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这话,柳忆微微一愣,回柳府?怎么这么突然?
能回去当然好,见到爸妈,还能当面问西边的事,想到西边的事,柳忆皱眉,齐简不是说要跟自己讲西边的事,怎么等了一晚上,什么都没讲,就要把自己送回去?
一晚上,自己等了一晚上,都等睡着了,这衣服,到底谁给自己换上的?
柳忆想到什么,一把掀开被子,哦吼,很好,裤子颜色也变了。
看着裤子上,还没彻底干掉的丹青笔触,柳忆整个人都不好了:“齐简那个混蛋。”
晓斯在帘子外面抖了抖,竖起耳朵听院外声音,确认几不可闻的脚步声彻底消失,他才从袖子里摸出个信笺:“世子交代,把这个给您。”
快到晌午,齐简马车才驶回齐府,车夫掀开帷裳,摆好脚踏凳,齐简扶着车壁,慢慢从马车上走下来。
晓斯早候在门口,见状连忙去扶。
齐简抓着他手臂,稍稍挑起眉梢,晓斯小幅度点点头,齐简颔首,捂住嘴猛咳起来,咳完之后,他松开晓斯手臂。
烈日下,门口到主院的路程,显得格外遥远,齐简慢慢往回磨蹭,走几步,停下来,咳上半天,等好不容易挪回寝殿,已经出了一身汗。
“世子要沐浴吗?”晓斯扶着他靠在塌上,小声问。
齐简摇头,凝神听片刻,确认脚步声消失,他挺身坐直:“人送回去了?”
“回世子的话,送回去了。”晓斯知趣退到一旁,欲言又止。
“行了。”齐简有些烦躁,摆摆手,“他没起疑吧?”
这个他倒不是指世子妃,晓斯回忆着上午情形,笃定点头:“没有,他上午探听过主院情形,又去女眷那边探一圈,就回了客房没再出来。”
这倒是在齐简预料之中,他眯眯眼睛,微微颔首。片刻后,他轻声道:“别捂得太严,记得透点风声。”
说完这话,这话题就算掀过去,齐简没什么胃口,午膳自然也免了。
瞧着齐简的脸色,晓斯默默叹口气。
世子每次吃过药,都是这样,这会儿世子妃要在就好了,世子妃在这,世子心绪就会好上许多,哪怕再不愿,也能多少吃些东西。晓斯不情不愿退出门外,祈祷柳忆良心发现,能早点回府。
晓斯退出去,门外也没响起其他声音,看来,今天的监视结束了?齐简按着额头,强压着胸口烦闷之情,抬眸望向窗外海棠花。
五年前,这海棠花开得更早些,那天,他出门前,也是这么盯着海棠花。
宝蓝色衣衫,是不是稍显些古板?翠绿色仿佛,也不合适?月白色呢?
拾起月白色窄袖短袍,披在身上,少年齐简对着铜镜打量一番,觉得也不太行,柳忆好像,更喜欢长袍一些?
这么想着,他脱掉短袍,又选件白色长衫,比划半晌,隐约还觉得哪里不对。
晓斯低着头,努力忍笑,今儿个是世子十五岁生辰,他们早和柳公子约定好,要在松鹤亭见。
这天还没亮呢,世子就着急忙慌爬起来,对着铜镜开始一件件试衣服,知道的,说他去过生辰,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要去定亲。
少年齐简对晓斯的诽谤浑然无觉,继续按照定亲要求严格挑选,挑上好半天,衣服还没选好,他又想起件其他的事,连忙放下衣服,又去翻柜子。
晓斯好奇地看着他:“世子,您要找什么?”
“有盒子吗?”齐简找了一会儿,并没找到合心意的,柳忆说的那种纸盒子,仿佛很少见?
少见不是问题,大不了现做,这么想着,他拉过晓斯交代一番,晓斯不明所以,却还是按着吩咐去准备了。
不多时,他捧回来几张纸,戳着软塌塌的宣纸,齐简叹气,这东西怎么看,都不像是能做成盒子啊?试了几次,没成功,齐简只好放弃这个念头,将玉牌重新放回木盒子里。
用纸做成盒子包礼物,还不能用竹骨铁骨撑着,柳忆到底从哪里,看到这个做法的?他好奇心起,边挑选衣服,边打定主意,等下看见柳忆,一定要问问他。
当然,只问这个是不够的,少年舔舔嘴唇,将默背好的话,又从头到尾温习一遍,爹爹说了,表露心意的时候,一定要事先想好漂亮说辞。
这次回柳家,晓斯没再跟着,只是安排好了车夫和马车。
柳忆坐在马车里,实在无聊,挑开帘子开始发呆,这会儿还是四月,春暖花开的时候,两旁三三两两的树上,红的、白的、粉的,一团团的花簇,煞是好看。
看到棵开粉花的,柳忆不经意般捂住牙。
他没见过车厘子树,只是上辈子在超市里,见过一颗颗红彤彤圆滚滚的车厘子,后来终于攒够钱买了点,酸酸甜甜的,不要太好吃。
穿过来以后,逛市集偶然看见卖树的,树旁边挂着个画,一树小红果子,可不就是车厘子?
