娄怀玉顺着他给的力道抛出去,飞镖终于落在只偏离靶心一点点的地方。
“哇。”娄怀玉不禁笑了,转过来夸人,“你好厉害。”
教官清了清嗓子:“一般一般,你记着一点,就刚刚那个姿势,再扔一次。”
娄怀玉回忆一番,这次还挺有信心地扔了——可惜还是很偏。
连着几次,娄怀玉就又有些挫败了。
他本来就不是特别有毅力能吃苦的那种人,尤其也并不多么喜爱打打杀杀,学了这么多日没有一点长进,便生出了退却的念头。
教官大概也看出来了,他环顾一圈,忽而低头,用神神秘秘的语气小声道:“想不想试一把真枪?”
娄怀玉一惊:“真枪?”
“诺,”教官从怀里掏了把枪出来,小声说,“本来我们这个级别就有随身带着呢,只是之前打一枪太响。”
他指了指枪头多出的长长的一截:“但我上次偷了那小日本的消音器,给你来一发,没声儿的,没事儿。”
娄怀玉既没有碰过真枪,也没听说过消音器,他被教官吧枪塞进手里,只是很单纯地飘过一个念头,原来看起来小小一把枪有这么重。
这日院里不知道为什么人又的确很少,教官左右看一圈,忽而高声支走了两人去拿镖,便再没有别人了。
教官握着娄怀玉的手抻直了,同娄怀玉道:“保持住这个姿势,和刚刚一样,瞄准,扣扳机,就完了。你瞄……你瞄最里面的。”
教官指了指最边上的靶子:“那个打脱靶也没事,打不着人。”
娄怀玉第一次摸枪,都有点停止思考了,呆呆哦了一声。
枪真的很重,他只举了一会儿,便觉得手臂酸地举不住,因此虽然心里很怕,却在连教官也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便按下了扳机。
娄怀玉没有想到开枪居然自己也会受到一股仿佛被大力推搡似的力道,将他猛地往后推。
且那个什么消音器一点用也没有,一枪开出去,娄怀玉跌倒在地,耳朵里迅速出现了生理性的耳鸣。
“没事吧!”教官滞一瞬,赶忙蹲下来扶他,“你这么着急干嘛,我都没有和你说完呢我……”
娄怀玉已经有些听不到他说话了,呆呆被他拉起来,只觉得手臂先前蹭过的地方好像又蹭了一遍,有些疼。
娄怀玉低头去看,果然看见又是几乎相同的小臂处,被地面蹭下来不深但面积很大的一块皮,还有一道长条形的痕迹往外渗零星的血珠。
教官眉头也皱地很紧,枪都没捡起来,也过来想帮他检查伤口。
他手还没放下来,娄怀玉忽然感觉到似乎有人在往这边跑,他一抬头,没来得及看清,就被人抓着往一边跌去了。
“怎么了?”时季昌抓着他的手看,声音大地娄怀玉吓了一跳。
“你怎么回事?”时季昌有些凶地说。
娄怀玉自觉自己做错了事,且本来就惊慌,人不禁抖了一抖,肩膀往后缩着,没说话。
时季昌一腔怒火立刻没了一半。
他有些没办法似的去看娄怀玉手臂上的伤,想起他曾经也为自己受过这么个类似的伤,剩下一半的怒火也没了。
“没事的。”娄怀玉还往后缩。
被时季昌一把拽住了:“别动。”
时季昌拽着他去瞧站在一旁已经把枪捡起来教官:“他不懂事就算了,老胡也跟了我们几个月了,还不懂吗?”
时季昌语气凶地要命,娄怀玉单独与教官相处了几天,第一次晓得对方叫老胡。
老胡也是为自己好,他想一想便觉得有些过意不错,轻轻拽了时季昌一下,想替老胡辩解几句。
不过话未出口,又被一个新面孔打断了。
新面孔穿着一身…水蓝色的衣服,衣服与普通衣物明显不通,带个配套的帽子,腰间与推荐都扎了紧紧的布条。娄怀玉是见过日本兵的,来人这身虽然与日本兵颜色不同,但一看便晓得是士兵的衣服。
“这是怎么了?”新面孔说。
时季昌将娄怀玉轻轻松开了:“没什么事,走了个火。”
娄怀玉不由地上下打量了下对方。
“这样啊,”新面孔转过来笑笑,也没多问,自我介绍,“你们好,我叫梁思博,新军北上三连第二支队队长。”
他一边说,一边站直了,很挺拔地将手掌伸直了,放在了头顶下边一些的位置。
娄怀玉并不知道这个动作有何含义,只是一瞬间觉得这个情景似乎十分需要被尊重,因此背都不由挺直了些。
梁思博说完话手放下来,又笑了笑,上下打量几眼娄怀玉,说了一句娄怀玉没想到的话。
“你就是时季昌说的娄怀玉吧?”
