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了,纳尔的寝殿外头连猫头鹰和布谷鸟都不敢发出叫声来,只有蚊子和牛虻偶尔飞过,嗡嗡嗡地进行着它们的狂欢。
纳尔睡得很不安稳,他做了非常纷乱的梦,一会儿是和林城被褚家的那些人给打下去了,一会儿又是自己的寝殿里来了刺客,手中握着刀,闪着银芒的刀尖上泛着森冷的寒意。
那刺客在蒙着面,在夜色中看不真切是个什么样儿,他用刀尖对着自己的脖子,寒声道:“博尔济吉特·纳尔?就凭你也要自称是草原的雄鹰,鞑靼的太阳?你的亲兄弟正在大周人的手里受苦,你却在这高床软枕享福,这个偷来的王位你坐的安稳么?”
纳尔在大汗中醒来,心口一阵狂跳,口中还喊着:“不!王位是我的!我是草原的雄鹰!我是鞑靼的太阳!”
可是周围什么都没有,连下人都没有发现自己的王睡魇着了,在寝殿外头候着。
纳尔是个多疑的人,不会在自己睡着的时候让寝殿内有第二个人的,每次自己在睡梦中醒来都要唤一声奴才们才会进来伺候。这是早就习惯了的事,可今日他心气本就不顺,又做了噩梦,更加觉得愤怒非常,扯着嗓子吼了一声:“狗奴才们,没听见你们的主子醒了么?还不进来伺候?”
许是他的声音不够大,并没有奴才进来。
今日这些狗奴才,真是活够了,竟然怠慢他们的主子他们的王!纳尔觉得更加愤怒,几乎是吼着出来:“还不滚进来?!是不想要你们的脑袋了不成?”
这回总算有奴才进来伺候了,那仆人进来倒了一杯温热的马奶酒送了过来。
马奶酒里放了老姜,随着热气泛出酒的甜辣气和老姜的辛辣气。其实这种燥热的东西不适合晚上用,况且纳尔今晚睡得也并不安稳,喝这种东西无异于雪上加霜。
纳尔却浑然不在意,他自认为是鞑靼第一的王,就应该大口吃牛羊肉,喝最烈性的酒。
热辣的马奶酒抚慰了纳尔,他将碗当啷一声摔倒地上,向后一靠,抬头看这伺候的奴才。
寝殿里常点着灯,并不昏暗,反而窗幔外还很亮堂,那奴才的脸被灯火映得分明,纳尔不需要仔细去辨认就可以看得出,这是个长得很漂亮的奴才。
白净的面皮,一双点漆一般的星眸,没有胡须。纳尔甚至怀疑,这是不是后宫中哪个妃子想要讨好自己,才扮成奴才的样子进来伺候,他看着眼熟,又想不起来是哪个。
“你……”他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喉咙有些喑哑了,这状态纳尔太熟悉,只有自己情动时,才会发出这样的嗓音。
“纳尔,”那漂亮的奴才双唇微启,唇珠跟着也动了起来,纳尔的视线忍不住跟着奴才的嘴走,好像用狗皮膏药黏住了一般撕都撕不开,“纳尔,你这可汗当的舒服么?”
纳尔不明白这奴才怎么如此大胆敢同自己这样说话,正想呵斥,又听那奴才问了一句新的:“偷来的王位好坐么?”
纳尔瞬间就醒了盹,旖旎的气氛一扫而空,甚至冷汗也跟着淌了下来。他猛得向后退了一截,窗幔落下来将自己和那奴才隔开,这才反应过来这奴才说的事汉化。
他回身想要摸挂在墙上的刀,却什么都没摸到,只得一迭声大叫道:“来人啊!来人!有汉人刺客进了本王的寝宫!快来人!”
可是宫外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出来护驾。
顾之遥看这鞑靼王被自己吓得几乎破了胆,脸上带了讥讽的表情,又问了一句:“纳尔,你偷来的可汗当的舒服么?”
