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你的错,”时季昌说,“他们饿死,不是你的错。”
娄怀玉愣了一下,抬头看人。
时季昌吃饭比他快的多,这时候已经迅速解决,碗和盘子都干干净净。
时季昌认真地看着他。
“你不需要为这些事感到愧疚,因为不是你的错。”
娄怀玉忽而又想到了那天被拖出去的许翠娥,娄怀玉一点也不喜欢许翠娥,但夜深人静的时候,总能记得她凄惨绝望的叫声。
他没对别人说过,但内心却有种很难抹去的愧疚感,对许翠娥也是,对今天看见的周良,也有一些。
“是这样吗?”娄怀玉轻声反问。
得到了时季昌停在他头顶揉搓的大手。
“是这样,”时季昌说的笃定,很快大手又落下来,掐了掐他的脸,“而且,虽然节约粮食粮食是美德,还是希望不那么节约,也不用愧疚的那天早点到来。”
娄怀玉后面的话没有太听懂,他只知道时季昌说的话很温柔,动作也温柔,掐他的脸不像掐,像用食指和大拇指轻轻地揉。
娄怀玉一开始还觉得习惯了,可他实在揉的太久了,又想起对面还坐着个胡海天一览无余,一下子就不好意思起来,往后躲了躲,脸也红起来。
娄怀玉又觉得脸红这件事本身就很丢人,抬头偷偷看胡海天好像看着别处没瞧见,立刻低头大口塞完了馒头,拉着时季昌跑了。
之后的日子,娄怀玉就好像得了小时候很希望得的那种工作。
每日能在固定的时候去固定的地方上班,你的老板会在每个时间段都固定好你要做的事,而你做的就是努力做好这件事,其他什么都不用想。
娄怀玉现在每日最后一道打更响了就爬起来,洗漱穿戴完毕,去前院大食堂吃个早饭,早上会有专门的人来给他们上认字读书的课,还有讲什么思想的,娄怀玉听的慢,还好周良坐在他旁边,几天之后便好了许多,渐渐地跟上了。
下午,又是分为形体和歌唱,一个部分两个时辰,总是飞快地就过去了。
时季昌问过他好多次会不会太累,娄怀玉却很喜欢,让他感觉非常踏实,也好像慢慢理解了周良为什么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变得与众不同起来。
“之前…都不知道为什么要活着,好像活着只是不想死。”有一日课间,周良同娄怀玉闲聊,忽然这样说。
他们之前都还在聊不知道中午会吃什么这样浅显的话题,娄怀玉不知道为什么对方一下深沉起来,一时没敢出声。
周良便自顾自笑了:“放心啦,我现在找到了,觉得每天都很有意义。”
娄怀玉有些羡慕他,忍不住问:“你找到的是什么呢?”
“嗯……”周良拉长了声音,脸上带了些不单纯是喜悦的那种笑意,上下看娄怀玉好几眼,才开口,“那我告诉你了,你别笑我,我其实打心里就没他们那么高尚的。”
虽然不明确,但娄怀玉知道周良说的他们是指谁,大概是时季昌,兰儿,梁思博那样的人。
虽然说不上具体的特征,但就是一看就和他们不一样。
“我就想着,出色一点,离喜欢的人近一些。”周良有些不好意思似的,“让他能多看我几眼,把我当成…队友,战友,而不是,路边捡的一个戏子。”
周良一说起来,就接连不断地说下去:“虽然我现在还配不上他,可能…很长时间内都配不上他…”
娄怀玉看出了周良低落下去的情绪,很识时务的没有问他喜欢的人是谁,而是说:“你很好的。”
周良笑了笑没再说话,课间也很快过去。
可下一堂课,娄怀玉几乎什么都没有听进去。
娄怀玉脑子里不断循环着周良那句“离喜欢的人近一些”。
而娄怀玉长久以来的,自己都无法解释的情绪们,都好像忽然找到了原因。
他的惶恐不安,他的茫然无措。
娄怀玉感觉心里一下就清明起来,好像就和周良说的一样,在这一瞬间找到了活着的意义——他也要变得更好,更优秀,离时季昌更近一些。
第27章
规律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
春分之后,时季昌的工作再次变得异常忙碌起来。
娄怀玉进了宣教部,算“自己人”了,因此也开始参与每一周的例会,看时季昌在台上讲一些他听不懂的内容。
时季昌说,南方还有另一支人数不多但势头很猛的野生队伍,也要从西南方向打到平城来,与他们汇聚。
“等他们攻下耀县这块难啃的骨头,平城往南的整块区域,基本上都属于我们的势力辖区了。”时季昌指了指地图,在上面画了一个圈。
娄怀玉没有完全听懂,事后时季昌解释给他听,就是说要帮助那支队伍过来,然后一起向北方进发。
娄怀玉还很疑惑地问他:“那平城怎么办呢?”
