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一见到顾之遥就有些急了,低声呵斥旁边的打手道:“谁叫你们现在就把人弄来了?”
顾之遥眼尖地看到了这人在不经意间露出来的袖口内侧,正对手腕的位置上绣着一只威风凛凛的狻猊。
在屋里看着顾之遥的几人应该是听这人命令行事的,一见他进屋就紧张得直搓手,“这、不是我们把人弄来的啊,他们府上哪个装哑巴的把人送来了,总不能不接着就扔外边去。”
紫衣男子来回踱了两步,脚步声越来越急,似是也觉得此事棘手。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主子往馥园中埋钉子不容易,偏那哑巴是个沉不住气的!”紫衣男子停下脚步恨声道,“我派人去找主子来,你们看好他!”
看来这紫衣人也并不是这些人的大主子,但刚才那人的装束顾之遥觉得眼熟得很。他眯起眼睛寻思了一会儿,总算想起来在何处见过这身衣裳——大理寺。
大理寺是冯纪年掌管的,他是褚丹诚的挚交好友,总不至于褚丹诚眼光这么差,冯纪年说反水就反水了。
顾之遥埋着头思忖着,想那大理寺还有谁能插得上手。
冯纪年是大理寺卿,这是摆在明面儿上的,人尽皆知的事。毕竟若是大理寺中有旁人的势力,做了什么不该做的,那想要栽到冯纪年头上就太容易了。
怎么说冯纪年也同褚丹诚一样是皇上眼前正当红的人,多少人要眼热呢!若是掳了自己再将脏水泼给大理寺,既能让褚丹诚乱了分寸,又能让这二人化友为敌,当真是个一石二鸟的好计。
可惜能知道顾之遥身世的人一共就那么几个,除了褚丹诚,人人都当自己是被娇惯出来的小花儿,没一个人想过顾之遥并不是个蠢笨的庸才。
他聪明的很,又是个谨慎到能注意很多旁人看不见的细枝末节的人,叫那些想利用他争权夺利的人一点防备都没有。
顾之遥心中将能接触到这秘辛的人都过了一遍,大概选出几个可能会对自己下手的人:安如梦、芮妃、自己也不清楚究竟是谁的那位亲爹、安子琼。
安子琼也曾是先帝面前很是得眼的皇子,不论是心计还是治国的一套见解都能在众皇子中脱颖而出。可惜,这位皇子腿脚天生便是残疾的,当初的皇子佼佼者不止这一个,先帝自然不会想着让一个跛子继承大统。
毕竟难登大雅之堂。
自从安子慕登基,先前那些皇子们大多都安心当一个王爷,或替皇上开疆扩土镇守边疆,或去自己的封地当一个富贵闲人。只有两个例外,一个是当初在先帝饮食中下了毒的大皇子安子尧,一个就是安子琼了。
安子尧诶罚镇守极北之地,无诏不得回京;而安子琼,先帝在时便最宠这位皇子,还没来得及为安子琼封地便驾崩了。当今圣上体恤先帝舐犊情深,便让安子琼留在了京中,方便他时时进太庙去同先帝的灵位说说话。
除却手中没有兵权,安子琼算是过得最舒坦的一位王爷了。
可顾之遥不认为安子琼是个安分守己的,毕竟众位王爷了,只有安子琼的生母还尚在人事。当年先帝驾崩之时闹得那样乱,受牵连的人不计其数,很多知道个中秘辛的人如今都下落不明。而这位老太妃不光活得好好的,还时常会进宫陪太后赏赏花说说话,顾之遥自己也是亲眼见过的。
这位老太妃便是——裕太妃。
第107章 荒郊野院影重重,笑问何日认祖宗
褚丹诚根本挨不到下值,点了人手满城找顾之遥。他又不敢阵仗过于浩大,逼得那些人狗急跳墙。
虽然这事二人其实都是有把握的,可就怕有个万一,到时候自己追悔莫及。
他在外面没找很久,便发现了顾之遥留下来的记号,稍稍将心放下来。能有闲暇留记号给自己,说明顾之遥在对方手中尚算游刃有余,不至于完全受制于人。
可那记号没过太久便断了。
