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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枕邯郸(近代现代)——景相宜

时间:2020-12-27 09:19:17  作者:景相宜
  “医生你有一点说的很好。尽人事,知天命。以前我不懂这一点。不按我想法运行的世界是可恶的,所以我也找不到继续生活的意义。与其说是悲伤,更贴切的说法其实是我受不了那种打击。我从来没有想过他们会离我而去。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被抛弃。”
  “一夜之间,好像所有的事都改变了。而我却无能为力。我连在遗体火化确认书上签字的权力都没有。在之前我以为自己足够优秀无所不能。”
  他有钱、有教养,他高人一等。他沉在这迷梦中从不曾自我了解,他以为自己的感情较别人会更珍贵,所以理所当然要受到偏爱。
  “然后我做了最错的一件事。”沈宁说。
  “我让赵邯郸离开南都。”
  顾扶芳想起那个更高大的男人,他慵懒且灵动,年轻英俊的眉目间还残留着几分少年人的活泼。
  “你哥哥?”
  “不。”沈宁斩钉截铁地否认。
  “他不是我的家人。”
  他是过敏原,引起沈宁对外界的排异。他是比沈宁更活在自己世界里的人。
  “那么……”
  你为何如此耿耿于怀?
  沈宁听懂她的言外之意,他将手指交叠握紧,似乎想从自身汲取勇气。
  “因为我让他离开南都,却什么都没有跟他说清楚。”
  有一回他独自出门,那时他还在上大学,坐飞机去了某个临海城市。那不是旅游的好季节,沙滩上寥寥无人,阴冷的海风带着鱼类的咸腥,不存在任何宣传广告中的灿烂热烈。海边没有阳光,昏暗的天空和暗淡的海水连成一线。
  他抱着自己的包坐在原地,麻木地看潮起潮落。天地间回荡着单调的水声,像不均衡的节拍器。海水一寸寸上涨,离他更近,迫不及待要吞入他,他却疲惫到动弹不得。回忆在此刻异常沉重,一只巨大的手把他按在原地。一连几小时他专心致志地思考,为什么海滩上空无一人。
  为什么他们都不在。
  他心底有淡淡的痛,蔓延开来,好像被淹没了的孤岛。没有方向,也找不到任何去处。从赵邯郸握住他手那时起,他就以为总有一人会跟他站在一起。就算是沉没了的岛屿,也是载着满岛的植物一起坠进海洋的拥抱。他不至于害怕。再怎么样,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好。
  他抱膝坐着,蜷缩成心底的小孩,一直以来他不能适应,赵邯郸不在的南都。离了去往新的城市,满目是陌生的风景,他心里才渐渐有些明白,赵邯郸早已不在他身边。
  只是他忍不住去想,让那个环绕他心魂的影子从记忆里爬出来,如同不死的幽灵。他能看见他,赵邯郸穿着短裤和白色运动鞋,百无聊赖地踢沙,细细的沙砾钻进鞋带的缝隙,轻松地硌痛他,那么他就会和沈宁一起坐下来,看白色的浪花在沙滩上破碎。
  但是他不在。
  沈宁从记忆里回神,如梦方醒。
  “我从来没有跟他说过,我想和他一起去看海。”
  “我以为他知道。但以为和我告诉他,这是两回事。”
  “我让他离开南都,是因为我觉得那样或许他会好过些。但是我耻于承认这一点。”
  “他对你一定很重要。”顾扶芳说道。
  沈宁笑了笑:“仅仅是单方面。我对他没有那么重要。赵邯郸这个人,想讨人喜欢是很容易的事。他是不会有活不下去的时候的。”
  顾扶芳静静注视着他,眉心微结。随即她垂下目光,回避掉沈宁灼烫的情感。她将视线投向植物,这些栽种在室内的幼小生灵需要精心的呵护,阳光、水分、温度缺一不可,但这样仅仅是活下去罢了,要长出绚烂的色彩,需要很多特定的营养。
  “你今天单独来找我,有什么是我可以帮你的呢?”她平淡地询问。
  “下次我会带赵邯郸来。”
  “需要我把你的病说的更严重一些吗?以延缓他的离开?”
