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为人臣者需尽忠尽诚,将所知如实禀与君上,陛下知晓了实况,方能有好的圣断,如此方能有利天下,有益百姓。
郑宓想到这段话,心道,看来这五年来,要么是底下的臣子蒙蔽圣听,蛊惑君上。
要么是皇帝只愿偏听偏信那些惯于奉承,善于献媚的大臣,如此,方才有了如今这局面。
待她忙完,已是深夜。
沐浴之后,躺到床上,郑宓有些头疼,这两日做的事太多了,她才起步,事事都要小心,每个决断都要慎重,都是反复思虑,反复斟酌过的。
她一步都错不得。
只是思虑过甚,难免便有些头疼。
她并未唤宫女进来,而是闭上了眼睛,想起了明苏。
不知明苏现下在做什么?
她那日去妓馆是会客,还是听曲,又或是妓馆中有什么谈得来的人。
她不敢去想那个最大的可能。不敢想一整夜,明苏是与别的女子度过的。
若是从前,她自然信她,可如今她却没了这份底气。
郑宓一夜未眠,隔日醒来,云桑来禀,近日殿下在刑部与大理寺间往来,又与五皇子打机锋,忙得很。
郑宓便将寻她来的念头打消了,也专注去做自己手中的事,只是每到夜深人静之时,总少不了心中折磨。
明苏确实在忙。
卢元康之事还未完。她盯着卢元康是因他是太傅案的始作俑者。
但一张死人的供状自然比不过他在众人跟前当面认罪。
弹劾卢元康前,她也想过,忍一忍,待她有了万全准备,再将卢元康提入京来,当着众臣与皇帝的面,让他将过往之事说一遍,这比区区一张供状,有用得多。
可这念头一生出,她又想,卢元康治下的百姓怎么办?
卢元康是奸邪鄙啬之人,盘剥百姓,逼死良民,治下百姓多次求告无门,已是心灰意懒。
她若忍了,百姓也得跟着忍。一日做不好准备,百姓便受他一日盘剥,一年做不好准备,百姓便受他一年盘剥,倘若如此,她良心安否?
明苏做不到,不知便罢,知道了,她便无法放任那一州百姓不顾。
于是她便欲设法,定下卢元康的罪。卢元康犯下的罪,已足他死上万次,但明苏打算先记下他这条狗命。
她令安插在五皇子府上的内应,到皇子跟前稍加挑拨,将他激出心气来。隔日五皇子便上奏皇帝,恳请恩准重审卢元康之案。
皇帝允了,且下诏三司会审。
三司之中,刑部尚书明面上哪头都不靠,大理寺卿是五皇子的人。
至于御史中丞则是历经三朝的老人了,素来只爱和稀泥,极少有什么主见。
五皇子就不信了,这等形势下,还能争不过明苏。
明苏正好何意,一面咬死了认证物证具在,卢元康罪该万死,不罪及家人已是朝廷开恩,卢元康这罪臣必得判个斩立决;
一面又令刑部尚书求情,称卢元康其行可恨,却也非自来便是盘剥百姓的贪官,也曾做过不少利国利民的好事,可减轻罪罚。
五皇子自不肯应,非说铁证是伪证。
闹了半月,最终定了卢元康之罪,判的却是流放三千里,永世不得召回。
明苏忙完了,依旧将那供状好好地收了起来,这是后路。
若卢元康来日出了什么事,还是得靠这纸供状告诉世人,那一年之事真相究竟如何。
她做成了一件事,心里怪高兴的,皇后派人来召时,她也就去了。
仁明殿中,皇后已烹好了香茗,候她多时了。明苏到了,先朝她行了礼,而后坐下了,往壶中瞧了两眼。
皇后心伤了半月,待明苏到了她面前,她反倒说不出话来了。
默了默,方斟了盏,端到她面前,温声道:“听闻公主近日繁忙,不知忙的是什么事?”