“会留一些人。”时季昌沉默一会儿,才说,犹豫三番,始终没问娄怀玉要不要留。
那之后,时季昌便三天两头地不在,偶尔回来,也只是简短地说几句话,便又要去开娄怀玉不适合参与的会议。
只不过这一次,娄怀玉找到了每日做事的意义,有了目标,因此即便没能天天见到时季昌,也并不觉得多么难熬。
到二月的末尾几天,娄怀玉也开始忙起来。
宣教部忽然紧急开了个内部会议,说是清明节需要临时排几个节目——面向要新归并过来的队伍,和平城的全部百姓的。
宣教部底下一开始只是懵了一般地鸦雀无声,几刻以后,迅速爆发出兴奋的议论声,部长在上面鼓掌喊停都喊不住。
他也清楚大家憋了几个月没表演,有多兴奋,因此只好扯着嗓门喊:“你们各自自由配合着出几个节目,到时候我们还得选一选!好好准备!抓紧时间!清明节可不是下个月月底才到。”
被这么一提醒,娄怀玉才想起来,清明节距离现在,不过十五日了。
底下的议论声小了一阵,又变得更大,内容也从单纯的兴奋,变成了兴奋和紧张,不少相熟的人已经聚在一起开始讨论能表演什么了。
娄怀玉在部门里最熟悉的便是周良和胡海天,此时也忍不住聚到一起。
他们三个倒腼腆一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都没说话。
最后,还是胡海天打破了沉默,他嗨了一声,摸着脑门:“你说这,我们三个,是不是有点不合适,你看你们俩凑一块还能唱个越剧什么的,我一个门外汉…”
“没有的事。”娄怀玉和周良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说。
说完,三个人都笑了。
大家讨论几句,周良最先提议,说唱老本行愧对于这一个多月的练习,他们是新人,更应该努力准备一个新歌剧出来,大不了到时候不如别人的节目好,也就不上了。
娄怀玉和胡海天都同意了,三个人便继续细细商议,最后选了一个前辈已经在南方出演过数次的经典作品《玩偶之家》。
忙碌起来的时间过得更快,娄怀玉也是一晃神,才发现已经有七八日没有见过时季昌了。
他们排练节目的步伐很紧凑。
玩偶之家本来就不是一个非常长的剧目,只是要作为一次汇演出现,全程表演下来肯定是太长了,因此三人最终选择了比较具有冲突的高潮与结尾来表演。
娄怀玉出演娜拉,胡海天自然是演那位表里不一的丈夫,而周良则出演丈夫夺门而出后告知他麻烦已经解决的律师。
整个节目从娄怀玉被胡海天一巴掌拍倒在地,伤心欲绝开始,而高潮,则是胡海天与周良解决问题,重新回家后又故作温柔,在外人面前与娄怀玉极尽恩爱。
娄怀玉饰演的妻子最终幡然醒悟,在两人仍在交谈之时,选择了出走。
剧目呼吁反抗与平等的主题很鲜明,比起那些,对于娄怀玉来说,真正难的,是需要转化他十几年来已经习惯的越剧唱腔和表演形式。
越剧是婉转含蓄的,一句爱意,也要娇滴滴地用手帕遮住脸来唱。
新歌曲却……非常开放。
娄怀玉感受着胡海天按在他腰间的手的温度,为了舞台效果,娄怀玉需要稍稍下腰,大部分的重量都压在这只手上。虽然隔着厚厚的外套,娄怀玉仍然觉得有些别扭。
胡海天入戏地看着他,嘴上唱道:“我亲爱的娜拉,你永远是那样美丽,温柔。”
娄怀玉被手掌分了神,一时没有接上。
胡海天错愕一阵,笑了:“怎么又走神了?”
说着他手上一使劲,娄怀玉被他托了起来,站直了几乎要和胡海天的身体严丝合缝地贴在一起。
娄怀玉立刻后退两步,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看胡海天和周良,诚实道:“还是有些不习惯。”
这一场丈夫前后态度的迅速转化算剧目重头戏,为了表现差别对比,两人这一幕接触非常多,周良了然地拍娄怀玉肩膀,鼓励他:“小怀玉,为艺术献身吧!”
被娄怀玉推开了。
胡海天主动说:“不好意思,能不碰你的都尽量不碰到你,就是刚刚那个必须使劲,我也…”
娄怀玉赶紧打断他:“不是你的问题。”
三个人因此休息了一阵,娄怀玉一个人去洗漱,转念一想,忽然又觉得有些尴尬。他想,这种演出之后比比皆是,况且自己也是男孩子,连触碰也介意的话,的确太矫情了一些。
重新开始,娄怀玉就吐了口气,也笑说:“为艺术献身,来吧!”