第24章
“你就是时季昌说的娄怀玉吧?”被梁思博突如其来地问,娄怀玉人愣了愣。
时季昌却异常迅速地抢着一般说了毫不相干的话:“你说的那个事我明天再和你讨论,今天大家也累了,先休息吧。”
娄怀玉不太懂,怎么连梁思博都露出了那种他看不懂的笑容来。
梁思博说好,时季昌就立刻逃跑似的拉着娄怀玉走了。
他路上又抱怨起娄怀玉来,看着他的手臂皱眉:“现在可没药给你喝了。”
娄怀玉听懂了他的意思,忍不住回嘴:“本来药也没进了我的嘴里啊。”
被时季昌掐着脖子揉了头捏了脸。
两人闹一阵,娄怀玉笑地肚子疼。
时季昌一回来,娄怀玉就好像选择的心落到地上,一下觉得踏实轻松了很多,前几天很纠结的事,也仿佛很自然地同时季昌说了。
娄怀玉说,觉得每天没有什么事做。
他把这几天跟着操练的事一件件数给时季昌说,可能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越说语气越像在撒娇。
“我明天起床全身都好疼啊。”娄怀玉委委屈屈道。
娄怀玉捏着他的手臂将人拉的停住,大手在他肩膀上捏了捏:“正常,一开始都这样。”
说完了,又迅速补充:“不过你想学什么直接和我说,我教你,别跟着胡海天他们,他们大手大脚惯了,再伤着你。”
“胡海天?”娄怀玉眼睛一下瞪大了,“老胡就是胡海天吗?”
娄怀玉三年前进范家大院前,听到的最后一件轰动的新闻就是胡海天的寨子把山口他们派去山上剿匪的士兵给赶了回来,还因此吸引了一大批没有儿女的汉子主动加入。
而后来娄怀玉进了院里,断了信息,偶尔也还能听到私下对胡海天的议论。
娄怀玉懂得不多,只觉得能打败日本兵的应该都是很厉害的人,因此一边觉得土匪凶神恶煞,一边又觉得他们很厉害。
救下时季昌的第一天,他还怀疑过时季昌是不是胡海天。
只是娄怀玉没想到胡海天是老胡那样骨子里蛮温和的人。
“怎么了?”时季昌见他惊讶,问。
娄怀玉道:“我以为土匪会很凶,没想到他人这么温柔。”
时季昌一时没应声,隔了一阵,才莫名其妙地重复道:“温柔?”
娄怀玉抬头看他,未看清什么表情,就被时季昌压住了脑门,使劲揉了揉,又同他强调:“总之要学什么就找我,我教你。”
时季昌的手很大,温暖,干燥,摩擦娄怀玉的头皮与发丝的时候,好像会有一种其他人都没有的奇怪效果,叫娄怀玉觉得安心,也悸动。
他心跳的快了些,稳了稳,才故意说:“和你学一点用也没有。”
“嗯?”时季昌果然不服,“怎么说?”
娄怀玉便把他和兰儿一起出逃那天的事一一说了:“你老在下面接着我,结果兰儿让我自己跳,被石头磕到,差点就逃不走了。”
时季昌听得轻笑:“那有什么办法,你自己胆小。”
娄怀玉哼声:“我哪有。”
说完便被时季昌压着揉搓。
时季昌揉玩他的头,却还不愿意放开,一手扶着人,一手滑下来,分不出是不是故意,又轻又快地刮过了娄怀玉的嘴唇与下巴。
娄怀玉只觉得被毛茸茸的东西扫了一样,他努力控制着,才没让自己抖地太明显。
时季昌低着头看他,娄怀玉却不敢抬眼了。
他的头发因为一上午的运动和时季昌方才的揉搓落下来一些,被阳光照射着,在娄怀玉白皙无暇的脸上留下一捋阴影,无端叫他本就唇红齿白的脸增添了一丝明艳。
时季昌忍不住伸手过去,捉住了那撮头发来,缓缓地替他别回脑后。
他方才的怒气,其实也不单是因为一个皮外伤或是使用了枪支。
时季昌去外头十几日,没想过回来的第一秒就能看见这样的场面。
胡海天碰着娄怀玉的手腕把人拽起来,他看起来呆呆地,仿佛十分信任地去瞧拉着他的胡海天。
时季昌根本没有想过,娄怀玉在他不在的时候,能和其他人迅速亲近起来。
娄怀玉可能自己都没注意到,但他低头去看伤口的时候,胡海天也这样帮他别了头发,从时季昌的角度看上去,就像顺着娄怀玉的脸颊细细地摸了一圈。
时季昌说不出自己的什么感受,但理智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已经把娄怀玉从胡海天手里拽走了。
时季昌手放下来,又伸过去,将他另一边也细细别好。
“给你剪个头发吗?”时季昌忽然说。
娄怀玉一愣,长长的睫毛颤了两下,终于鼓起勇气打开了,抬头直视着时季昌。
“剪得很短那种吗?”娄怀玉问。
时季昌有一瞬间差点忘了自己在做什么,顿一下,才说:“你不想剪也没事。”
说着顺着娄怀玉的发丝摸了摸。
娄怀玉看起来挺纠结地,垂着眼睛想了好一会,最后才抿了抿嘴唇,点头:“好,你剪吧。”
他们这个野生队伍,条件不好,也没什么讲究,几乎男男女女理发都是拿着一把普通的剪刀,你帮我剪,我帮你剪。
时季昌这么多年早减出了一点经验,但不知道为什么,低头看娄怀玉那张小脸,就会紧张起来。
娄怀玉搬了张小凳子乖乖坐在自己的小院子里,嘴里还给时季昌施加压力:“剪地好看点哦。”
然而时季昌下了第一刀。
娄怀玉忽然就被切到肉了一般喊了一声。
时季昌立刻慌了:“怎么了?”
