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您。
求您了。
他没有在心里把话说全,但是他觉得,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鬼神的话,那么这些存在,一定能知道他想说什么的。
他伏在那里很久,久到泥土的湿气浸湿他额头的发际,久到冰凉渐渐赶跑了他额上的温热,久到似乎他要在那里跪到地老天荒。
可最终他还是站起来了,不是因为别的什么,而是因为他私心里想走完这一套流程。
一套简化的不能再简化的、残缺不全的流程。
他难得拘谨地整了整衣袍,退到琅泠曾在的地方旁边,学着他曾见到的那对新人抱起拳,恭恭敬敬地鞠了第一个躬。
一拜天地。
他心里想着,调整了方向,对着那灰白的墓碑鞠了第二个躬。
二拜高堂。
他最后转向空无一人的身侧,恍惚中似乎觉得那人就站在那里看着他,笑意盈盈,瞳孔里满满映着他自己的影子。他眨了眨眼,把所有的情绪都掩下,慎重地折下腰去,不打折扣地鞠了第三个躬。
夫妻对拜。
礼成。
然后该……送入洞房。
走到了这一步,似乎就没有再停留在这里的必要了。可是苍耳凝神看了那墓碑半晌,忽地又跪下了,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请您……原谅我。”他沙哑着嗓音说。
原谅他这个试图从一位母亲最宝贝的儿子那里盗取一点温暖的小贼罢。
……
今夜那人怕是不会来了。
琅泠看着窗外阴沉的天气,这样想着。
照明的烛火在风中瑟瑟地闪着光,成堆的卷宗还摆在桌角,可那个本该处理它们的人却倦了,有些怏怏地关上了窗。
只是他从后山回来的这一会儿,乌云就已经压到头顶。雷声轰隆作响,就在他关窗的那一瞬间,瓢泼大雨倾盆而下,一时间,整个世界都仿佛只剩下那滂沱的雨声。
他有些愣愣地坐在屋里,觉得失落的同时,又有些不易察觉的担忧。
那人还好吗?可还有地方躲雨?
他垂下眸,指尖无意识地轻轻敲在桌子上。片刻之后,他叹了口气,吹熄了蜡烛,站起身来。
就在这时,窗棂处传来一串轻轻巧巧的敲击声。
琅泠一愣,接着难以置信地狂喜起来。他迅速地打开窗,果然看见苍耳站在窗外。
那家伙浑身湿漉漉的,连发梢都淌着水,活像在河里游了一圈才爬上来似的,一看就是半路猝不及防遇了雨,冒着雨过来的。
“怎么不知道躲着点雨?”琅泠神色温柔了一瞬。他伸出手去,苍耳便借力翻进了房里,在地板上留下一滩水迹。
他摸到苍耳湿透的衣衫,刚想去取毛巾来,苍耳就直直撞到他怀里,环住他的腰,在他颈窝蹭了蹭。
琅泠下意识地收紧双臂,把人揽进怀里:“怎么了?”
苍耳摇头,轻声问:“你的伤……”
“都跟你说了是小伤,已经没事了。”琅泠说,“不然你自己看看?”
苍耳还真上了手,往他衣摆里探。琅泠没防住,索性敞了一半怀,任由苍耳在他受伤的侧腹摸了又摸。
最终结果就是苍耳总算相信他的伤好完全了,但是两个人的衣服都湿了,只好下楼去一起洗了澡。
只是琅泠心有绮念,苍耳有意撩拨,洗着洗着就有点擦枪走火。等好容易洗完了回到卧房,琅泠便欺身而上,转眼已将人压倒在床铺上。
苍耳早做好准备,很顺从地顺着这力道倒在床上,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挣松了衣袍。
他原来的衣服湿透了不能再穿,现在身上这一件只是琅泠随意给他披上的浴袍,下面遮盖的躯体□□,肌肤白得有些耀眼。他的长发散在床上,蜿蜒曲折,像是一条条河流。
而琅泠撩起其中的一缕,如同撩起一片水花。
他忽然就想起最初的最初,有一回赤随调侃他说:“他无心引诱,你都上赶着咬钩,要是他有意迷惑,你岂不是要把命丢在他手里?”
那时候他对这句话简直嗤之以鼻,谁知如今……
他抚过苍耳尚还濡湿的长发。
真是一语成谶。
这种时候那人总是显得过分安静与恭顺,像只毫无防备地翻出了柔软肚皮的漂亮野兽,任他作为。
琅泠轻轻舔了下有些发干的唇,一瞬不瞬地盯着苍耳。
他已经有大半个月没有见着这人了,忽地面对这样的诱惑,本能早已在每一个角落叫嚣着吞噬。
可他没有立刻行动。他还记得苍耳那个一反常态的“投怀送抱”。
那家伙到底是个多倔强、多不愿意在人前示弱的人,只要稍稍接触就能有所了解。这还是苍耳第一次在他面前流露出软弱的姿态,更别说做出那般撒娇似的举动了。
所以琅泠总疑心他是在什么地方受欺负了,委委屈屈地回来找他诉苦的,只是不知道什么原因没有说出口。
可这江湖上谁有那么大能耐,能把“鬼蝠”给欺负了?
