,他便每次都只点一道菜,因此挑了很久。
等娄怀拿着个馒头和红烧茄子走过去,整整齐齐的半边桌面刚好剩下胡海天和时季昌的边上有空位。
娄怀玉也没多想,端着去时季昌边上坐下了,坐下时好像听见时季昌带着笑意的一声咳嗽。
因为咳嗽的声音听着实在有点怪异,因此娄怀玉还抬眼看了看。
时季昌的表情却不像笑过的样子,看他只有一道菜,还皱了皱眉:“怎么只吃这么点。”
娄怀玉就这菜啃了一口馒头,才慢吞吞地把之前在牛头山第一次吃大锅饭饭,打两个菜大半没吃完被大家集体瞩目的事。
“兰儿当时有点生气,和我说,不知道有多少人因为吃不到一口饭,在这个冬天饿死。”
娄怀玉说着垂了垂眼睛:“我之前不懂,没人和我说这些。”
时季昌安静下来。
一时间,这个桌面的角落只剩下筷子碰到碗沿细小的敲打声。
过来一会儿,等娄怀玉吃到只剩下半个馒头了,时季昌才开口。
他叫了一声:“娄怀玉。”
15/25 首页 上一页 13 14 15 16 17 1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