解放了心理障碍之后,排练顺利许多。
三个人作为新人选择演新歌剧也很受肯定,因此部门内选拔节目那天,居然意外地得到了很高的票数。
娄怀玉觉得自己好久都没有这样开心了,气还没有喘匀,已经和两个伙伴抱在一起,再抬头,才发现时季昌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站在院门口,斜倚着墙,在看他们。
娄怀玉今天整个心情都好极了,本来就上扬的嘴角一下子全部咧开,下了台冲过去。
“你回来了!”娄怀玉笑着说。
他们三个的节目本就排在末尾,节目选拔完毕,人也很快解散了,时季昌在人流中看着仰头朝他笑的娄怀玉。
娄怀玉的眼睛纯洁的好像一汪清泉,细皮嫩肉,唇红齿白,乍一看好像从没吃过苦,打小让人宠上天的小少爷,让人很难想象这个男孩子会有什么复杂难言的过往。
而此时这双眼睛里带着笑意,什么都没有,满满地只有自己的倒影。
时季昌沉默地看了他一会儿,才抬手,揉了揉他的脑袋,含糊地应了一声。
周良和胡海天恰好也走出来,和他打招呼:“小怀玉,那我们先去吃饭啦。”
娄怀玉和他们点点头,转眼扯了扯时季昌的衣角,和他说:“你这次走了好久呀。”
他迫不及待地把自己的节目过了选拔的事说了,又滔滔不绝地和他讲了许多新歌剧和越剧的不同,以及时季昌不在的这几日,他和周良胡海天三个人的相处。
“海天哥也学的比我要快,”娄怀玉低头陈述,“我以后要用功一点,要是晚上有空的话,你教我多看看书,好不好?”
娄怀玉说:“我最近也多认识了好多字!”
他高高兴兴地说完,才发现时季昌听得心不在焉。
“你怎么了?任务不顺利吗?”
“不是。”时季昌的语气硬硬的。
娄怀玉的嘴角不由地落下来一些,忐忑了一下,才又问:“到底怎么了呀?”
时季昌却不说了,只是捉起娄怀玉的手腕,告诉他中午不要去食堂吃饭了,带了特产回来给他吃。
两个人肩并肩地走,娄怀玉低头看一眼自己没被松开的手腕,落下去的嘴角又起来了,继续说着这几天的新鲜事。
快走到时季昌房间的时候,时季昌忽而小声说:“你都没喊过我哥。”
娄怀玉正说得激动呢,没有听到,说完了才反应过来:“你刚刚说什么?”
时季昌摇摇头,拉他进去吃特产。
周良和胡海天打过招呼,便往大食堂的方向走。
他今天也开心,话也多,忍不住赞扬起自己选剧目的明智来,说了半天,起初,还听见胡海天嗯嗯啊啊的回应几句,后边,忽然就没声了。
周良怪异地停下来,转身看,才发现胡海天停在拐角处,正在往回看,不知道看什么。
“你在那杵着干嘛啊?”周良莫名其妙。
胡海天这才重新回身走动起来,却没回答周良的问题。
作者有话说:
提醒一下!这是半架空哈!!!有很多东西是我胡诌的,并不符合史实,然后地名也都是假的!(也不明确说里面的各种队伍都是什么队伍哈哈哈)
那个《玩偶之家》是真的有这么部剧,但是内容和我写的不完全相同的。
第28章
时季昌带回来的特产是耀县的紫米糕。
其实耀县离平城不远,这点小东西早就有人来回捣腾,娄怀玉不是第一次吃了。
只是不知道因为是时季昌特意带回来的还是怎么,娄怀玉只觉得这一次的格外香甜一些,连着吃了好几块,还差点噎到,引得时季昌训他:“你慢点,我又不和你抢。”
娄怀玉一边咳嗽一边笑,时季昌有些无语地给他倒水。
娄怀玉喝了水停下来,嘴上道:“你抢吧,你不抢,我吃完了可怎么办,大食堂现在都没饭了。”
时季昌带的紫米糕很多,不只是给娄怀玉,还要分给大家的,娄怀玉绝对吃不完,可时季昌还是故意说:“那我饿死好了。”
他说完就盯着娄怀玉看,看对方浑圆的眼睛一点点弯起来,挤出好看的月牙形状。
娄怀玉笑的很开心,一边笑,一边给他递紫米糕。
时季昌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口,也尝到了化不开的香甜。
娄怀玉像是有点不好意思地把剩下的小半块收了回去。
他方才喝了水,这时候嘴唇上还沾了写晶莹,被娄怀玉无意识地伸出一小截红舌头舔了。然后这张嫣红的嘴唇又张开,小小地咬了一口自己吃过的紫米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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