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他这样子,皇上叹口气:“华琮,你说。”
太子听见叫自己,手指微微发颤,他战战兢兢抬起头,说两句前言不搭后语的话,并没将话说死。三皇子等他说完,也跟着说两句场面话,便轮到齐简。
齐简还没开口,又是阵猛咳,咳到后来,脸颊微微泛红,呼吸声有些急促。
“罢了,你先去一旁歇着。”皇帝摆摆手,老太监赶忙过去,将齐简扶到一旁,端上杯热茶。
齐简于是眯起眼睛,在断断续续咳嗽间隙,抿两口茶,悠哉悠哉看着大家轮番上阵,将方才说过的想法,换了词句重新表述一番,并且,还有要说第三遍的趋势。
看着这场景,齐简缓缓蹙眉,抓住个探子而已,哪怕皇上再想收兵权,也不会如此兴师动众,除非,那探子身上,不是没带东西,而是带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不知会是什么东西,也不知这探子,究竟是哪方派出来的,不过目的倒是可以肯定,就是想逼迫柳家站队。
齐简想到什么,捂着嘴咳几声,继续观察众人神色。
三皇子说完话,垂下头,继续维持着恭谨模样。现在火候还不够,等父皇听够了敷衍,当着柳忆的面,拿出最有力的那件证据,才是自己挺身而出的好时机。
后续的事情,早已布置妥当,在父皇大发雷霆的时候,自己只需出面,用皇子封号起誓保下柳忆,演上出苦肉计。皇子作保,这事毕定会继续彻查,待后来证据再被发掘出来,这一切,都将归咎到石副将军身上。
到那时,柳将军往多说,落个统领不利、治下不严的罪名,削减些兵权,蛰伏几年,才能重新启用。
不过到那时,满朝文武自然也都将知道,自己曾冒着性命之忧,保下柳家,不管柳家愿不愿,三皇子派系的名声,是跑不脱了。
那时候,不管是柳家还是柳忆,都将是自己的。
如意算盘打得噼啪响,华琼得意的微勾嘴角,用余光去看齐简,意外发现,齐简也用冰冷的目光,在打量自己。
柳忆虽说是被侍卫带进宫的,但名义上并非押送,而是奉召入宫。因为得了齐府打点,几位侍卫对柳忆,都还算客气,为首那个小头领,甚至笑着安抚他:“世子妃莫怕,世子如今也在宫里。”
柳忆点点头,并未打探宫里情况。
一来,这些侍卫并不像是能知道内情,二来,齐简也传话出来,让他沉默是金,所以路上,他什么话都没问,只是在心里又将事情过上两遍。
马车停在宫门口,他谢过几位侍卫,跟着候在宫门处的小太监,走进长长甬道。
小太监撑着伞,带着他走出几米远,放慢脚步:“世子妃,这且还要走好一会儿呢,雨天路滑,不妨慢着些走,当心摔了。”
“多谢。”柳忆侧头看他,微微一笑。
小太监也回以微笑,压低声音:“下面的话,奴才随口说说,世子妃也随便听听。”
呦?这小太监也有来头?柳忆意外地眨眨眼睛。
“有世子在,没事的。”小太监先是安抚两句,接着讲到主题,“具体的,奴才也没听全,左不过有人看柳家势大,做了些手段。”
原来是齐简的人,看来给晓斯传话的,多半就是这人,不过局势不明,为保万全,柳忆只是笑着颔首,并未接话。
小太监也没等他开口:“等下到了暖阁,世子妃只管请安,其余不用担心,自有世子为您担着。”
齐简要为自己担着?柳忆愣了一下,摇摇头,自己两辈子实际年龄快三十的人,还让个刚满二十的小孩担着?
看他摇头,小太监当他不信:“世子妃别不信,世子虽刚及冠,但却极为稳重,再可靠不过,且皇上顾念和齐王的情分,这事世子担着,总比您出头的好。”
来的路上,柳忆也想了很多,只是普通探子,就凭句来找柳公子,不至于让皇上兴师动众,亲自过问。
所以,那探子身上,必定带了机密东西,还是让皇帝一看,便能心惊动怒的东西。而这东西,事关重大,又不好也不该在事情未明前,公诸于众,所以才有了皇上派人去齐府传唤自己,又留多位重臣,暖阁议事。
自己能想到,齐简难道想不到?可就算如此,他也想替自己担下来?柳忆舔着嘴唇,心底发暖,连冰冷的指尖,都稍稍暖了些。
他动动指尖,对着小太监说了第一句话:“清羽他,站了一个早朝,身子没事吧?”
