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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枕邯郸(近代现代)——景相宜

时间:2020-12-27 09:19:17  作者:景相宜
  郑鸿陪他抽完这支烟,全身已冻透。他跺跺脚试图回暖,对李无波说:“拜拜。”
  “拜拜。”
  李无波目送他上楼,又去点一支烟。
  郑鸿走上两级台阶,站在原地踌躇片刻,终于还是走回去。
  “你……”
  李无波侧过脸,夹烟的手因寒冷而颤抖。眼睛像碧粼粼的湖面,一受风吹便递来一封的信,问他如何还不接。郑鸿不由自主后退一步,潜意识里他想逃。
  “你为什么还不带我上去。”他说得很直白,又步步紧逼。
  “还要我再抽一根烟吗?”
  郑鸿这回真的想逃了。
  但已经来不及了。
  
 
  ☆、纪念
 
  
  来不及了。
  这个念头在赵邯郸脑子里打转,阻止他第一时间的逃跑冲动。都站到这里了,除了面对其他选择都是错误。
  上一次他站在这里是几年前?自从他们被埋进去后南都就成了巨大的坟场,他得逃到天涯海角才能躲避南都吹来的季风。被分解的有机物,石化了的无机物,他们呼吸过的空气穿过高楼广厦的棱角,箭矢般射中生活在另一座城市的赵邯郸,把怪异的幻想填充进他脑海。
  他跟他们断了联系,其实他们还在南都。
  想象随露水一并蒸发,留下百合淡雅的香气。在这香氛围绕之中,沈宁摘下墨镜,白皙的脸在光下呈现出半透明的色泽,发梢上一些细碎的光点在闪烁,如同积雪山脉表层的浅浅融化。他始终在赵邯郸面前呈现出半融化的状态,随时要被瓦解,伸手去触碰却会化得更快。在最开始的时间,赵邯郸厌恶他坚冰一样冷酷不化的面具,但当沈宁真的卸下防备,他又恐惧水的散失与蒸发。他没有把握。
  “我们来了。”沈宁说。
  松林轻声应和着他,摇动身躯梳理簌簌的风。
  而后是恒久的沉默。
  他捧起一束花献给他的母亲,挑了百合最大最洁白的那一束。赵邯郸没有阻止他,因为他的妈妈最喜爱的是玫瑰。沈宁低头在墓前站了一会儿,双手抱在胸前,喃喃同她说了许多话。他说得很轻,近乎是唇语。一个迷茫的小孩渴望他母亲的指引。
  赵邯郸忍不住走近他,指尖小心攀住他的手。沈宁予以坚定的回握,掌心里是凉浸浸的汗。
  他抚过墓碑上的刻字,他母亲简短的名字。她的丈夫在她附近的墓穴,单独的。他们并不与任何人合葬。
  他看着那些墓碑,它们曾经也是活生生的人。可是一旦经过了生与死的节点,他们便不复存在。唯一能够祭奠他们的,只有回忆。
  而回忆终将褪色,被人忘却,像从来不曾存在。
  压抑已久的情绪冲到最高点,沈宁抿紧嘴唇,眼泪打落在无辜的百合花瓣上。
  “阿宁?”
  终于……赵邯郸终于回来了。
  他没有擦去眼泪,而是就着挂满泪痕的脸颊望向他。美丽是一种资本,辅以充沛的感情更能让人动容。模糊泪光中隐约有他的轮廓,但糟糕的视力无论如何也无法使他看清赵邯郸的表情,或许他有所动容,或许他无动于衷。沈宁闭上眼,感到新的眼泪滑过面颊再次下坠,皮肤上一瞬的温热,随后被北风吹冷。
  “你也太容易哭了。”赵邯郸说。
  他伸出左手替沈宁抹泪,另一只手依然紧握。他的指纹透过泪水印在沈宁脸上,一压便是一道水痕。左右无人的空地,老鼠也钻出洞去享受清澈的早晨。沈宁抓紧他的手,力道一分一寸地加重,赵邯郸像只软体动物似的放弃了骨骼,任他将手指纠缠在一起。
  “好啦。”
  赵邯郸侧过头,蓝汪汪的天空没有边际,也没有飞鸟经过。他保持等待,等待沈宁收敛泪水,让耐心通过血液流向心房。实话说,这个场合挺好,很适合摊牌或是收尾,电视里那些警匪片不总这么演。在沉默的墓碑前,在逝者的目光所及之地,说谎变得困难。他尝到一点甜意,来自于谎言的余味。它糖衣般消失在舌尖。
  “他们会希望我们好好生活的。”
  在清朗的天气说出充满希望的话,连赵邯郸自己都有些被打动了。
  但沈宁说:“死人是不会有希望的。”
  赵邯郸朝远方看了会儿,脸上没什么表情,仿佛在发呆。他老是不专心,听人说话也半心半意,渺渺远远的一颗心,永远抓不进手里。沈宁几乎以为他要逃避掉问题,他却忽而转过脸来,精美的五官扬起流利的风,把一张无形的脸吹拂到沈宁鼻尖。