  “不。”沈宁摇头。
  “我想请你告诉他,我已经完全痊愈。”
  这倒在顾扶芳的意料之外。
  “为什么?”
  热水终于冷到适宜的温度,沈宁端起水杯喝了一口。
  “因为世界并不以我的意志为转移。”
  
 
  ☆、浪费
 
  
  得知沈宁痊愈的消息并没有让赵邯郸迅速离开,沈宁不得不摘下眼镜凭裸眼视力证明他可以看清。天气已经很冷了,他们把很多时间花在开足暖气的房间里,像两只动物陷入休眠。赵邯郸快乐地玩游戏,前所未有的轻松,他的存档从一个变成十三个,玩到底还意犹未尽。
  尽兴之后,才发现春节脚步已近。
  我们回和悦园吧。沈宁说。
  赵邯郸那时正关掉电脑,他揉揉睛明穴,有口无心地应声。自然是要去的。墓都扫过了,就好像揭开小孩子撞鬼披的黑布,其实那里面包裹的东西并没有那么恐怖,甚至挺平常。再过几十年,他和沈宁也会走到那个终点。既然一定要去,旅途便不必如此匆匆。
  老高四点多钟的时候过来接人,穿的一身新,车里挂着的平安扣换了条红绳,亮灿灿的,鲜艳夺目。赵邯郸给沈宁全副武装,手套围巾弄了个齐全,自己忙得出汗,差点忘了穿外套出门。走之前他给狸花猫开了两个罐头,用纸箱围着形成秘密基地。过年了。他有些恍惚地想。今年似乎特别地漫长。
  路上没什么人,只稀稀拉拉有几辆公交车。老高开得很顺畅,心情不错地哼着小调。南都给路灯做了装饰,红灯笼随主干道一并延续,大中国结飘着流苏穗子,间或出现在灯笼之间。赵邯郸往后一瘫,歪着头看向窗外,死到临头,他反有种奇异的镇静。天快黑了,但又似乎有下雪的征兆,于是天地间便隔了一层乳白色的雾气。厚重的云在天空均匀地铺开,不计颜料地涂抹,黯淡的风景中唯有路边星星点点的红。像游戏的标记,像任务的指引,旅途中系统在精密地计算,每一个选择,每一句对话,每一份过去对现在的影射,每一处现在对过去的投影,NPC带领主角步入最终的结局。
  好或者坏,得分高或者低,激动人心或是平平无奇。
  但赵邯郸玩过太多游戏,他心里大概有个方向,因而一点儿不踌躇。玻璃上映出他若即若离的微笑。
  汽车在高架上开,飞速奔驰,通向遥远天边的白线却似乎永远没有尽头。几百米的距离,他知道只有几百米,可是在这一刻他认为这条归家之路有无限长。他花了四年时间,一步一步慢慢接近,如同一个误入马拉松比赛的路人,从起点出发,历经跋涉,跑过20公里的环线,回到原点。
  沈宁不说话,沉默在他们之间自由生长。他至今仍有一股小男孩似的倔强。赵邯郸曾经很讨厌他这一点。果然是有钱人家的小孩,要求可以有这么多。衣食住行每一样都好讲究。赵邯郸略带酸意地想。这是很明显的嫉妒,但赵邯郸无法不这样去想,他渺小的自尊需要有一个地方去安放。
  但高中时的沈宁太完美了,简直无懈可击。如果让那时的赵邯郸遇到现在的沈宁,或许才能激发他作为人类的正常感情。但……就是有这么多的但是,最好的沈宁与最不好的赵邯郸,在最不知轻重的年纪相遇了。
  赵邯郸去牵沈宁的手,那双白皙的、擅于弹琴的手,白鸟一般栖息在他怀中。沈宁自如地任他抓握,交叠的手指暴露在后视镜中。老高视而不见。他比任何人都要先觉察到这一点,但他视而不见。他过几年就要退休了,老东家的事情跟他一点关系没有。做专职司机的,第一就是要守得住嘴。