“什么偷来的?!”纳尔总算回过神来,一把挥开窗幔,摆出一副威严的姿态来:“可汗的位置本来就是我的!王位不是我偷的,我是光明正大的!”
他慌了半天,总算反应过来在自己实在没什么好慌的,对方是个瘦小的汉人,就是自己手中没有武器,也不见得就会被他占了便宜。
“嗤,”顾之遥摇摇头,“那你的亲哥哥丑喏噶库海呢?哦,或许该叫他,博尔济吉特·欧多尔。”
第184章 为报丑喏救命恩,共谋大计夺王位
纳尔听见这个名字瞪大了眼睛,似乎没想到顾之遥会知道的这个名字一般。
“你是怎么知道欧多尔的?”
“啧,”顾之遥摇摇头,“就你这个脑子,是怎么当上可汗的?自然是丑喏自己告诉我的。”
“同他废话这么多干什么?”
纳尔还没来得及看到是哪里传出的另一个人的声音的,就见寒光一闪,裆部突然一阵剧痛,低头看去只见鲜血淋漓一大片。
“啊啊啊——”
“哥哥,他吵死了,把他嘴塞了罢。”顾之遥好像没看见面前血腥残忍的一幕,反而嫌弃地抽出自己的佩刀,把窗幔割了一块下来,嫌弃地挑起来扔到纳尔的身上。
寝殿里的另一个不速之客——褚丹诚冷冷地看向纳尔,“你自己塞进去,还是等我割了你的舌头?”
纳尔自然是都不想选的,他想要将侍卫唤进来救自己,可鞑靼的可汗被人一刀变成了阉人,这一幕无论如何他都不想要自己的侍卫们看见,只得像一条离了水的鱼一般在床上抽动了几下,粗喘几口气,拿过那布条自己塞进了嘴里。
褚丹诚从纳尔用那样不干净的眼神看着顾之遥时开始,就想要这么干了,没有杀了他已是自己还顾全着后头的事,若是这人不识相,自己真的会痛下杀手。
顾之遥却并没有在意褚丹诚此时的暴戾,反而走过去拉上褚丹诚的手,看热闹一般地对纳尔说道:“哥哥你真坏,直接把人家阉了,这可没法儿再当鞑靼的王了。”
纳尔那处儿的血汩汩流个不停,顾之遥和褚丹诚却都不给他包扎,他只得唔唔唔地哀叫着,提醒那两个人管管自己。
“哦对了,差点把你忘了,叫个太医进来给你看看罢。”顾之遥笑嘻嘻地冲着纳尔开口道:“你也不用怕羞,反正外头的都已经是我们的人了。”
纳尔瞪大眼睛,喉咙里唔噜唔噜了半天,到底没说出什么来。
鞑靼的太医和大周的很不一样,可有些医理大致是相同的。这会儿外头的事情结局了,丑喏才跟着太医进来,一见纳尔摊着一双腿,裤裆一片殷红的样子桀地一声笑了起来,眼泪几乎都要流出来:“怎么变成女的了?”