  “你想听实话吗?”他的语声低沉发酥,隐隐骚动着耳膜,微痒。
  “其实是我希望。”
  “我希望我们能好好生活。”
  他给沈宁的震动不亚于一场海啸。
  一开始,只是一滴水的降落,从万里之上的云层下坠,带来海面的小小涟漪,接着雨势变大,不过是比风吹带来更多的波浪。直到海风呼啸,雨落如瀑,掀起数十米高的浪潮,摧毁海边宁静的小城。平淡无奇的话语,不知从别人嘴里听过多少遍,沈宁料不到自己心中会惊涛骇浪。他只能握紧赵邯郸的手,借他的荫庇抵抗心中的狂风。与此同时他感到赵邯郸的目光投注在他身上,微波般的淡光。他能想象自己的模样,仰头祈望的姿态,是万念俱灰的信徒对他唯一神祗的顶礼膜拜。
  我早该知道的,当你出现时我就该知道的。你会给我的生活带来改变,但在那一切发生之前,我一无所知。你说出口的希望,就同你说出的谎言一般虚妄,你从未打算在生命中预留我存在的空间,但我却必须拥有你、缠缚你,挤进你有可能心软的缝隙。因为你我分享的是我仅有的世界,我的过去、我的命运、我所有曾引以为荣的桩桩件件,我所有重建的耐心都花费在与你相处的时间里,没有下一个四年再建立这种关系。
  那太累了。
  “有没有好一点?”赵邯郸问他。
  “阿宁,我一直很想告诉你。你不需要那么坚强。”
  “我本来就不坚强。”沈宁说,“我脆弱得很。”
  “我只是勉强表现得坚强而已。”
  “那么……你不用去勉强自己。”
  赵邯郸朝他走近一步,把他拥入一个苦涩的拥抱。他的气息如此温热,随着声带振动降在沈宁裸露的脖颈。沈宁忍不住瑟缩,如同被烤热了的刀子反复切割,血肉模糊,热气腾腾,一时间很像是被利索地屠宰,一滴血也没留在血管里,全放了干净。但为了他怀里的一点温暖,沈宁还是站在原地,剖开一条新的伤口,流出旧的血液。他不勉强自己,勉强的就是别人。勉强的是要留在南都的赵邯郸。
  所以他之后所说的每一句话,不过是看似正确的废话。沈宁在他面前所流的眼泪,没有一滴流入他的心。
  “你当然可以难过,在每一个想哭的时候放声大哭,为每一个理由,为任何一个人。即使理由不够充分,即使根本没有什么感情——像我妈妈和你,但你依然可以,凭什么你不可以?你可以不接受死亡,你可以恨车祸,你可以一辈子不开车。只要那能让你好受一点,只要有一天你能站在我面前告诉我,你好多了。那么我就知道以前的沈宁又回来了。他一点没有改变。
  赵邯郸说得急迫且忍无可忍,显得被迫入绝境的不是沈宁而是他。
  沈宁只觉得无可奈何,他说:“我已经这么做了。”
  他枕向赵邯郸激动的肩,残留的泪水濡湿毛料边缘。赵邯郸剧烈地吸气,仿佛撞破了什么惊天秘密,可这秘密从一开始就公开展示,只是他从来不肯用心去看。赵邯郸是被好奇与玩乐驱动,沈宁心里很清楚,但这未必代表他自己不认真。
  他大概没有比当时更认真的时刻了。
  对自己的个性,他清楚已极,即使在他光辉万丈的少年时代,褪去家境镀上的金装,他仍旧是不惹人喜爱的,这跟学业外貌都毫无关系,人们愿意看他,却未必愿意接近他,承受他不健全的人格和他的冷冰冰。十五六岁,最需要朋友的年纪,赵邯郸恰当地出现,被他父亲安排进沈宁生活的空白。仿佛上天选定的对象,沈宁一伸手便触到了他。
  那么,那些目不转睛的凝视,那些不动声色的关心,那些故意的抵抗与看低,那些无声的陪伴与交心,第一次派上用场,使用得如此彻底,彻底到几年之后,依然在他身体里告罄用尽。
  他不能说自己爱赵邯郸,那是他没有学会的东西。他不想说谎。但如果他对赵邯郸不是的话,他对其他人更不可能是了。所以为着这最接近的一个,他勉强了自己。他甚至不觉得赵邯郸会回来,那样其实不错,在遥远城市里生活的赵邯郸,他会在黑暗中用想象去丰满。他希望赵邯郸能够快乐。这是他所能确定的真实。
  那么,十八岁的沈宁或许陷入悲伤,二十二岁的沈宁或许依然抑郁,但三十岁的沈宁、四十岁的沈宁会如何?他总会从这场梦魇里走出来的。他需要的仅仅是时间。赵邯郸,这个名字都如历史般飘渺的人,亦会如烟散去,让清朗的阳光照进沈宁的天空。
  可是他回来了。沈宁绝望地想道。他回来了。这念头沉寂了大半年才舍得从他心底浮起来。
  他总是不去想。
  对不起,父亲、母亲、孤芳阿姨。
  沈宁在心里忏悔。
  站在你们面前,我却只能想到我和赵邯郸之间的事情。
  我是个非常……非常自私的人。
  