  握住他手的感觉依然像第一次那样新奇,让赵邯郸想到很多蓝色的、透明的东西。感觉上又回到那条幽蓝的水道,那个自少年时就在他生命里浓墨重彩的人依然在那里,不动不摇,不言不语。
  太棘手了。赵邯郸进退两难。他们之间总是缺了一点勇气。倒不是说不坚定,离开南都时他真的很坚定。可是要留下来,每一秒钟都像是用尽了一生孤注一掷的决心。天下无不散的宴席。他陪沈宁行过这一程,谁也不知道下一程会有怎样的风景。
  他们在浪费,浪费他们本身。浪费时间,消磨情感,浪费下一次的重新开始。越浪费越投入更多成本,不可收回的支出在岁月里沉没了,像固定的锚阻碍现在的决策。人是那么难以清醒。
  和悦园没做太多装饰,只在门前挂了灯笼,本就复古的样式显得有些鬼气森森。赵邯郸脚步有点踌躇。沈宁倒是一脸平静。他推开那扇门,映入眼帘的是玄关处的福字。张妈里外打扫了一番,许多为了保护沈宁而收起来的摆件重新擦干净端出来,换了位置就显得陌生。
  这不是我的家,一瞬间沈宁如此想。
  张妈穿着围裙走出来,餐厅里热气腾腾。她大概是想讲些好话的,但她搓了搓围裙,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脸上尴尬地红了一片。她笑,笑不开,反像是假的,连腮帮子都硬梆梆地凸出来。
  “吃……吃饭吧。”她罩了抹布去掀砂锅盖,锅里煲的鸽子软烂的垮了型,扑出来的蒸汽像一朵好大的云。
  沈宁用眼睛追着,仔细看她表情,在他印象里张妈还是个四十岁的妇人。但她其实不是。她耷拉的眼皮,她佝偻的背,她染黑后从发根开始发白的头发,都说明她已经是个快退休的老太太。家务活是疲累的活,它催老一个女人就像压弯一根竹竿那样轻易。那个风风火火、陀螺般翻转在各个房间里的张妈极容易地被岁月打败,只是沈宁自己仗着年轻,对旁人的衰老视而不见。
  她煮了饺子,用鸡蛋、猪肉、笋丝和荸荠一起拌馅,饺皮里馋一些菠菜汁,表面就有了碧绿的西瓜似的纹路。汤是老鸭汤,煮来煮去,残渣滤掉后还要用蔬菜吸一层油。是需要很多时间才能做好的方法。与之相比,赵邯郸做的那些菜都差远了。
  沈宁把一只饺子夹进碗里,饺子皮因为馅料的饱满微微发紧。他咬开表皮,切成小粒的荸荠在齿间沙沙作响,笋丝爽脆,鸡蛋和猪肉吸满汤汁,蘸上香醋丝毫不觉油腻。
  果然,并不是他的味觉出了问题。是赵邯郸对所有事都不是那么用心。
  赵邯郸并未感到沈宁对他厨艺的质疑,只是埋头苦吃,下次吃到这么好吃的饺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只能趁现在还在场多吃一点。
  过年是要团圆的,下班时间自然要比平时早一些。沈宁包了红包给大家,赵邯郸也有份儿,沉甸甸的一个,在兜里直往下坠。
  “有钱人。”他拍了拍口袋,挺括的纸笔发出非常爽利的声音。
  张妈是最后走的,她要洗碗,白色泡沫散发茶味香气。通常在这个时刻,赵邯郸与沈宁都已经离开,各做各的事,但这次他们不约而同停在厨房门口,看那个忙碌着的背影。他们把太多时间花在观察彼此上,对身边的人往往疏于关心。
  “早点回去吧。”赵邯郸说,“可以交给我。”
  “马上就好。”张妈麻利地冲掉碗上泡沫。
