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楚策垂着眼,温吞吞地道:“他是母亲身边的内监,也是母亲的旧识。”
自小五味便在他身边,彼时没有梅庚的庇护,主仆二人活得着实艰难,凭五味的伶俐他本可以另谋良主,却始终留在他身边。
前世楚策也是多年后才知晓,五味为的不过是当年予母亲的承诺。
策儿是个好宝宝(…)
第四十七章 惧内西平王
林子川被扣在客房内,身世之故,自小便无人敢对他无礼,偏又自诩才高八斗,向来傲气,这回在梅庚这吃了瘪,又认准了梅庚便是杀弟仇人,打定主意必要去陛下面前参他一本!
吱呀。
门自外被拉开,夕光洒入,落在男人烟紫色的华贵长袍上,勾勒祥云纹的金线熠熠生辉。
梅庚曾是永安城内极负盛名的美男子,容貌英气俊美,不似虞易的阴柔昳丽,身覆锦袍,发束玉冠,如庭前玉树,风姿卓卓。
不过这对林子川而言显然没什么用,他当即起身沉着脸怒道:“西平王!你敢私自软禁我!”
“是啊。”梅庚坦然颔首,气得林子川一滞。
梅庚面露讥讽,抱着肩上下打量林子川,仿佛悲悯,又带轻蔑,“林丞相和林尚书敢进宫参本王,是因他们知道即使上门也无用,这才寄希望于刑部,而你,什么证据都没有,便敢冲上门来质问本王,即使今日将你打个半死丢回林家,他们也奈何本王不得。”
还不等林子川动怒,梅庚面色便染上阴鹜,讥笑道:“不过本王倒是想知道,你们凭什么认定是本王杀了林子忱?让本王猜猜,也许是有人…不经意地提醒了你们?是林书俞?”
原本还面带不忿的林子川忽而怔住,三弟之死在家中闹得极大,父亲盛怒之下彻查死因,却发现竟是下作的毒杀,那毒下在给林子忱外用的伤药,再加之…林书俞那时似是无意般道:“若非西平王下此狠手,又怎会被人在药中下了毒。”
这似有若无的暗示,让他们直接联想到前段时间同林子忱有过节的梅庚,彼时梅庚咄咄逼人,半分面子也不给林氏留,早就在林家人心里落下个小肚鸡肠的印象,若他心怀不甘又下狠手,也并非没有可能。
“你……”林子川嗓音干涩,梅庚又夺过话道:“想问我为什么知道?”
林子川缄默下来,显然是默认。
梅庚不紧不慢地轻笑一声:“林大公子,用脑子想想,杀了林子忱对本王有什么好处?又或者…林子忱已死,你闯入王府,本王一怒之下废了你,那最终的获利者又是谁?”
林子川彻底呆滞下来,林书俞离家多年,贸然回来后始终未入族谱,林家二少也不过是个虚名,他始终未将这功不成名未就的二弟当回事,可若是三弟身亡,他再于西平王府出了意外,林氏岂非便只剩下林书俞一个继承人?
林子川通体生寒,面色不断变换,梅庚一瞧便知道这人也不是那么不开窍,慢悠悠地提醒:“林书俞应当还有个妹妹吧?他那妹妹这些年在林府过的怎么样,你我心知肚明,毕竟是至亲兄妹,林书俞恐怕不会善罢甘休,待他日后登榜提名,继承林氏,你与林夫人的下场也可想而知。”
他步步引诱,瞧林子川满头冷汗的模样,又觉得畅快。
“林大公子,你还是好生同林二公子学学,若非林尚书和林丞相,以你自己,恐怕连衙门都进不去。”
梅庚话落,也不再搭理备受打击的林子川,施施然地转身出了门。
庭院中少年只身伫立,精雕玉琢般的容貌尚且稚嫩,见梅庚出来,当即快步过去轻声问:“怎么样?”