她顾着宫中,暂且分不出神来留意宫外,且信国殿下与五皇子相争多年了,这一回并未引起什么大风浪。于是皇后竟不知明苏近日忙的什么事。
明苏抿了口茶,细细品过,直至回甘,方道:“不是什么大事,与五皇兄起了些不快罢了。”
皇后便笑了笑,明苏说到五皇兄时,眼中有些阴郁,她还是不喜欢五皇子。
“你身上系着朝廷苍生,忙起来自是脚不沾地,但也别忘了自己的身子,要好好吃饭,夜里也别睡得太迟。”皇后嘱咐道。
她有些唠叨,但明苏心情好,并未与她计较,只是听到皇后说她身上系着朝廷苍生时,心头蓦地一热,这京中,哪个不说她弄权营私,是大恶之人。
明苏警惕得很,认定皇后必是有心奉承,说好听的话来勾引她,她哼了一声,淡淡道:“娘娘谬赞,结党营私儿臣擅长,朝廷苍生太重,儿臣当不起。”
皇后便笑了笑,一点也不生气,只柔和地看着明苏,好似是看一个爱面子的孩子。
又开始了。明苏心中疯狂皱眉,很是不快,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这人竟如此勾人,毫不收敛。
她已去过妓馆了,也细细地比对过,旁人都不勾人,只有皇后,总是这样看她,明目张胆的勾引。
明苏不说话,板着脸,又饮了口茶。这茶烹得极好,用的当是城外都泉之中的泉水,茶叶自不必说,必是进贡的珍品,器皿用紫砂。
入口初尝有股清冽苦涩之味,犹如夜间乌云突来,狂风四起,待回甘,又似拨云见月一般,轻轻渺渺,水烟澹澹。
明苏品完了一盏,再倒,忽觉殿中有些静。她不由看向皇后,皇后也在瞧她,仍旧温柔宽和,唇畔带了些笑意,可眼底却难掩黯然。
明苏不喜欢皇后那样看她,她心中莫名地想起阿宓。很奇怪,皇后总让她觉得熟悉。
“你……”见她看过来,皇后开了口,只是一开口,她便好似遇上了什么难言之隐,顿住了,明苏也没催促,自倒了盏茶。
皇后斟酌许久的语气,方好似只是出于长辈的关怀一般,问道:“听闻你半月前,留宿妓馆,可是妓馆中有什么相熟之人?”
明苏的神色顿时沉了下来:“儿臣的私事,与娘娘无关。”
怎么会无关。皇后神色一顿,勉强维持住镇定,道:“你时常出入妓馆,总归不好,若是里头有合得来的人,不如接出来,另置一宅。”
她那时候,是不好赎,妓馆与教坊却不同,是可以赎身的。
皇后这般说,既是试探,也是真心。若是没有那样一人,明苏自然会拒绝,若有,一直在里头也不是办法,不如接出来的好。
只是话说完,皇后便觉心痛难言,她看着明苏,等她回答,也是等她一个宣判。
若她真的有了喜欢的女子,她自然不会再搅扰。只是半月时光漫长,足够她想许多,她忍不住去想是否当真有那样一名女子,她是什么模样,待明苏好不好,明苏在她身边又是什么模样,是不是那人稍稍一靠近,便会使得她脸红发呆,说不出话。
兴许当初明苏待她毫无保留,将她视作性命一般喜欢敬重,以致如今,哪怕她真的移情别恋,她也生不出怨恨,只盼着她能好好的。
明苏有些奇怪,她要入妓馆也好,去教坊也罢,总归是她自己的事,皇后一味询问,是否管得宽了些。
皇后犹看着她。
明苏也回视她,忽然很不自在,皇后依然是端庄温和的模样。
甚至连唇畔的笑意都与寻常无异,可明苏不知怎么,却觉得皇后很伤心。
她沉默了片刻,也不别扭了,好好答道:“没有合得来的人。”
皇后的心一下子就像被温水包围,她禁不住笑了一下,欢喜得紧。
可下一刻,那温水似乎被人换做了酸醋,皇后又觉酸溜溜的,她问道:“那公主在留人待了一夜,是听她唱曲吗?”
是那位姑娘唱的曲很好听,引得明苏逗留吗?
明苏道:“不是……”她是办大事的人,怎会惫懒到听一夜的曲,明苏不太高兴,感觉被小瞧了。
“那是谈了一夜天?”皇后又问,待了一宿,房中烛火也亮了通宵,总该做了些什么吧?
明苏更是不悦,她没工夫听曲,自然也没工夫与不相干之人谈天。
她不愿听皇后再猜了,板起脸来,认认真真地告诉她:“我忙得很,哪有什么闲暇听曲谈天?我改了一夜的戏本。”
作者有话要说:作为第一个跟自己同人文吃醋的正主,我想采访一下,皇后有什么感受?
第二十九章
那一日是明苏好不容易挤出的空暇, 为的就是看一看排好的戏,再改一改戏中的不足之处。
结果却被玄过以看看真正的勾人是何模样为由,领去了妓馆。
第二日, 明苏便罚了玄过半月俸禄。
那些姑娘, 没一个是勾人的, 且长得也不入眼,全无看头。
幸而她有先见之明,将戏本藏在衣袖中带了去, 否则岂不是白白浪费了一夜辰光?
只是心中不免留下了一抹玄过不堪任事的印象来。这里的任事自然是任她的私事。
明苏倒也未曾如何怪罪玄过,既然他不善处置她的私事, 便专心办她交与他公事即可, 至于私事, 府中还有家令,再不济, 还能向母妃讨个心腹姑姑回府。
公主在妓馆留宿一宿, 不是听曲, 亦非与人话风月,竟只是改了一夜的戏本。
这事落在旁人身上, 郑宓未必信,可是明苏,她信。
她就是这样一个人,当年在教坊,她也是在她隔壁安安静静地看书, 有姑娘近身, 她反而嫌人烦。
真是一点都没变。
“戏本改过,必是比原先更好了。”郑宓说道。
明苏毫不谦虚:“这是自然。”
说罢,没听见回应。
抬头一看, 皇后的眉眼间都是笑意。她总是谨持皇后之仪,平日里虽亲切,也极少失了端庄,如眼下这般任由笑意流泻,而不加掩饰,是极少的。
明苏对上那双满是笑意的眼眸,心中暗骂一句,又在勾人。
她想知道皇后在笑什么,又在高兴什么,但又觉得有些没面子。
都知道她在勾人了,还凑上去,岂不是合了她的意。
明苏一扭头,硬邦邦道:“娘娘召儿臣来,有何吩咐?”