  赵邯郸看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说:“早说买个洗碗机咯。”
  张妈抄起一块干抹布擦掉残水:“哪至于,不就两个人。能花多少时间。”
  “得了,我收拾好了。少爷们我先回了。”
  赵邯郸笑眯眯冲她摇手:“拜拜。除夕快乐。”
  张妈瘪了下嘴,这回儿笑得自然了些。
  “你们也快乐。”
  她穿上大棉袄和自己打的毛线帽,像个球儿似的圆滚滚。她走过沈宁身边,带着食物和清洁剂的味道。
  沈宁说:“谢谢。”
  张妈愣了下,她看着这个长大了的男孩。他出生时她就见过他,给他穿衣给他喂饭。按理说他应该很依恋她的。但他并不与她亲近。
  从不。
  “没事儿。”她急急反驳,好像这样就能显得更密切。但恰恰相反,这让彼此更加生疏。
  沈宁听了,淡淡一笑。
  他明了自己的缺陷,这缺陷却经常给别人造成困扰。既然如此,那就让沉默为他掩饰过去吧。
  于是他侧身让开道路,怀着温情推开那扇门,看这个从小照顾他长大的女人笨拙地穿过玄关。她的背影宽厚而朴素。
  她是什么时候来的,花了多少时间清洗整理,采买了多少材料,熬了多久的汤,切了多少笋丝和荸荠,调了多久的味,自己染的饺皮,自己包的馅,算好了时间煮饺子等他们来,饺子一点儿没散。
  他没意识到别人的付出。 
  从前这些东西他都是不稀奇的,想要的随时会有。他的家境足以解决他遇见的大部分问题。可是他现在心中充满了迷茫和惆怅。到底人和人之间,应该建立怎样的关系。人们应该如何相处,当他感到别人超过本职的付出,他又该做什么。他应该要做点什么,用一些举动来表达谢意与关怀,而不是如石头般站在原地,充满尴尬地陷入漫长的自我怀疑。
  但他依然看着她走远,逐渐消失在左拐弯。他身边的人就是这样接连离他而去,他也总是让他们走。
  他的眼睛还未全好,看久了,眼前发暗,于是世界也应景地发灰,变成水泥路般黯淡的阴天。
  “差不多了,不冷啊。”赵邯郸站在他身后,隔着一步的距离。
  “人家也有自己的家要回哦。”
  赵邯郸煞风景总是很及时。
  沈宁关上门,也关闭掉迷茫的去年。下一年会怎样?想来不会比现在更坏。
  他轻快地走进客厅,被花瓣状播撒的橘色灯光洒笼一身。
  “来。”赵邯郸拍了拍沙发一侧,那里堆着三两个新换的抱枕,看起来非常松软好坐。沈宁不太记得它们是否原来就在这,近几年来,他学会赵邯郸那种漠不关心。
  “好难得跟你一起过年。”赵邯郸说。
  沈宁心中一凛,顿有种未卜先知的清醒。他默不作声,却能听见自己的心跳,持续、稳定,被心电图监视着的稳定。
  “那么,你想说什么。”沈宁说。
  赵邯郸轻笑了一声,许多往事在他微笑中如蒲公英的种子被风吹去。
  “你看,”他温柔地说,依然带着笑意,“我们俩在一起是不会开心的。”
  他是对的。
  沈宁承认赵邯郸此刻的诚实。他们俩一遇到,不是你牵扯我,就是我拉扯你,总会把伤痛的记忆从心里翻出来。两个不识水性的人谁救得了谁。只是他始终说服不了自己,如果赵邯郸都不行,他还能与谁相处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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