“还不算太傻。”梅庚摸了摸小皇子的脸颊,忽而将掌心向上摊开,“走吧,同我回去。”
楚策有刹那的怔忡,垂下眼的瞬间,眸底闪过细微波动,随即毫不犹豫地抬起手,搭在了梅庚的掌心。
夕阳西下,一高一矮的两道身影携手同行,拉长的背影在地面上交错,纠缠。
——兜兜转转了两辈子,他们之间的羁绊从未被斩断,即使染了血,丢了命,反倒让他们在踏破生死后,真正地牵住了对方的手。
——
西平王府闹出的动静很快传遍永安城,平国公府和太尉府同样接到消息,次日晨光初起时,风溯南和陆执北便不约而同地上了门。
主位上一大一小两道身影,皆身着华贵紫袍,面对陆执北和风溯南怪异又仿佛看透什么似的戏谑眼神,楚策再冷静也免不得脸颊发烫,扯了扯那金贵的紫袍,暗暗叹息。
这仿佛是梅庚的某种执念,竟吩咐下去做了数套这种一模一样的外袍来,简直…无所顾忌。
梅庚若无其事地瞥了眼小家伙,偷偷扯袖口的动作自然没逃过他的眼,当下唇边的笑都浓郁了几分。
这样才顺眼,他在竭尽所能地从所有方面去证明,楚策是他的。
“行了你俩,别眉目传情了,这还有我们在呢。”陆执北拿白眼飞他们,端着热茶揶揄道,“你行啊你,林老三刚死,林老大也让你给扣住了。”
梅庚故作诧异地挑眉,万般委屈道:“怎会?本王请林大公子来做客而已。”
风溯南刚入口的茶都险些吐出去,对着梅庚竖个拇指,诚恳道:“我可是听说今天早上林家那对父子出宫了,等发现林子川也在你这王府“做客”,怕是要带人杀过来。”
“谁杀谁可还不一定。”梅庚轻抿了口淡茶,气定神闲的模样瞧的风溯南二人一阵牙根疼。
“刚来就听见你们打打杀杀的。”门外传来声轻笑,旋即绛色衣袍的虞易慢悠悠地进了门,狭长凤目噙着几分笑意,倒是少了几分平日因寡言而显出的阴郁。他唇边噙笑道:“林子忱死的也不冤,这些年他私下同虞澜走得近。”
都是些纨绔,干的那些勾当,几人也便心照不宣。
风溯南一双风流狐狸眼涌出笑意,摇着折扇哼笑:“那这倒不知是何方高人为民除害,说不定下一个便是虞澜那小子呢,也省了咱们的功夫。”
他无心之言,梅庚心却蓦地一紧。
中毒…?
林子忱是中毒而死,当年的虞易也死于毒,虽说这二者之间可能无甚关联,但梅庚总是觉着些许不妥。
“怎么了?”
楚策的轻声响在耳畔,梅庚回过神,发现小家伙正扯着他袖口,两人坐得近,他伸手轻轻捏了下楚策柔软手掌,轻声:“无碍,只是在想林子忱究竟死在什么毒上,或许便能查出凶手。”
如此亲昵之举落在另外三人眼里,又是一阵心尖儿颤。
恩爱也不用如此显眼吧!
虞易面不改色,却颇为疑惑道:“你掺和这事做什么,那半月之约可还没消息。”
梅庚无言以对。
他想掺和吗?!要不是为了某个被人坑死掉的人,他才懒得管林子忱是被毒死还是被打死。
沉默片刻,梅庚才沉稳吐出两个字:“有用。”
他话音落,有侍女上前奉茶,在梅庚等人面前的茶虽是好茶,可只有楚策的不同,芬芳馥郁的桂花香气将浅淡清涩的茶香压下,一时间堂内香气袅袅。
“这茶都不一样?”风溯南折扇一合,瞥向楚策那盏茶的眼神颇为幽怨,“梅庚,你这也太宠了。”
陆执北跟着揶揄附和:“就是,梅庚,五殿下还小,当心宠坏了。”
楚策耳尖一红,捧着桂花茶低垂下眼不出声。
“你管我?”梅庚斜目睨过去,给他了个“爷就这样,爱咋咋地”的眼神。
楚策如今吃不下什么东西,便准备了些桂花茶替他温补,但对此事尚不知情的风溯南抿了抿嘴,无声地感慨——见色忘友!!
“梅庚。”风溯南徒然正色,语重心长,“我觉得你日后定是个惧内的。”
“咳!哈哈…哈哈哈哈!!!”
陆执北一口茶呛着,也不顾自己当下的狼狈,扶着额笑得肩头发颤,“惧内,惧内哈哈哈哈哈,可别说,有点道理哈哈哈哈哈哈。”
虞易未开口,默不作声地叹了口气。
他不是很懂这两个家伙的乐观从哪来,一个西平王,一个五皇子,日后不形同陌路就不错了…
三人的反应都没逃过梅庚的眼,他意味深长地瞧了眼虞易,旋即道:“行了,林子忱的案子陛下交由刑部和督察院查,倒是虞老夫人昨日已经回了侯府,想必过不了多久,侯府就要来接人了。”
说罢,他意有所指地瞥了眼虞易。
“可惜世子之位还是没定下来。”陆执北也收敛了笑意,颇为惋惜道,“若是韩老将军能求下一道圣旨,他虞致壬翻了天也没有用。”
“这倒也不是没办法。”梅庚笑得不怀好意,眼底闪烁几分危险的狠戾,偏生语气却仍旧轻柔:“虞澜这些年干下的事可不少,苦主求个说法却无门,可若是这些事闹起来,一个声名狼藉之人,又如何担当世子之位?”