皇后还是笑吟吟的,只是笑意稍稍敛去,又恢复了她平日里的温文:“召公主来,便是问问公主妓馆之事。”
将她至宫外召入仁明殿,耗她半日辰光,为的竟只是问问这无关紧要的小事?
明苏惊讶,又问了一遍:“娘娘召儿臣来,为的便只是问妓馆之事?”
皇后理所当然道:“嗯,不错。”
明苏一言难尽地看着她,想,先前只是目光勾引,后来会说一些「想看看你」这样的话来勾她,现下更好了,竟然通过暗示她在意她去妓馆之事,更进一步地勾引。
在意她去妓馆,便是在意她与其他女子相处,在意她与其他女子相处,便是希望她只与她一人相处。
竟是如此露骨!
明苏自以是小辈,不好说的太透,且不管怎么说,皇后的目光与郑宓那般想象,她也不愿当面使她难堪,便责备地看了皇后一眼,想。
若是皇后聪明,看到这一眼,就该去反省去改过了。
皇后也不知是否发现明苏的责备,神色如常,辞气亦是如常,关切道:“纵是为了戏本,也当知晓劳逸结合,彻夜不眠,总归是伤身。”
明苏敷衍道:“儿臣明白,多谢娘娘关怀。”
这边她们在说话,另一处贤妃也将五皇子寻了来,问他这几日办的都是什么事。
五皇子性情冲动,且颇易动怒,知子莫若母,贤妃恐他遇事不能克制,惹出祸端,便派了一名宦官在他身边看着,也亏得有人看着,五皇子从未有过什么张狂自大的风评。
那宦官每隔十日便会将皇子平日所行之事传入宫中。
今次便是贤妃听闻他与明苏再起冲突之事,唤了他来训话。
五皇子为人自大,见不得有人当他面指手画脚,有时皇帝训斥,他面上唯唯,心中也是不服,但偏偏对他这母妃,偶有辩驳,却甚少违逆。
听贤妃说到这阵子之事,五皇子自辩道:“卢元康是儿臣的门人,儿臣保他,有何不可?何况如今也将他的命报下来了,旁人见儿臣如此厚待门人,自然争相投奔,这也不是什么坏事。”
他说得振振有词,显然不觉得有什么错处。
贤妃忍住了训斥的冲动,道:“明辰,你再想想,你是否做错了。”
五皇子就要反驳,看到贤妃沉晦的目光,便瘪了下来,细细思索起来。
最初信国是弹劾他纵容门人欺压良民,盘剥百姓,收受贿赂,且还有物证,他落了下风,接着卢元康被提审入京,刑部尚书当殿奏禀,卢元康不肯认罪。
他那时受了父皇斥责,还被罚了闭门思过,自然心中憋了股气,一听卢元康不肯认罪,便替自己申辩了几句。
回府后,他在府中大骂了信国几句,近侍便献策,说既然卢元康未认罪,那便不能判定他有罪,不能判定他有罪,殿下便无受贿之罪,既然殿下无罪,先前所受之罚岂不是冤枉?
他一听,也想,若是能替卢元康脱罪,岂不是也让自己脱罪了,横竖罚也罚了,哪怕最后不能成功脱罪,父皇也不能再罚,不如干脆再将水搅得浑些。
于是他便奏请三司会审,还令依附大臣纷纷附议,使得父皇准奏。
三司之中,刑部尚书中立,御史大夫是个老狐狸,不得罪人,也不管事,大理寺卿是他的人,怎么算都是他胜券在握。
会审那日,他与信国皆到了公堂,信国非要置卢元康于死地,大理寺卿听他的,极力脱罪,刑部尚书则是中立,以为有罪。
但不必死刑,御史大夫一开审便喘得说不了话,整堂会审下来,他都在家仆的伺候下咳嗽,用药,险些中途退场。
最后,卢元康确实没能脱罪,他想着若是连一死都不能免,岂不是颜面大失?于是力保了他一命。
此事到此,尘埃落定。
五皇子从头到尾,细细思量了,还是不觉得有错,他干脆站起来,恭恭敬敬道:“儿臣虽不能全胜,也算半胜,卢元康是不能成了,可其余门人见儿臣如此力保于他,来日替儿臣办事,自然会更加尽心尽力。”
“是啊,会更加尽心尽力。”贤妃笑了笑,美目之中却压着怒气,“若是你今番是与明寅争,我不说你,横竖你们已是你死我活之势,你如此行事,虽冲动莽撞,也算定了门人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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