顾之遥之前陪着褚琅在后院呆的时间长,女人的事儿知道的多,瞬间就懂了丑喏是什么意思,他斜睨纳尔一眼,心说确实挺像女人来了月事的。
丑喏在大周的军营呆了十几日,后来便也不再装模作样了。他那副野人做派确实是装得,几乎要连顾之遥都骗过去,但有一点不是骗人的——丑喏确实没有存着要害顾之遥的心思。
他原是上一任大汗的长子,为妾室所出,取名欧多尔,意思是天;至于纳尔则是可汗的皇后生得嫡子,纳尔的意思是太阳。鞑靼人不重视嫡庶之分,只看能力,纳尔够勇猛果敢,却不够仁厚,对待下人和平民过于残暴;而丑喏不只是个勇士,对自己的军队和草原上的牧民们更加宽厚,因此可汗其实更中意的是自己的长子。
可纳尔太想要这个王位了,他暗中谋害了丑喏的母亲,嫁祸给丑喏并下令士兵们将丑喏追杀。
士兵里有丑喏的亲信,暗中放走了丑喏,那是一片森林,丑喏带着一身的伤遇到了狼群。狼群中有刚失去了幼崽的母狼,母狼一时动了恻隐之心没有伤害丑喏,还护着他捡回了一条命。
所以丑喏给自己取了一个意为狼崽的名字,以感念狼群对自己的救命之恩。
草原的男儿没有说被人抢了自己的东西就算了的,所以后来改头换面的丑喏噶库海以一个二愣子的身份进了鞑靼的运粮队,就是想要伺机回到宫中去,夺回属于自己的王位。
只是没想到顾之遥会带着人来断乌兰察布的粮草。
顾之遥的计策太妙,丑喏一时起了英雄惜英雄的心思,在炸药爆了之后非但没有伤他,还护着他的身子两日,以防止他被野兽吞食。
原是想着等大周的人来找到顾之遥,自己就功成身退,换个身份再进入鞑靼的军队里。可没想到,大周的人也并没有伤害自己。
原本就是,不管是汉人还是鞑靼人,大家都是人,没有谁就比谁高贵,或是谁比谁卑贱,战事都是因着土地、粮食、女人,人有私欲才会有战争,自古以来就是这样。
所以丑喏做了一场豪赌,他赌自己将身世说出来,顾之遥不会让人伤害自己,更不会利用自己的身份来对鞑靼做出要挟。
——虽然自己在鞑靼应该被纳尔定成了一个谋害亲母的罪人。
后面的事就是顾之遥和褚丹诚一起同自己定下计划,暗中潜进纳尔的寝殿,为鞑靼变一变天。
“欧多尔,”顾之遥笑笑,“这么叫你还有点不习惯,你救我一命,我还你一个可汗的位子,够意思罢?”
丑喏点点头,“你还是叫我丑喏罢,我也有点不习惯自己以前的名字了。你太够意思了,我谢谢你。”
不管怎么说,丑喏的汉话确实是不太好,总有点怪里怪气的,好在顾之遥和褚丹诚都已经习惯了。
褚丹诚看看两人,又低头吩咐了两句后进来的手下人。那太医给纳尔包扎上了,心中感慨,先喝了掺了姜汁的马奶酒,又被人去了势,这血脉太活络,血还真难止得住。
纳尔已经半死不活的躺在那儿了,被褚丹诚逼着写了让位的诏书,将前尘往事尽数交代清楚,还丑喏一个清白,也认了自己的罪过。
安排好一应事宜,再抬头丑喏和顾之遥还在聊天,他稍微清了清嗓子,而后向前走了半步,挨近顾之遥。顾之遥早听见褚丹诚那边没了声音,如今又见他这样,心中知道这人又是吃味了,好笑之余又莫名有点想要炫耀,大大方方地拉住褚丹诚的手:“那说好了,你们鞑靼的事儿你自己处理好,乌兰察布还给你们,这个我能求我们的皇上,但是你们不许再来侵犯大周的国土。牧民们都挺不容易的,到头来苦的是他们。”
“放心,”丑喏大笑着点点头,“你们快走吧,你哥哥要瞪死我了,不要让我手忙脚乱了。”
“……那叫无所适从。”顾之遥无语半晌,最后又点点头,“那行,你忙你的吧。”
离开家太久了,他想和褚丹诚回家了,回他们自己的家。
第185章 春去夏至归京中,偷闲庭院诉情衷
鞑靼换了新的可汗,只不足半个月,就整顿了朝中上下,自此,乌兰察布太平了。
褚家上下除了祝知府和褚琳,还有留在京城中的褚清风,其余人都来了漠北,回去却少了两个人。
