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头领不一会儿就从不远处拐过来,头发乱蓬蓬地在头皮上卷成了一团,本来编成小辫的胡子也被树枝刮开了,有好几根粘在汗湿的脸上,怪滑稽的。
“哇!瑟尔丽?曼嘎斯!曼嘎斯!”那头领跑过来,无视顾之遥警惕的眼神,绕着他张牙舞爪地蹦了一圈儿,口中叽叽咕咕就是一串顾之遥听不懂的鞑靼话。
顾之遥意识到,这头领好像经常说曼嘎斯这三个字,莫不是给自己取了什么古怪的名儿。
“说什么玩意儿呢……”顾之遥皱起眉头来,“你,汉话,会不会?”
“寒花?”那头领傻愣愣地顿了顿,突然又兴高采烈起来,把头点得比正在嗅肉骨头的闪电还快,“会会会!寒花,丑喏,会!”
“你会汉话?”顾之遥愣了一下,虽然对方口音怪里怪气,但还是多少能听懂点,“丑喏?你么?”
那头领开心地指指自己头:“丑喏噶库海!汉话,丑喏会!”
这回他的口音听着好点了,顾之遥眉头微微舒展开一些。
不过……丑喏噶库海,这什么名儿?怎么这么难听。
顾之遥也看出来了,丑喏看着像个直肠子,目前来看并无恶意。
其实若不是自己虎落平阳,就算这人没有恶意也是难以和他心平气和地在这讲话的,之所以自己这会儿能和他聊起来,一是确实身子发虚,二是……自己饿得眼睛发花,而这莽汉后背上还有只苟延残喘的獐子,自己少不得要仰仗丑喏了。
“会汉话就好说……你先给我说说,你这个名儿,是姓丑还是姓噶库海什么的?你们鞑靼的名儿太难懂了……”顾之遥装作自己也是个同丑喏一般的直肠子的模样,负在身后的手也拿出来放到面前来,直接给丑喏看自己双手抖得跟筛糠一般的模样。
丑喏愣了一下,没看明白顾之遥给自己看手是个什么意思,选择先回他的问题:“姓,什么?”
“……”感情不知道什么是姓,顾之遥静默半晌,耐心解释道:“我,楚老五,我哥,褚老大。褚就是姓,懂了吗?”
丑喏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眼神有些发飘。
“所以,你到底姓什么?”
“没有,姓,没有。”丑喏摇摇头,他和顾之遥差不多高,肩宽几乎能把顾之遥装进去,却有点习惯性地驼背,反倒要微微抬起眼皮才能和顾之遥对视,“丑喏噶库海,没有姓。”
“没有姓?”顾之遥一愣,“你爹娘呢?”
这回丑喏不说话了,摇摇头,突然张开双手,吓了顾之遥一跳。顾之遥本能地往后退了半步,却又见丑喏蹲在地上,双手着地,张开嘴一迭声就是:“嗷呜——”
那獐子原是没有被绑住双腿的,丑喏做这动作的时候把獐子撂在了地上,獐子愣了愣,不顾脖子上还有个血窟窿在流血,撑着站起来就往边上逃。
丑喏这才想起来边上还有自己的口粮呢,现在口粮要跑,便干脆就这自己现在四肢着地的姿势追了出去,将那獐子又逮住,抓着脖子在石头上狠撞一下。
可怜的獐子,刚跑开没两步,就又被抓回去撞死了。
顾之遥在边上冷眼看了丑喏这一套动作连贯下来,心中只剩下一个感叹:生命力真顽强啊,不管是这獐子还是丑喏。
第177章 夜深山远弟难找,灵犬嗅路立功劳
原本布下的机关,破开的没破开的现在尽数都被搅和个稀巴烂。
褚丹诚蹲下去研究那些机关,机关被破开的方式呈现两种孑然不同的姿态,有些是被懂机关的人找到活窍给打开的,还有一部机关上头的活扣现下都是歪七扭八的,更有的夹子上头的锯齿都被人给撞平了。
很显然,这一部分的机关是被人给暴力拆解开来,完全不讲究任何技巧方法,仅凭蛮力打开。