柳忆曾拉着老板详细问过,老板描述的果子,和车厘子大小形状都一样,想到前两天吃了齐简的沙果,柳忆舔着嘴唇,买下了树。
谁知道,那会是海棠啊?
他捂着酸倒的牙,想象着少年齐简临风窗下,缓缓摘一颗果子,满怀期待放进嘴里的情形,预想中的甘甜没有出现,反而满口酸涩。
这明明是个有点好笑的画面,柳忆心里想笑,笑声攀到唇边,却化作叹息。
一棵果树,要几年才能结果?柳忆叫不准,所以,齐简到底一个人,默默收了几年酸涩海棠果,又默默差人,将其腌制成蜜饯,柳忆也叫不准。
马车驶离主街,速度快了些,窗外花树上花朵,看不十分分明,只能勉强看出一簇簇的模样。
这是速度不够快,要是够快,这些花就会连成彩线。
五年前,他孤身骑着匹马,迎着朝阳疾驰而去,身边花啊树啊,可不都是恍惚间,连成彩线?
后来,哪怕是上战场,哪怕是浴血突围,他都没感受过那种急切,仿佛再慢一步,什么重要的东西,就要从指尖溜走,再慢一步,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就要烟消云散。
揉揉眼睛,柳忆从窗外收回目光,摸摸脖子。
颈间细绳带着体温,柳忆收回手,沉默片刻,隔着衣服按住胸口,手掌之下,隐约是个长方形轮廓,他戳戳那个东西,无奈撇嘴。
这就是不守信用的下场,说要给人生日礼物,没去给,所以现在,人家不信任自己,谋划事情的时候,想把自己支开,也是应该的。
再次撇撇嘴,柳忆从袖笼里掏出封信,昨晚空等一夜,除裤子上乱七八糟的画,就等来这么封信。就这么封信,晓斯还叮嘱,说是走到半路才能拆,信里也不知是什么?
柳忆攥着信,皱紧眉头,那个小混蛋,趁自己睡着,往自己裤子上画草莓,这都什么鬼?
不就是五年前爽约,没给生日礼物嘛?至于吗?记恨五年,恨到要用毛笔沾着朱砂,拿出挑灯夜战架势,在自己里裤上,画出大小不一数十个草莓,才能解气?
柳忆越想越无奈,不过再怎么无奈,信还是要拆。他小心地拆开信封一角,还没等看见内容,手下忽然顿住,等等,草莓?
五年前,他有天突发奇想,曾拉住齐简悄悄问:“你种过草莓吗?”
“种草莓?”齐简白净脸蛋上,挂着温和笑容,身上披着纯白披风,披风系带末端嵌着红宝石,整个人粉雕玉砌,漂亮又干净。
看着这个模样的齐简,柳忆下意识咽口口水,剩下的话说,不出口了。
“种什么草莓?”齐简好奇追问。
“就、就草莓。”柳忆不自在。
他前几天刚听别人说,齐简有中意姑娘,可是左等右等,齐简也不来跟他坦白。好兄弟啊,有喜欢的人,都不告诉自己,这还叫什么好兄弟?
柳忆哀叹几天见色忘友,决定主动出击,有喜欢的人能干嘛?约约会、牵牵手,亲个小嘴?这么想着,种草莓的问题,一不留神,就问出去。
话问出去,柳忆又意识到不对,这可是在古代,男女授受不亲,见面还隔着面纱呢,往哪种草莓去?想到这里,又看齐简毫无知觉的模样,他恨不得将刚才的话吞回肚子。
可少年齐简,根本不给他这个机会:“到底是什么草莓?”
所以,时隔五年,齐简这是,在种草莓?
不是,乱种什么草莓啊,他到底知不知道种草莓的意思啊喂?柳忆脸色变上几变,无奈叹口气,算了,知不知道暂且不论,还是正事要紧。
这么想着,他晃晃头,用颤抖指尖将信拆开。
信封里,是张折起来的白底洒金宣纸,柳忆估摸着,信上多半写的西边情况,他深吸口气,小心将信纸取出,展开,凝神细看,只见纸上并无半点字迹,反而在正中央,用朱砂端端正正,画着颗红彤彤的草莓!
第29章 让您回府再住几日
“这?”晓斯脸色为难极了。
齐简从窗外收回目光,偏头看他,眼底没有欣喜,也没有哀伤,甚至,连一贯的冰冷都没有。
晓斯心里咯噔一声,手心开始冒汗:“世子?世子?”
齐简这才冷冷勾起嘴角,说句没事。说完这话,他蹙起眉,咳两声,烦躁地用指尖轻戳额间,可是冰冷触感没抚平疼痛不算,还激得头痛隐隐加剧。
他手下力道加重,揉着额侧,靠到软榻上,缓缓闭眼。
按道理,应该退下的晓斯,抿着嘴唇犹豫片刻,又开口:“世子,世子妃他?”
齐简没说话。
“世子妃他。”晓斯又犹豫一会儿,下定决心:“您真想让世子妃离开?”