此番出行,有悲有喜,悲的是失去了亲人,喜的是至少二十年内大周和鞑靼的边境再不会有战事。
老将军夫妇的尸首已经在棺椁中放了月余,等回到了京城指不定都要尾七了。作为补偿,纳尔被送给了大周作战俘,和丛检一人一个囚车,褚丹诚他们亲自押着回京。
贾耀鹏和柳战留在漠北镇守,而祝成栋、褚丹诚、顾之遥、褚明月一起班师回朝。
走之前祝成栋又回首看了看这片经历过战火却又长出了新青草的土地。他在这里镇守了好几年,若说是没有感情是假的,但想回去和家人团聚一番也是真的。在漠北经历过的一切有点像是一场梦,自己失去了什么,又好像得到了什么。
褚丹诚骑在踏雪的背上,侧头看他旁边坐在黄豆糕背上的顾之遥。
漠北的战事总算告一段落,待将顾之遥的身世料理干净了,他想带着顾之遥同皇上讨一处封地,离那些乌七八糟的事儿远一些。
去齐州陪着祝成栋和褚琳也行,回到下邳也行,哪儿都行,只要是他们两个人,到哪儿都是家。
“哥哥,”顾之遥从自己的小包袱里摸出一块儿牛肉干儿——这牛肉干儿是丑喏叫人给他们拿的,是和林城特有的零嘴儿——
他把牛肉干儿放到口中嚼着,“等都完事儿了,我想再来漠北一趟,看看我师父。”
“都行。”褚丹诚无可无不可,他也没有特别想去的地方,只想和顾之遥在一块儿,“我陪你。”
“那肯定得你陪我啊~”顾之遥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像一泓清泉中明月的倒影,“你不陪我我自个儿来多危险啊,路又远,我长得又好看,你也不放心不是?”
来送行的贾耀鹏嘴角抽了两下,想要说什么,又咽了回去。
算了算了,小将军在自己这边的形象是回不去了,他对旁人和尚书大人就是不一样的。办正事的时候多严肃认真的一个人呢,平日里玩闹时没皮没脸地爱说些诨话其实还显得他有人情味儿些,单对着褚丹诚的时候,再怎么看也是个有血性的汉子一个人,谁能想他又娇又软又乖又甜呢?
看来皇上也算不得是乱点鸳鸯谱,这俩人还真挺般配。
……
一行人浩浩荡荡往回走,也不再担心遇到刺客或是别的什么,毕竟京城里来的消息是,丰瑞王安子琼和他的母妃裕太妃已经被皇上软禁了起来,他自身难保,实在无暇分身再来对着漠北这些人动手。
回到京城时不多不少刚好过了一旬,和鞑靼的一场仗打了三个月有余,夏天眼看就要来了。
安子琼的案子还没有结,丛检和纳尔已经被收押到大理寺关押最重要犯人的牢狱里,由四十人轮流看押着,换岗时间各不相同,但总的来说是每三个小时一换岗,换岗时不允许交谈谈天。
两人的天牢里被看守得密不透风,练个苍蝇都难以进出。
鞑靼的特使随大周的军队一同回了京城,顾之遥早与丑喏商议过漠北如何处置,丑喏还多让步了些,今后在漠北汉人同鞑靼人交易可不上交税银。礼尚往来,安子慕索性也将漠北鞑靼的税银减了,自此以后,漠北两族可以自由通商通婚,不用再上交税款,也不用顾及什么两族禁止通婚这样禁令了。
祝成栋之前吃了败仗,而今又连连拿了胜仗,再加上他毕竟镇守漠北多年有功,功过相抵过后到底还是战功立得更多。
顾之遥如今算是有军功在身,就是皇上想让他认祖归宗也不会有什么大臣反对了,像他这样才十八就已经赫赫战功的毕竟是少数,寻常人家也舍不得孩子这么小就扔到军营中历练,更何况是战事频频的漠北之地呢?
褚丹诚其实在战事中也提供了很多有价值的谋略,但他有意将战功都给顾之遥承着,只隐在幕后当一个无名的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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