褚丹诚眉头紧皱,这样的破解方法显然不会是顾之遥干的。
顾之遥是布下机关的人,对机关的活窍再了解不过,就算是一时不慎真的踩进了陷阱,也会知道破解之法,完全没必要用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方式去挣脱开去,故此这些机关上面的血迹不会是顾之遥留下的。
原本陷阱中留下了许多受伤的鞑靼士兵,尸首也有不少,如今已经尽数被贾耀鹏和柳战押回军营了。几人轮番审问,奈何语言不通,是在不知对方究竟在说什么。
说来也奇怪,战场上那些鞑靼士兵都是学了汉话的,交流起来并无障碍,至于草原上的牧民,他们常年要同漠北的大周人交易货物,会说汉话也并不奇怪。也不知道这些押送粮草的士兵究竟是从哪儿找来的?竟是一句汉话都不会说。
结果到现在五天了,也还没有拷问出个什么来。
至于那鞑靼头领,火药是在他身上点爆的,几位主帅副将想着这样近的距离,定是要炸得四分五裂的,别说活着了,能拼出一具完整的尸首就算是不错了。更何况,尸首们捡回军营后就有人负责将残肢拼起来,确有一具高大强壮的看着像是那头领。
听褚丹诚这样一说,贾耀鹏心中也打起鼓来,不为别的,就为着他们认人也只能通过身形,毕竟鞑靼人在这些汉人的眼中都长一个样儿,反正都是高鼻深目,卷发长须。
如今看来,鞑靼头领许是真的没死,除却那头领还有谁能将机关用这样的蛮力破开?
“那小将军岂不是正身处险境中?”贾耀鹏蹙眉半晌,终于还是将话吐出来,“这几日找不到人,会不会是鞑|子挟持了小将军,故意藏起来,咱们才无功而返的?”
他越说越觉得是这么回事,不忿起来,恨不得把鞑靼头领咬碎一般,“别叫我老贾碰上了,不然定把那杀才碎尸万段!”
褚丹诚斜睨贾耀鹏一眼,语气淡然:“不可打草惊蛇,叫手下人搜寻的时候冷静些,看见人了先告予我。”
贾耀鹏骂解气了,虽是心中不愿,却也只能瓮声瓮气地应了。
“表哥,”沉默了半晌的褚明月蓦地开口:“把闪电带到山里来罢。”
闪电就是祝成栋送给褚明月的那条狗了。褚明月出门的时候把闪电也放到了马背上在怀中圈着,只因猜过要进山搜人,而闪电的那狗鼻子又灵敏异常。
其实老虎的鼻子也不比狗鼻子差多少,只是两人是披星戴月地赶路,老虎虽是跑得快,耐力却不太行,没有马车带霜降着实不便。而黄豆糕早被顾之遥给带来了漠北,原本的三只老虎,战场上被丛检射杀了一只,仅剩的两只又天南海北各一只没得相距,想想也着实凄凉。
在褚丹诚和褚明月没到漠北的时候,几人轮番进山找人的时候带着老虎来过,可黄豆糕闻得到出血的,倒是带着众人将那些尸首和受伤的将士给找到了,顾之遥许是没有皮外伤,至今也没被找着。
褚明月一句话倒是提醒了褚丹诚,黄豆糕只能闻见出了血的,闪电的鼻子却更厉害精准。
当初顾之遥的一只鞋被云实叼走藏起来,下人找翻了天也没找着,还是闪电顶着那张狼脸钻到老虎窝里给找出来的。
“可行。”褚丹诚点点头,转身对士兵下令,命他们将褚明月的狗牵来,让闪电循着味道找人。
小兵得令往回飞奔着去取狗了,褚丹诚留在原地眯了眯眼睛。
被暴力破坏的机关上面沾着血迹——能被用蛮力破开,就说明这些机关曾经是抓到了什么人的,这人是谁便不言而喻了。褚丹诚不相信那鞑靼首领被机关扣住了还能全身而退,一点外伤都不受。
毕竟顾之遥的本事他是知道的,这些机关其实本是奔着猎物的命去的,就是能侥幸活下来,也不至于就连个皮外伤都没有。
既然那鞑靼首领定然是受了皮外伤流了血的,那黄豆糕又因何不能闻到味道呢?