琅泠几乎第一时间就想到了蛊魔岭上那人——“食骨蛛”化魇。
可如果真的是那个人的话,他能做的,只怕也就剩下苍白无力的安慰了。毕竟苍耳的命还捏在那人手里,他短时间内,是不敢对蛊魔岭做些什么的。
但他又迫切地想了解究竟发生了些什么,因此轻声问道:“你今日好像不如何开心,是发生什么了么?”
苍耳没料到琅泠如此敏感。他沉默了一下,别过脸去,给出了一个出乎琅泠意料的答案:“我昨日……遇上一场婚礼。”
婚礼?
这个答案太出乎琅泠的意料,以至于他一时没能反应过来,愣在了原地。
苍耳沉默了一会儿,又说:“我曾经,在一场婚礼上杀了新郎。”
虽然他并不知道那是一场婚礼,只是选择了他认为恰当的时机而已。
琅泠早将他以“鬼蝠”出名时的事迹都调查过,闻言僵化的思维迅速活跃,很快从记忆中找到了答案:“徐家那位吗?”
苍耳迟疑。他从来不记自己杀死的人的名字。
“临近冬天,在细阳。”琅泠提醒他。
一一对上之后,苍耳点了点头。
“徐家,徐京止。”琅泠冷笑了一声,背书一般说道,“年三十四,徐家庶长,曾残杀兄弟同族以登上家主之位,四年前以下作手段强娶文家嫡女,却在婚礼之时死于‘鬼蝠’手中。婚前,他已有四房小妾,还有两位养在外面的情妇。”
他垂了眸:“杀得好。”
苍耳的心跳了跳。他后知后觉的惶惑不安都在琅泠这一句“杀得好”里抹平了,此时近距离地看着那张熟悉的脸,竟觉得心跳有种不受控制的趋势。
他想吻琅泠。
他这样想的,也就这样做了,抬起脸去,毫无预兆地吻上了琅泠的唇。
琅泠的瞳孔一缩,当即吻了回去。
要说苍耳这人,纯应属于不解风情、无感风月的一类,在□□上本该无趣至极,偏那不经意间流露的风情勾人得紧,吊的人不上不下的,欲罢不能。
之后的事情自是水到渠成,一番云雨。
情到浓时,苍耳无意识地睁开了双眼,长长的鸦羽般的睫毛下掩着粼粼的水光。
这种时刻,但凡琅泠对他有一丝一毫的杀心,他都要命丧于此。
根本……避无可避。
这对凶手来说,是大忌。
无数次精疲力竭后他都在想,该结束了罢,那人该动手了罢……
可是没有。
于是就有了一点奢望,一点侥幸,一点贪心。
真的,就一点。
他只是……太久没在屋檐下避过雷雨而已。
他只是……太久没在炉火边暖过身子而已。
他只是……
只是什么呢?
苍耳并不知晓。直到一切终了,他窝在琅泠怀里的时候,也没有想明白。
不过他觉得,一直这样也挺好。
直到有一天他葬身于黑夜里,血肉腐化,白骨生花。
连同他那从未宣之于口的感情一起,无人记得。
作者有话要说: 苍耳攻略进度80%
这章写的我心力交瘁,总觉得苍耳ooc了……
还有,每次我发完文,小可爱们大概什么时候能看到啊,我自己的app上能点进去最新章节,但看点击很长一段时间点击都是0……
☆、第五十三章 终暖(三)
琅泠第二天醒来的时候,习惯性地觉得自己身边应该已经没人了。等他收拢的手臂触上了一具温热的躯体,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苍耳仍睡在他怀里,脸颊贴着他胸膛,还没有醒。
琅泠垂眸看着他安静的睡颜,忍不住轻轻吻了下他的额头。那枚吻正落在苍耳额上银灰色的蝙蝠印记上,苍耳皱了皱眉,胡乱地扒拉了两下,把脸往琅泠怀里埋得更深了一点,呼出的热气轻轻拂过他胸膛。
他知道昨天晚上是真的把人折腾累了,不过谁叫这人缠着要呢,不哭不闹地,就那么跨坐在你身上,拿一双水润的眸子看着你,叫人生出一种他的全世界里只有你的错觉。
这很难不让人动容,而琅泠动容的结果就是没控制住自己,在床上把苍耳欺负到直哭。
不过苍耳在这一点上很不记仇,哭完了还是照旧到他怀里找安慰,一点也不怕再被欺负哭一次。
见人还睡着,琅泠不动声色地在苍耳腰上比着量了一量,面上浮现出一点忧虑之色。
这才多长时间,怎么觉得这人比上一次见面的时候又消瘦了不少?他这段时间又干什么去了,才带回来一身掩都掩不住的疲惫之色?