没想到他会问这个,小太监错愕片刻,眼睛睁大一点:“奴才远远看着,世子还是老样子,说不上有事,也说不上没事。”
柳忆叹口气,心里酸酸涩涩。
不过现在不是感慨的时候,他抿着嘴,心思流转,陷害自己的人,无论是三皇子,还是太子和姜氏一族,都不过是想要柳家做为助力。
想要助力,就不会往死里打,那这个不能公诸于众的罪证,就肯定不是叛国通敌的铁证,至少不会是老爸亲笔书信什么的。
不是铁证,还能让皇帝心惊胆颤,柳忆还真想到一样东西。
如果是那样东西,这事,便不能善了,柳家不抗这个罪名,也必须有人来扛。
越想越心惊,柳忆目光幽暗下去,如真像自己所料,那这个人,不单是想要柳家做为助力,而且,还想削减柳家势力,至少在未来几年,让柳家不得不依附于他。
好恶毒的心思,柳忆五指渐渐捏成拳,自己要真是文武全才便好了,可惜,这人设,本来就是靠着上辈子死记硬背的知识点立起来的。
柳忆咬住嘴唇,暗自深吸口气,试图稳住心神。现在不能慌,一步走错,就可能葬送其中之一。
可,如果探子身上,真带着那样东西,那,必须要有人石将军儿子是柳悦青梅竹马,石家就不能出事。
到底有什么办法,能把两家同时摘出来?柳忆眉头越皱越紧,眼,他伸手摸摸袖子里的荷包。
“世子妃,前面就是暖阁,奴才不能送您进去了。”小太监将柳忆送至屋檐下,收起伞。
有个年纪稍长的太监出来,看见柳忆,请了安:“世子妃,请随奴才来吧。”
柳忆颔首,做个请的动作,借势将手伸进袖口。
“王公公请稍等。”小太监却在他有动作之前,抢先出了声,并用衣摆擦干手,悄悄从袖子里摸出个荷包,“这是世子的一点心意,等会儿进去,麻烦公公给选个好时机。”
被称作王公公的太监,掂掂荷包,笑了:“世子客气了,好说好说,世子妃这边请吧。”
还知道给小费啊,小霸王龙可以嘛,把没来得及拿出手的荷包,又塞回袖子里,柳忆跟在王公公身后,进了暖阁。
缓走到暖阁里间,站在帘子前,王公公做个嘘声的动作。
暖阁里啪的一声,有什么东西被摔在地面。
“你可知道,这是什么?”苍老威严的声音,赐婚时柳忆听过,这是皇上的声音。
“知道。”
简简单单两个字,听的柳忆心尖发颤,是齐简,正在被皇上责难的,竟然是齐简?
“知道,知道你还敢说,那人是你派的?”皇上声音更高了些,“你倒是给朕说说,这是什么?”
“蜀地布防图。”
果然,果然是布防图,柳忆脑子嗡的一声。
第50章 扭曲通敌之罪
皇上看着跪在地上的齐简,沉默良久,最终颓然坐回椅子上:“好啊,这便是齐王养出来的好儿子。”
“只养到十五岁。”齐简跪着,声音平缓,说完话捂着嘴咳几声。
听见这话,皇上狠狠皱眉,最终只是叹口气。
王公公又听了一会儿,确认皇上没再打算说话,这才掀开帘子:“皇上,世子妃带来了。”
“进来。”
柳忆走进暖阁,第一眼便看见跪在地上的齐简,他状若不经意般,踱到齐简身旁,撩起下摆,面朝皇上,目不斜视跪下去:“微臣柳攸臣,参见皇上,祝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你来的正好,看看,你身前那是什么。”皇帝微眯着眼睛,凌厉目光被厚重眼皮遮挡大半。
柳忆应是,俯身拾起纸张,余光却一个劲儿盯着齐简瞧。齐简发现他的意图,偏过头,对他勾起唇角。
能笑,估计就没什么大事,柳忆心里安定了些,垂眸展开纸张,纸上画着些山川河流,某些点位上,用朱砂画有小圆圈,旁边还标注着数字。
这是张,货真价实的布防图。
竟然真是蜀地布防图,还是前几个月前修订成稿的,这图,究竟哪来的?背后那人,竟真敢将这图,那给探子?
心里惊疑不定,表面上却丝毫不显,柳忆看完,缓缓将图纸放回地上。
“告诉朕,这是什么?”皇上没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收回目光,喝口茶。
“蜀地布防图。”柳忆和齐简说出同样答案。
“你可知道,这张图,是从哪来的?”
柳忆摇摇头,手心微微冒汗。
“不知道?”皇帝冷冷看着他,语调提高,“你们柳家,掌管着的边防图,你如今跟朕说,不知道这图打哪儿来的?”