 
  ☆、呵护
 
  
  今年要一起过年吗?
  老高在发动汽车之前问他,特意挑了赵邯郸不在的时间。
  沈宁说他不知道。
  老高沉闷地应声,眉头皱得死紧,一脸愁闷纠结得像树皮。
  “老高,别摆出这副表情。”
  老高只好发动汽车,开出去几米他忽然反应过来,惊慌回头不忘刹停。
  “二少爷你能看见了?!”
  沈宁淡淡一笑:“还得戴一阵子眼镜。”
  “那就好,那就好。”老高连连点头,跟干了整杯白酒似的脸上起火,他抓住方向盘,左右转转,好像第一次发现它能转动。就这么手忙脚乱了一两分钟,他才冷静下来,脸上的红色慢慢褪去,覆上一层汗湿的腻光。
  “我就说……会好的。”
  “谢谢。”
  沈宁放松身体窝进座椅,目光看向窗外,城市的风景在镜片中一闪而过,不甚清晰地融化为斑驳色彩。这一次没有人在他耳边絮絮,把每一幕风景描述得清晰。他把车窗打开一点,风畅通地贯入,打散滞闷的空气,让清爽的冷风吹开郁结的心灵。
  他加深了笑意,并一直维持到走进医院。
  老高想陪他,沈宁摇头婉拒。他撑着手杖慢慢挪步,瓷砖笃笃作响。失明的日子仿佛就在昨天,他像做了一场噩梦,漫长到花费半年的时间。睁开眼,世界依然未变。
  有护士帮忙指引,他顺利地找到诊室。顾扶芳替他打开门,卷起百叶窗帘。室内一下子亮起来,日光在白墙间反射,沈宁有些疲劳地闭了闭眼。
  “你看起来好多了。”她将一杯热水递给沈宁,越过桌上的小盆栽。很用心的卡格式方格垫里装着浅口的花盆,多肉在其中生长,小小圆圆五颜六色的一团团,为办公室增添了少许生气。
  “我想清楚一些事。”沈宁说道,目光依然不曾从植物上移开。他想自己跟长在盆里的植物并无不同,固执地扎根不愿转移,遇上来自邯郸的微风。他带来遥远的声息,另一片天地的风和雨。他无心地经过,而他用心地记忆。
  他抬眼看向顾扶芳,神情平静,同他名字一般清雅端丽。
  顾扶芳很少见他如此松弛,略有些惊讶,但那惊讶很快在她脸上化为一缕慈爱的微笑。
  “容我冒昧,你想清楚了什么?”
  沈宁将手贴在杯壁上取暖,阳光剪出他五指的影。指尖有纤薄上翘的弧度,像是细巧酒壶倾倒的嘴。他的双手如此光洁,没有任何疮疤的痕迹,半年多的精心养护让沉淀的色素逐渐分解剥离。
  时间开始倒流。
  “没什么,我只是发现,我是个自私的人。”
  “我希望这个世界跟随我的意志。”
  顾扶芳浅浅皱起眉,岁月的痕迹不露声色地浮现,这她比微笑时苍老了一些。
  “年轻时候都是这样的,以为自己是世界的中心。不过,等长大了,我们会发现其实还有很多我们无法控制的事。”
  “以我医生的身份来说,当我接收一名病人,无论再小的病,再轻微的症状,我都没有完全治愈的把握。治疗过程中存在的不可抗力太多了,很多时候我们只能尽人事知天命。再高明的医生也无法治愈全部的患者,尽管我们和家属都衷心希望他能坚持下来。”
  “但这不是一个一瞬间就能想清楚的问题,人都是自我的,需要用很长的时间才能去接受。我曾见过很多病人,他们中很多人都有强烈的求生意志,完全配合医嘱,服药精准到分钟,但病情依然无可救药地恶化。就像躺在漏斗似的坑洞中,大家都在缓慢下滑,滑向中心点的坟墓。”
  “有时候我们甚至找不到原因,昨天还好好的人第二天就离开了。”
  沈宁对此起了共鸣。
  “因为有很多不可抗力。”他如是说。
  很多普通的因素叠加起来,造成意外的发生。所以偏偏是雪天、偏偏是酒驾、偏偏撞上的,是他父亲的车。而不是别人。
  “但我抗拒接受。我给自己结了安全的茧。”
  顾扶芳的神色略有诧异,她没想到沈宁这样冷淡的病人会主动与他交心。她一直很关注他。在她眼里,这个出身优越的年轻人就如一件典雅的古董,家教和礼仪给了他表面光洁的釉,但他其实从内里碎了,细细的粉碎,过程几乎无声,也便无人发现他的残缺。直到那一天,他终于不堪重负地倒下,众人才惊觉他碎损纹裂的心。没人敢触碰他,没人想担起他粉碎的恶名,正如那些年亦无人给予他应有的关心。
  沈宁说完了,还是平静,唇边甚至有一缕笑意。他看向天花板轻轻吸气,眨去眼里的雾气。其实他并不想哭,只是他的眼睛依然见不得光,反射性的泪水湿润了干涩的眼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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