褚丹诚有些急,顾之遥的留下的记号断了自己就很难找到这人,如果有什么万一当真是措手不及。
他甚至让钱氏兄弟把装庄子里的那两条狗也牵了出来,让它们嗅着顾之遥的味道去寻。
狗鼻子到底是好使的,果然两只狗嗅着顾之遥的味道把褚丹诚带到了一处看起来像是荒废已久的府邸门外。
这院子里的假山七扭八歪,水里也长满了绿色的苔藓,一看就像是久未有人居的样子。褚丹诚不认为那些人会大啦啦地同顾之遥在哪个房间里,此地定然是有地窖一类的地方。
——毕竟自己在秦府的时候都曾在地窖中开辟了一处专门用来审人的小暗室,馥园中其实也有这样的一块地方,这里自然也不会例外。
褚丹诚想着把这里搜个底儿掉,掘地三尺,总归能把自家孩子找出来。可顾之遥跟这些人走总归是想从对方这边套出什么来,若自己贸贸然闯进去小孩儿就白白冒了这个险。褚丹诚心中又是怕小孩儿会出什么事,又不想让小孩儿白花这半天功夫,心中一时万分纠结。
……
顾之遥在这处暗室等了半天也没见对方的人来。
他看似没什么力气地委顿在地上,实际内功一直运着,耳朵也警醒地注意着周围的声音。
毕竟能探听到什么消息固然重要,可自己若是伤到一丝一毫,褚丹诚怕不是要气得发疯。到时候那人再用那五金镣铐把自己锁上几日,可真真是……也挺好的?
顾之遥有些佩服自己,这样紧张的处境也能想到这些事,褚丹诚当真有福气,有自己这样的人爱慕着,等两人修成正果,房里面的事得有多琴瑟和鸣啊?
顾之遥在这儿一边想入非非,一边听着周围的动静,倒是也不无聊。
看守屋子的几人似是忌惮顾之遥的身份,并没有人敢来同他讲话,都只安静地守着门儿。顾之遥看他们无趣,甚至有点想逗逗他们同自己说说话,等不到主子从小的口中套出点什么也是好的。
正当他想这些有的没的时,屋子外面终于传来了脚步声。
“笃、笃、笃……”伴着脚步声有不知道什么撞击地面的声音。那声音一下一下,沉稳有力,疏密匀称。
而那脚步声就有些乱了,步履虚浮,一下重一下轻,回音声也不小。
脚步声轻重不一,来人很有可能是个腿脚不便利的,再加上那撞击地面的声音,不难猜出此人应当是拄着拐杖。若是瘸子便要有下人抬着了,这人还能拄着拐杖行走,想必是个跛子,或许比跛足更严重些,但并不足以到瘸的程度。
自己许是在地底下被挖出来的暗室里,外头四面都是墙壁,故而回声会这么大。
当然这些只是的猜测,来人还未现身,顾之遥只能心中猜想一二。
用不着顾之遥猜测多久,那人便自门外拐了进来。
此人不算矮,是个面皮如月之皎皎,杏眸如星坠银河的长相,那对远山眉中间还有一颗朱红色的小痣。他穿着一身雀蓝色的大放量圆领袍,只在腰间缚了一根宫绦做点缀,宫绦上挂着一块油碧色的和田玉牌,牌上刻了一方山水。
顾之遥见过这人,就在皇上开宫设宴之时,不是旁人,正是顾之遥刚在脑中打了个转的那位唯一留在京城中的王爷——安子琼。
安子琼一张素白面皮,长相柔美,同顾之遥的明艳英俊不同,安子琼更多的是一种雌雄莫辩的阴柔美。挂不得要取一个琼字做名,但看面相确实像是白玉雕似的人物。
只可惜,是个腿脚有残疾的。
安子琼手中提溜跟拐杖,顾之遥看不出这拐杖是什么材质的,有些像石头,又有点像铜,但光听声音不难猜出这根拐杖有多重。拐杖不长,半人来高,安子琼的右腿看着似是比左腿短了一截,这拐杖被他撑在身体右侧,拐杖靠近手掌的位置被雕刻成了一个麒麟的模样。那麒麟模样威武又飒爽,龙口开着,鬃毛怒张,似是有风吹动一般。
麒麟的身下则是一层祥云,祥云之下便与拐杖主体相连。
安子琼拄着拐杖走进屋内,到顾之遥面前站定,勾唇一笑:“我是该叫你褚夫人,还是叫你……外甥?”