答案只有一个——鞑靼首领将自己的伤口包好,有意隐藏起来了。
敌在暗,我在明,想找出这人来绝不是件容易的事。
所幸的是,这片地界并没有发现过顾之遥的碎衣裳或是残肢,起码人现在应该是或者的。
褚丹诚其实心中也不是很有底,但是他就是觉得隐隐有一个声音在呼唤自己去救他,这个声音不是旁人的,正是遥儿的。
遥儿,你最好没事,不然哥哥真是……真是会忍不住让整座乌兰察布都给你陪葬的。
褚丹诚狠狠闭了闭眼,将心头的阴鸷往下压,克制住自己想要挥军北上屠城的欲望,复又睁眼,眼中有一道厉芒闪过:“其余人继续找,有什么发现不许大声声张。”
他这个表情委实吓人了些,其他小兵们不敢得罪这个京城特派过来救人的,只讷讷地答应了就专心去寻人了。
贾耀鹏偷眼看了看褚丹诚,心中有些腹诽:听说是小将军的义兄,如今看来兄弟感情真是好的不能再好了,义兄当到这份上够可以了,就是亲哥有几个能做到这样呢?
小将军有福啊。
经此大变贾耀鹏也没了最开始的傲气,只想快点把顾之遥给救出来,一个从不吃斋念佛的高大汉子,此时也红着一张黝黑的脸,挑着没人的地方偷偷双手合十口中叽叽咕咕念个不停:“阿米托福阿米托福,什么佛祖什么菩萨都行,可让我们这位小将军吉人天相罢!老贾愿意以后都不当将军了,可别让我这恩公成了个短命的。看看人家这兄弟,可怜见的,求求玉皇大帝了。”
他是个大老粗,从来没有干过这事儿,也不知道天上究竟都有什么佛有什么神仙,总之自己知道什么就拜什么了。
一时间,各人有各人的心思,总之都是盼着顾之遥能平安无事。
回去牵狗的小兵这会儿也回来了,闪电在前头带着人嗅来嗅去还真挺像那么回事的。
众人跟在闪电身后找,不知道走了多远,原本钻进树丛的闪电突然倒退了几步退回来,一昂脖子就打算叫出来,被褚丹诚一个冷冽的眼神瞪住,立马夹住尾巴往褚明月的裙子底下一钻不出来了。
褚丹诚循着闪电刚才退回来那处,用剑劈开拦路的木枝,竟然真的看见了顾之遥!
顾之遥脸色不太好,有些苍白地站在那儿,而他身边还跟着个鞑靼人,此时正攥着顾之遥的手唔噜唔噜蹦出来一串大喊大叫。
褚丹诚的脸色一下就黑下来,拎着剑就冲上去。
第178章 唇齿生香烤鹿獐,却道丑喏本为狼
折腾了半天,能坐下来心平气和好好说话的时候丑喏已经把那獐子给烤上了。
顾之遥原本觉得这就是个蛮汉,如今看他这样儿,和野人也差不离。
寻常人谁会想要吃生的獐鹿肉?更何况向来擅长将各种牛羊肉烹烤至金黄焦香的鞑靼人。
丑喏似是觉得将獐子烤熟了很麻烦,本想就这么吃生得,蛋顾之遥坚持要吃熟的,只能悻悻地就地摆上了树枝。
他生火的动作很是娴熟,看起来应该是常做这种活计的。最下面垫了一层比较粗的木头,上面则摆了一层小树枝,不单如此,丑喏甚至还知道要捡比较干燥的木柴,而不是直接就那么将火生起来。
湿柴其实不是不能烧,但是生火会很困难,且烟也比较大,如果真的用了湿柴,两人只怕吃的就不是烤獐子,而是熏的了。
柴摆好了,还差个引火的过程。
丑喏在身上摸了半天,摸出半截火折子来——这人在顾之遥醒来之前,竟是不曾吃过熟肉,火折子留到了现在。
不过这火折子真的还能用吗?