这情形,柳忆预先想过,也想了解困之法,只是想到接下来要说的话,柳忆背上出层冷汗。
这话说出口,风险太大,甚至都有忤逆作乱之嫌,但不说出口,就难解如今困局。
管他的,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豁出去了,大不了触怒圣上,被拖出去赏顿板子,如今老爹盘踞西蜀,手上又握着兵,皇上有所忌惮,不至于要自己的命。
想清楚这点,柳忆藏在袖笼之中的手,慢慢捏紧成拳,沉吟片刻,语调平缓如常。
“回皇上的话,这张图,的确是蜀地布防图,但这布防图,蜀军大营里有,我爹爹手上有,石将军手上有,朝中…也有。”
他深口气,盯着皇上越发阴沉的脸,正色道:“如今暖阁里的诸位,怕是大半都见过这图,三皇子见过、太子见过,诸位大臣见过,乃至圣上您,都见过。所以微臣的确不知,这图是从哪儿来的。”
见过不怕死的,但没见过这么不怕死的,众人听完这话,都倒吸口冷气。这柳攸臣为了替柳家脱罪,不惜将所有人拖下水,甚至,连皇上都想拖下水?
这话出口,等于将暖阁里的人都得罪完了,柳忆在心里叹口气,静静等着皇上暴怒。
只要皇上暴怒,别说是各位大臣,哪怕是皇子,哪怕是背后那个黑手,都不敢挑这时候出来,再替柳家、替自己说什么了。
这正是柳忆想要的,与其暂时脱险,连累石家,且被人拿捏,不如先将自己置身于怒火之下,至少这种情况下,没人敢逆着圣意,再来或真或假保自己。
确保幕后黑手的下颗棋子,无法落子,搅浑池水、触怒圣上、置之死地而后生,是柳忆能想到的唯一办法。
皇上也万万没料到,柳忆会这么说,他眼皮翻起来,沉默许久,说句好,将茶杯啪一声砸在地上。
这声响动,如同惊雷,众人哗啦啦跪倒在地,原本就跪着的齐简,在大家跪倒时,也跟着偏了偏身子,将柳忆挡在身后。
脆响过后,茶水连同茶杯碎片,一同溅起,齐简朝服上湿了小片。
因有齐简挡着,柳忆身上却干干净净,没被溅上半点,而且连带着,皇上原本投在他身上的愤怒目光,都被齐简身影挡住大半。
愣愣看着身前背影,柳忆抿抿嘴。
何苦来挡呢,这个时候,只需要说一句虽已成婚,但其中详情,臣并不知晓,不就完了?
盯着齐简背影看了一小会儿,柳忆缓缓垂下眼眸,齐简朝服背后,用金线绣着的那团蟒,金光闪闪,刺得他眼睛发痛,心也有点痛。
茶杯扔完,皇上手边就没什么可扔的了,确认情况安全,齐简若无其事拍拍衣摆,侧身看柳忆一眼,笑着往回挪半个身位,张口说句什么。
皇上将他动作全看在眼里,不知回忆起什么,神色有瞬间恍惚。
齐简于是指着被茶水浸湿的布防图,信誓旦旦又重复一遍:“回皇上的话,微臣是说,这蜀地布防图,臣没看过。”
齐简说的是实情,那日议事,他身子不适,早早回了。
可是,依照齐简的性子,不可能只是为撇清自己,就提到这个,皇上虎目半阖,大概猜到他要说什么,皱着眉头吼声闭嘴。
“我真没看过。”齐简满脸无辜,眼眸里全都是浓浓不解之情,“想不到啊,我为了儿女私情,派去蜀地的探子,竟能潜入西戎大营,将不知被谁传出去的布防图再偷回来,这么想想,也算立了大功?”
这、这都什么跟什么?都这时候,还硬要说人是自己派的?甚至,还能把疑似通敌的罪名,扭曲成立功?众人听他说完,脸上一时间,都不知该做什么表情。
就连皇上,都有瞬间错愕。
齐简笑着勾起嘴角,一边按着胸口,一边道:“这探子的确是我的人,当年我对不起攸臣,害他伤心欲绝、远走边疆,这五年里我有心悔过,于是派了探子,去看看他近况。”
好好的谋划,眼看着要被这俩人搅合,三皇子忍不住道:“齐清羽,我知道你想帮攸臣脱困,但圣上面前,怎可胡言乱语扰乱圣听。”
“我哪里胡说了?”齐简撇他一眼,冷哼,“也是,三皇子没有两情相悦的人,怎么能理解我们这种情趣?”
情趣?那句话提到情趣了?华琼嘴角笑容凝固。
“你们也许不信,但我真有证据。”用手帕捂着嘴咳了好一会儿,齐简喘匀气,继续开口。
“我床畔暗格里,有五年以来,探子替我从攸臣那里,带回来的信笺,皇上可派人去查。”说完这话,齐简又是阵猛咳,咳到后来,眼尾都染上红晕。
柳忆心尖发颤,连忙侧过身,轻轻帮他拍背。
齐简对他眨眨眼,勾起嘴角,一手抓紧胸口衣衫,另一只手持丝帕捂住口鼻,撕心裂肺咳嗽声过后,手帕背面,透出红色。
柳忆心跳陡然加快:“齐简?”
猩红血液顺着手帕缝隙滴落,染红胸前,又砸到地面,咳嗽声依旧撕心裂肺,连喘气声都越发急促,随后急促呼吸声突兀停顿下来,齐简身体缓缓朝地面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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