琅泠心疼极了,但苍耳大半时间并不在他身边,所以他纵使着急也不能怎么样,只能想尽办法增加与那人见面的时间,趁着这点时间尽力地将那人身体养得好一点。
只是养人是一个长期的过程,这般养一阵耗一阵,还不知会带来些什么毛病。
琅泠忧心忡忡,情不自禁地抚了一下苍耳的长发。这一下把苍耳弄醒了,他睁着惺忪的睡眼,声音还带着点没睡醒的懵懂:“……泠?”
“时候还早,你再睡会儿……”琅泠随口说了一句,才忽地反应过来,“你刚刚,叫我什么?!”
苍耳彻底清醒过来。他不知道琅泠的语气为什么忽然变得激动,有些小心翼翼地仰头看着他,没再敢说话。
琅泠这才意识到他刚刚有些吓到苍耳了。他压抑着激动,轻声地哄着:“再叫我一声,乖。”
苍耳往上挪了挪,挪到与他平视,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他。
久久没有等到,琅泠难免有些失落。他勉强笑道:“不愿意也没关系的……”
“不是。”苍耳小小声地说。
琅泠停下来,看着他。
似乎是终于做足了心理建设,苍耳以极低的声音,鼓起莫大勇气般轻轻说道:“泠。”
他是那么不善言表,以至于这一个简简单单的字,总要在心中百转千回过,在舌尖无数次地将吐未吐过,才能得到一次这般轻到微不可闻的发声的勇气。
琅泠的眼中迸发出惊喜的色彩。毫无征兆的,他一手扣住苍耳的后脑勺将人压向自己,低头吻了上去。
这个吻极尽温柔,盛着那个人满腔温热的爱意,像是在求证什么,又像是在抚慰什么,拖着苍耳一同滑向迷醉的深渊。
不知何时,琅泠已经压在了苍耳身上,把人按入柔软的床铺。他闭着眼睛很专注地吻着,手上已经抓住了苍耳的双手,慢慢地将十指穿插到苍耳指缝中,一点点地用力攥紧。
苍耳长长的睫毛颤动着,口中只能发出含糊不清的呜咽声。他能感觉到琅泠越加紧地与他十指交握,就像是攥住了他的心脏,让他恐惧,让他颤抖,却不能、也不舍得逃离。
他们赤.裸地相贴,满腔的深情都呈现在肌肤磨擦间的热度中。他们极尽缠绵,力图探索过对方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但这件事最终还是没能进行下去。
苍耳的眼睛忽然灼痛起来,那是他再熟悉不过的疼痛。他的牙齿下是琅泠柔软的舌,因此他没法再咬住自己的嘴唇避免出声,再加上被琅泠吻得迷迷糊糊,对疼痛的忍耐力似乎也有所下降,到底忍不住泄出一声闷哼来:“唔……”
琅泠第一时间警觉。他松开苍耳,紧张地问:“怎么了?我控制力道了,还是不小心咬伤你了吗?”
这样的关切让苍耳忽然觉得这寻常的灼痛变得难以忍受起来。他的手还被琅泠牢牢地禁锢着,唇角的银丝还没有来得及擦去,因此他扭过头,轻声地、有点委屈地说道:“眼睛疼。”
“什么?”琅泠严肃起来,“怎么会忽然眼睛疼?”
“无事。”苍耳轻描淡写地回答,“我又要看不见了而已。”
琅泠心下一沉,把那人的脸扳回来,仔细地看他的眼睛,果然见那双眸子里灵动的水光淡下去,灰蒙蒙的一片雾霭浮起来,梅红色的闪着淡光的纹路线一般延伸。
“我这就去找赤随。”他沉声道。
眼见着视野里所有的光一点点暗淡下去,即使已经经历多回,苍耳还是产生了些许恐慌。他竭力伸出手,拉住那个要走的人,恳求道:“别走,泠,我疼。”
琅泠的脸色并不好看,但他还是不忍拒绝苍耳的请求,因此又坐回床铺边,把苍耳的头挪到自己大腿上,柔着声音问道:“真的不用找赤随看看么?会不会有什么别的后遗症?”
苍耳摇了摇头,很温顺地把脸贴在他大腿上:“疼一会儿就好了。”
琅泠还是皱眉。他把手掌覆在苍耳眼上,轻轻地揉了揉:“这样会好受一些么?”
苍耳“嗯”了一声。
他也不在乎有没有什么作用,左右这点疼痛他还是能忍过去的。
他只是小心翼翼地享受着被人宠爱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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