顾之遥心中直犯嘀咕,就算火折子没有吹着过,它在里面慢慢烧着,这么些天也总该烧到底了罢。
果然,那火折子不但不能用了,在丑喏掏出来的一瞬间甚至断成了好几截。
丑喏瞪着手中的火折子半晌说不出话来。
想也是,火药就在他身上装着,炸成那样子,他还活蹦乱跳得已是奇迹,这小小的火折子可不像他那样结实。
丑喏看着手中碎成好几段的火折子傻了眼,一阵风吹来?碎了的火折子晃晃悠悠落到地上,只有不知道什么时候熄灭了的头部带着黑色的纸灰卡在丑喏的手指缝隙中。
“……”丑喏停住了一瞬间,然后很嫌弃地拍拍手,将纸灰抖落在地上。卡在指缝中的纸灰没弄干净,丑喏甚至伸手在顾之遥的袖子上揩了一下。
“?”顾之遥本能地想要闪躲,却因为身子实在虚得厉害没能躲过,被丑喏在自己的袖子上蹭上两道长长的灰白色指印。
顾之遥虽是不至于像褚丹诚那般有些洁癖,却也是个好洁的,在地上躺了几日本就觉得浑身都是尘土,又被丑喏按了两个手印,顿时觉得浑身不自在起来。
丑喏似乎是没有意识到顾之遥此时的别扭——也是,等着这个野人感知到旁人的情绪那母猪都能爬上树了。他兀自巡视了一圈,最终想到自己的腰刀似乎还在这附近,便让顾之遥在地上先坐一会儿,自己去找东西。
这野人比划了半天顾之遥也没看懂是要说什么,只看明白一个似乎是要自己坐下来等他,便点点头捡了几片叶子在地上盖了一层坐上去闭目养神。
丑喏看顾之遥老实坐下了,才满意地点点头,去找他的东西了。
顾之遥算是看明白了,丑喏根本就是个没怎么被教化过的野人。如果这人对自己有什么加害之心,早在自己昏迷的期间便动手了,犯不上等到现在。
既然对方没有趁着自己昏迷不醒的时候痛下毒手,起码自己这条命就不是无用的,那现下丑喏也不会急着杀自己,不如索性坐下来好好调息一番。
丑喏离开的时间不算久,回来的时候手里拿了两把刀回来。顾之遥认得,这两把分别是丑喏的腰刀和自己的匕首,也不知道先前被他给藏到哪儿去了。
他操着蹩脚的汉话,手中比比划划了半天顾之遥才看懂是让自己往后退一些。待顾之遥站起身来往后退了半步后,丑喏才一手持刀一手持匕首,两兵相接,用力划拉出来一道火花。
因为火花足够大,所以在落到木柴上的瞬间便轰地一下整个烧起来了,甚至把顾之遥刚才用来垫着的树叶也引着了。
丑喏拐叫着将树叶踢进火堆中,顾之遥却惊得通孔骤然紧缩。
按理说两兵相接会擦出火苗不是什么稀奇之事,问题是平日里那些士兵训练时,刀剑相撞引出的大多是火花,能引出这么大火苗得有多大的力道?更别说两人在这山林中不知道呆了多少日,遭逢爆炸后或多或少肯定都有些伤,丑喏却还是能划拉出这么大火苗,这身板就是蛮人也不见得人人都能拥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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