虽是轻言细语,却让陆执北感觉到了头皮发麻的寒意,他忽然有些同情虞澜那小子,也不知道梅庚到底经历了什么,至少这种手段,他以前绝不会动用。
流言蜚语虽大多是捕风捉影,但在坊间一旦流传起来,再想平息就难了。
西平王府靠着多年积攒下的民心被奉为神祇,便可见人心所向之力也不容小觑。
第四十八章 梅庚的心思
当年的梅庚也曾被这招折磨得苦不堪言,西平王府数百年攒下的名声几乎尽毁,若非如此,怎会被生生地打压五年,显章二十年时他再次带兵西征,一鼓作气夺回大楚九州之地,这才将满身的骂名洗去。
虞澜所作所为虽说被侯府处理得也算干净,但想找出些证据也不难,那些事翻出来足以让他死上一万次。
梅庚打的便是这个主意,一个品行不端之人还情有可原,但若是丧尽天良者,那便是死有余辜。
不过他倒是没想到,先等来的不是林家的人,反倒是虞致壬和韩连。
通报来者时,梅庚沉吟片刻,道:“虞易,你先避避?”
这提议却遭到虞易的回绝,他轻轻摇头,“不必了,躲了这么久,也是时候同他们见一见。”
见他神情冷淡,陆执北拍了拍自家兄弟的肩,笑道:“在侯府我们插不上手,但这可是梅庚的地盘,放心。”
风溯南一双狐狸眼也涌现几分冷色,“对,看他今天还能嚣张到哪儿去。”
瞧几人如临大敌般的模样,虞易苍白的脸上浮现一抹不易察觉的笑。
这是他始终不曾为权势而背叛的原因,不仅是因梅庚和陆执北等人的身份,更因他们真心相待。
虞致壬和韩连一同进了大堂,二人瞧见端坐的虞易时,虞致壬眼底泛冷,他这个儿子当真是不讨喜,自小瞧他的眼神便是如此,沉冷而又带着讥讽。
昳丽眉眼同他那个母亲简直如出一辙。
而韩连却是心如刀绞,独女之子,瞧那面色苍白人又削瘦的模样,便知这些年日子极不好过,当即面色又沉几分。
“易儿。”韩连叹了口气,“当年外祖一时糊涂,误信小人,害了你母亲,如今想来留你母亲在他们虞家祠堂当真是侮辱了她,若你愿意,便让他二人和离,祖父带你走。”
此言一出,虞易倒是无甚反应,梅庚脸色却渐渐沉下去。
看来韩连不想再让虞易掺和进侯府的争夺,但恐怕虞易不会就这么放弃,思忖间,虞易不出意料地出声拒绝:“母亲遇人不淑,留在侯府祠堂,确实有辱她的名声,可属于她和孙儿的一切,纵使毁了,也不该留予凶手。”
说着,他侧目望向脸色阴沉的虞致壬,淡淡嗤讽一声:“有人自诩情深,便可肆意践踏他人,我倒是想瞧瞧,痛失挚爱后他会不会殉情而去。”
“小畜生!”虞致壬当即怒斥,气得老脸涨红,被当着一群小辈的面如此侮辱,显然是让这位侯爷恼羞成怒了,“你休要胡言!”
“是不是胡言,你心里清楚。”虞易也不怕同他撕破脸,当即冷笑出声。
瞧着针锋相对的父子,梅庚也不意外,虞易这辈子没什么宏伟追求,只想夺回侯府,为母复仇。
韩连见虞易心意已决,当即在心里暗暗叹气,又目光森然地瞥向虞致壬,冷笑道:“既然如此,外祖父必定举家族之力助你,老夫倒要瞧瞧那不学无术的纨绔之子,何处比得上我韩家的血脉。”
如此一来,虞致壬脸色便更沉,原以为与韩家那女人和离后,虞易便再没了本钱争,却没想到这不孝子竟还有如此野心!
瞧着针锋相对的父子,风溯南和陆执北也暗自咂舌,传闻天家逼宫也是无半分父子情份,但亲父子如同血仇似的他们还真是头回见着。
虞致壬指着虞易怒骂道:“你这不孝子!我还没死呢,你便敢觊觎侯府爵位!”
“嗤。”
一道嗤笑蓦地响起,众人瞧去,却是那年纪尚小的五殿下。楚策粉雕玉琢的小脸上带几分讥笑,启唇低笑:“分明是父不慈,却偏要说子不孝,不过当年分明是虞康氏先入了府,为何这先有孕的却是韩夫人?”
陆执北错愕了片刻,面色便古怪起来,想笑又强忍,却在心里暗想,这五殿下此言够狠,竟直接怀疑上了虞澜的身世。
眼见虞致壬神色愈发晦暗,楚策还认认真真地道:“虞澜可比虞易小了三岁,不知侯爷可曾亲自瞧见过虞康氏的肚子?噢…对了,虞康氏肚子起来的时候,侯爷刚好有公差不在永安,回来时那位小公子又是早产吧。”
说完,他仿佛瞧不见虞致壬已经阴云密布的神情,极无害地勾起个温雅笑容,“侯爷以后还是少穿绿色衣衫吧。”
一时间堂内气氛诡异,虞致壬满面阴云地伫立,死咬着牙憋出句话:“五殿下年纪尚小,还是莫要掺和臣子家事。”
他心里却已经七上八下,楚策说的那些,根本就是实情!
此刻穿在身上的墨绿色外衫也显得格外嘲讽,故此话音刚落,便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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