顾之遥挑眉,没想到安子琼不单不易容蒙面就来见自己,还大拉拉地一言道破自己的身世。此人虽是残疾,到底不知道他有多少深浅,顾之遥先不敢轻举妄动,只面上笑着,心中却提防万分:“王爷这话说的太唬人了,您怎么不说喊我大侄子呢?那岂不是更亲近?”
“也不是不可。”安子琼点点头,“左右都是我们安家的孩子,只是不知道外甥打算何日再认祖归宗呢?”
“王爷抬爱了。”顾之遥笑笑,面上的表情却疏离万分,“天家的血脉早在五年前就已回了宫,让草民认哪门子的祖,归谁家的宗呢?”
安子琼看着顾之遥似笑非笑,并不多同顾之遥争辩。
安子琼不开口,顾之遥却不觉得这人是想要消停了。正相反,一个千方百计想要往馥园中埋钉子的人,定然是有S.N.P他所图的。听这几人对话,自己被带来这暗室是董喑临时起意,安子琼这边也是没什么准备,可顾之遥不信一个对馥园有所企图的人会轻易便将自己放回去。
敌不动,我不动。顾之遥很能沉得住气,安子琼不开口,自己便也不说话,甚至好整以暇地坐下来,看着安子琼。
安子琼等了一会,对面这人并没有如自己所想那般质问他为什么要将自己抓过来。他挑挑眉,觉得顾之遥不同自己发问自己倒是失了些乐趣,拄着拐杖来来回回走了几圈。
那拐杖且沉实着呢,每落在地上便发出“笃、笃、笃”的声音,有些像是石头之间相互撞击一样。安子琼拎起这拐杖来毫不费力,顾之遥在心中掂量着这人不会如同表面上这般,没准是有些内功傍身也未可知。
第108章 破院暗室地自偏,一石二鸟杀机现
褚丹诚在院子外面带人守了半个时辰,他心中盘算着,顾之遥想要从对方口中诓骗出些内情出来,对方若是个傻子,该说的早便说了,对方若不是个傻子,就是再给顾之遥一天也不见得能套出什么话来。
如此想着,褚丹诚越发焦躁。他心计有余,却向来没什么妇人之仁,只要能达到目的,就是使些手段自己也是肯做的。因着顾之遥自己才肯在这荒宅外面傻子一样直打转,若是那小孩儿在里面有个万一……
褚丹诚越想越不敢想,命带来的这些人手尽快找到进去的入口,尽量隐秘地遁入下面的暗室中,将自家小孩儿解救出来。
……
顾之遥在见到安子琼的一瞬间就知道自己是套不出别的什么了。能在当年大乱里好整以暇地活下来,还过得顺风顺水,说不是个人精谁信呢?