“你说呢?”齐简这次倒是有反应了,只是说话间,手下力道不稳,一不留神把额间按得更痛。
他叹口气,指尖停顿一下,又继续轻轻按着,这是服药的后果,每次吃过药,少则一两日,多则三五日,都是这么痛过来的。
晓斯垂下头,有点后悔把信笺给了柳忆,不过这也不是他能决定的,甚至连劝,都不敢多劝。
齐王过世后这五年,看着世子疯了般的行径,晓斯是害怕的,他明白世子想报仇,可报仇的代价…
想到这里,晓斯眉头越皱越紧,当初世子主意已定,虽不愿,晓斯也只能看着其一步步往死路上走,可谁成想,竟真有了转机?
前些天,柳家被调回京城,阴错阳差的,世子把柳忆迎进门,这几日,晓斯能看出来,世子身上多了些生气,就算喝过药难受的紧,只要柳忆在,世子都能勉强自己吃些东西。
可是,好日子没过几天,世子便写好和离书,据说还已经交到柳忆手上。
难道,真是自己给出去的那封信笺?他把这个疑问一提,被齐简当即否定。
不是那个信笺?可昨天,世子从宫里出来,就一直在书房议事,直到世子妃睡了才回寝殿,信是什么时候给的?晓斯困惑得皱起脸。
想着柳忆看见和离书时,脸上会露出的笑颜,齐简垂眸,试图用长长睫毛,挡住眼中寒意。
烛火跳动间,光线不甚分明,灯影氤氲之下,睫毛如羽毛小扇,在齐简眼下投出小片阴影,可就算阴影再暗,却依旧挡不住他眼下乌青,和眼中倦意。
晓斯试探着问:“世子,明个还要入宫,您先歇息?”
齐简点点头。
晓斯替齐简放好床幔,熄了四盏灯中的两盏灯,又将铜盆摆好,洒满花瓣,这才退下。
在外间等了一会儿,见没什么动静,晓斯正想离开,里间传来阵咳嗽声,似有似无叹息,夹在断断续续咳嗽声中,并不分明。
这时候,世子不开口,自己是不能进去服侍的,晓斯沉默着又等了好一会儿,咳嗽声停下,呼吸声也渐渐平稳起来,仿佛里间的人,已经睡熟。
晓斯这才将外间灯火调暗,迈腿刚想走,忽然听见齐简重重叹一声。
“如果,他明日…”
说完这话,齐简沉默良久,就在晓斯开始怀疑,世子是不是已经睡着时,齐简低沉声音,隔着珠帘再次传出来。
“他明日,如果回来了,你便说…”齐简停一会,声音有些发紧,“便说,我嫌他不爱干净,连里衣都不换,让他回柳府再住几日,反省反省。”
柳忆抵达柳府时,柳将军还没下朝,他陪母亲和妹妹用过午膳,又等了小半天,才终于见到风尘仆仆的老爹。
打量老爹表情,算算上朝时间,加上夜一的信,和他宫门口听来的闲话,柳忆心下了然。见到柳将军,他第一句话就是:“为防有变,娘和妹妹也跟您一道离京。”
柳将军诧异地看着他。
“西边的事情,有些奇怪。”柳忆微微皱眉,将这事情又捋一遍,“爹,皇上具体跟您说什么了?”
“小忆,你怎么知道皇上派爹出京?”柳将军的问题,也是柳夫人和柳悦的疑问,三个人一起盯着他,眼巴巴等答案。
“我听说西边来犯了啊。”柳忆并不想多说,只是抿抿嘴唇,问出个忧心问题,“爹,今□□上,华琼是不是举荐你?齐简却反对?”
柳将军点头应是。
“华琼坚持朝中只有柳家能带兵,太子和齐简一同反对,朝臣各站一边,僵持不下?”柳忆想也能想到朝里情形,只是一般这时候,大家都要跪着。
想到跪着,他第一反应,是地上太凉。也不知道齐简的烧,彻底退没有,昨天晚上没等到人,早上自己又醒太晚,没能见上一面,这烧要是反反复复一直不退,再烧成什么脑炎的,就真麻烦了。
不行,晚上回去,要找机会好好和他聊聊,不能仗着年少,就这么糟蹋身体,也不知道这五年,他到底怎么作的,之前那么好的身体,弄的没事就病上一病?
轻叹口气,柳忆垂眸,目光扫过裤子,他表情变了变,咬牙切齿,都能有闲情逸致画草莓,估计烧早退到爪哇国去了。
“小忆?小忆?”看着儿子表情几变,眉头紧锁的模样,柳将军担忧起来,难道这次西征的事情,很棘手?
柳忆回神:“嗯?”
“西边的事,小忆怎么看?”柳将军问。
“事出反常必有妖,只是这妖嘛。”柳忆眯了眯眼睛,到底是华琼还是太子?哦,不对,还少算了一个人,想到裤子上的草莓,柳忆无奈地撇嘴,要真是齐简,那他可的确是能作妖。
不过管他是谁呢,先离了京再说,柳忆道:“爹,你们离开京城以后,不要急着赶路,先多派探子西下,我怀疑西边的事情,只是幌子。”
20/71 首页 上一页 18 19 20 21 22 2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