娄怀玉却伸手指了指院子里的角落:“你会不会和堆雪人一样,把我剪地很丑啊?”
时季昌盯着他那张脸,先想反驳他,大概多难看的发型都剪不丑他的,但是嘴上没说,而是道:“那是我第一次堆,我第二次在河边堆的不就挺好看的吗?”
时季昌说着手很快地刷刷剪了两刀。
娄怀玉在心里认真回想了一下,时季昌第二个雪人堆成什么样子。
但可能是因为没有第一个那样丑,又只看了短短一阵,娄怀玉怎么都记不起具体的样貌来了。
他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有点较真起来,死命地想要起来,却怎么都记不起。
“我不记得了。”他忍不住沮丧地小声道。
时季昌正忙着剪他后面的头发,没看见他的表情,便自然地问:“什么不记得?”
“雪人。”娄怀玉回答他。
他嘟着嘴抱怨:“雪人会化,糖葫芦会坏,腊梅也枯了,你总送我些容易坏的东西,我都留不住……”
娄怀玉抱怨到后来声音越来越轻。
他意识到,自己其实是没有立场说这些话的,时季昌遵守诺言,带他离开了山口,现在是他没地方去,死皮赖脸要黏着人家。
时季昌是什么也不欠自己的。
时季昌一时没有说话,细细地剪平了娄怀玉后颈的头发,露出一截长年不见阳光的雪白的脖颈来。
娄怀玉长得好看,时季昌只是简单地把头发都剪到耳朵偏下一点的位置,就已经让娄怀玉看起来标致秀气,比以前的长发更显得年纪小了。
他剪平了细碎的地方,最后慢慢地沿着耳朵的轮廓剪了一圈,露出了一只红地滴血的耳朵来。
时季昌故意在修剪地时候碰了碰,感受到了耳尖炙热的热度。
而娄怀玉把头低的更低了。
时季昌故意道:“剪个头发害羞什么?”
娄怀玉不说话。
时季昌剪也剪完了,低笑一声,替娄怀玉拿了围布,用棉花球在他脖子上扫了一圈,扫走了细细的碎发。
“好了。”时季昌在娄怀玉面前蹲下来,终于还是看清了他和耳朵差不多红的脸。
剪了短发的娄怀玉少了一些女气,多了一些少年的可爱,眼睛里好像总带着水,抿着嘴巴摇头,不看他。
时季昌觉得有点控制不住自己,他挺了挺身子,叫两个人的脸更贴近了些,几乎要被娄怀玉已经不在长的发丝蹭到了,才停住。
时季昌几乎能感觉到娄怀玉脸上的热度,只要他想,再靠近一点点,就能用嘴巴试一试,看看是不是和耳尖一样烫。
娄怀玉觉得现在的自己就像一种南方常见的植物,叫含羞草。
娄怀玉记得小时候楼里有一位姐姐养了一株,人一碰,那个草就好像会很害羞一样的把自己缩起来。
娄怀玉也想把自己缩起来。
可惜时季昌不让,漫长地无言的沉默过后,时季昌忽然伸手捏住了他的下巴。
娄怀玉一下子就把眼睛闭起来了。
下一刻,棉花柔软的触感覆盖到了娄怀玉的脸上。
时季昌慢慢的扫干净了他的整张脸。
娄怀玉说不清自己是松了口气的感觉多些,还是失望多些,仍旧保持着方才的姿势,发呆一般看一根落在自己腿上的碎发。
“好了。”时季昌站起来说。
隔了很短很短的时间,娄怀玉盯着的那根碎发忽然被闪着银光的物件盖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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