这样的人自己未必就能从他口中套出只言片语来,若他愿意将这些事同自己讲了,只能说明——这人是要灭口自己了。
顾之遥不开口,安子琼也不开口,只来回踱着步子,他双腿不一样长,导致走路姿势也有些可笑,身子一会儿沉下去一会儿又蹿起来。可这些并不能影响他拎着那根拐杖游里晃去,安子琼就拖着他那双腿在屋子里来回打起转来。
这人看起里阴晴不定,从脸上压根看不出是开心了还是不高兴了,顾之遥心中警惕得很,并不会因为他腿脚不便利便低看了他。
安子琼的拐杖一下一下凿在地上,伴着他腰间环佩叮当,一时还算是挺好听。
褚丹诚的人进来这地下暗室时,安子琼正走第五十七圈,一见到褚丹诚,安子琼不见惊惶,反而是乐了:“尚书大人总算找来了。”
顾之遥缓缓皱起眉,自己被董喑挟持而来是董喑临时起意,可安子琼倒是镇定得很,不知是这人心态好,还是想着早晚要有这么一天。
褚丹诚自己带着几个下人露面,其余人都隐在四周阴影里。他不知道安子琼的深浅,并不冒进,只拱手道:“幼弟让王爷费心了。”
如果是董喑那厮听到几人这对话怕不是又要嫌弃这些人惺惺作态了。可在场的哪个不是修炼了前年的老狐狸精呢,谁都不显山不露水,只做一副平静的模样粉饰太平。
“哦?幼弟……”安子琼眼睛在两人身上来回打了个转,手中的拐杖有意无意的点点地面,“你这弟弟得来的倒是便宜。”
褚丹诚笑笑没有回答安子琼此言。
顾之遥的身世很明显,这三人都心照不宣,只是没有大拉拉地直接讲出来而已。可这几人偏打那言语上的机锋,整个暗室以及周围一片都压抑极了。
顾之遥委顿地坐在地上,即使知道自家蒜苗儿是装的,褚丹诚这火气一时也不那么容易就能止得住,他勉强压下心中烦躁,尚算恭敬地开口道:“算不得便宜,遥儿小时的苦可一点儿也没少吃。不只王爷将下官的幼弟请来这别苑,是有何用意?”
褚丹诚将别苑两字咬的很重,他就是想讽刺安子琼把人掳了来,却连个好些的座位都不肯给顾之遥。
顾之遥听着安子琼拐杖跺在地上的声音,和他腰间的环佩声,眯起眼睛。
不对,这声音不对!
安子琼腰上的玉佩只有一枚,是与何物撞击出这丁零当啷一串响的?
顾之遥猛然抬头,视线往安子琼的腰间望去,那处的玉佩只有一个,并没有见到能与之磕碰出如此清脆声响的物件。
安子琼似是注意到了顾之遥的目光,回望过来,微微扯了扯嘴角:“外甥是看到什么了如此惊惶?”
“哥哥,离他远点!”顾之遥见安子琼走进褚丹诚,忍不住急急喊道。安子琼像是不明白他在喊什么,头歪了歪,又像顾之遥这边走过来。
顾之遥当然惊惶了,这半日在暗室中,安子琼不知道来回走了多少步,每一下他那麒麟拐杖便会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同时又有一声丁零当啷的脆响,宛若不知凡几的玉坠相互撞击。
可是顾之遥刚刚仔细看了安子琼的腰间,那里清清楚楚地只有一枚玉佩挂着,那这叮铃声是哪来的?
顾之遥觉得背上起了一层冷汗,他怕安子琼的拐杖是空心的,而那些脆响,是拐杖里面藏了什么暗器。
这样一个雕刻精致的拐杖,想要做什么机关难么?
安子琼是王爷,想要什么能人巧匠为他做这些机关得不到呢?
褚丹诚听见顾之遥的声音便下意识让开了些,又见安子琼向顾之遥走去,忙又奔上前去抢在前面挡在二人之间,“王爷慎言,您的外甥们如今都在驸马府里,外甥女宫里头也有一个,遥儿就不劳您抬爱了。”
“同本王何必做这副样子呢?”安子琼不再向前走,站在原地,看那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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