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郑宓显出惊讶之色,“你为何会这样想?我怎会不想见你?”
明苏闻言,顿时心一沉,有些抽离地想,阿宓会否以为她无理取闹,以为她孩子气,不堪重托。于是她当即道:“我只是随口一问罢了。”
因说得太快,她的语气有些冷硬,衬得郑宓的惊讶与反问似是自作多情一般。
但郑宓并不恼,也未显出尴尬之色,温声问道:“殿下用过晚膳不曾?”
她话题转得太快,明苏只点了点头:“用过了。”
郑宓便道:“殿下若不嫌弃,明日起,我为殿下烹制晚膳,给你送到垂拱殿去。”
这样,她们便每日都能相见了。明苏顿时便眉开眼笑,打心眼儿里高兴了:“好,那你早些来,最迟不能迟过酉时。”
郑宓见她这样容易便哄好了,只觉得想待她更好些,最好能掏心掏肺的,把什么都给她:“殿下想吃什么,也可以告诉我。”
明苏连忙点头。
这样一哄,明苏开朗了许多。时候已不大早了,桌上的蜡烛积了灯芯,有些暗了。
郑宓取了剪子,剪了一段,火苗便往上窜,殿中便是一亮。
昏黄的烛光映着二人的面容,明苏看着郑宓,心中的柔情积得满满的,她想到什么,说道:“你给我讲讲,这些日子是怎么过来的吧。”
她说的是三皇子被捉后,宫里宫外消息不通的那些时日。那一段时日并不太久,但也有将近半月。
郑宓回忆了一番,方道:“三皇子下狱不久,淑妃娘娘便被陛下派人看押禁足了。
我见此,担心三皇子之事在你身上重演,便欲派人出宫示警,但那时,我的宫人已出不得宫门了。”
“在你命苏都传话,说你能照看好自己,要我做想做的事时,我便猜到母妃会被陛下用来牵制与我。”
明苏说道,“三皇兄入狱后,我寻思迟早会轮到我,便想不能坐以待毙。
但我在朝中之势并不足以撼动皇位,且我手中无兵,仔细算来,竟不足三成把握。”
“于是你便盯上了京防?”郑宓问道。
明苏点了点头:“刘将军节制京防五年,军营里的兵大多是他亲自带出来的。
只因三皇子五皇子渗透了几名将领,陛下便将他撸了,让他赋闲在家,我不信他毫无怨言。”
“你是如何说服他的?”郑宓又问。
原本是想听她说说在宫中是如何布置的,结果三言两语间,就变成了听明苏在宫外是如何行事的。
明苏也未瞒着,全部说了出来:“要游说一个本就心存不甘之人不难,尤其是,陛下刻薄寡恩是满朝皆知之事,刘将军此次失了圣心,将来多半再无机会重得圣心,再掌一军了。
故而,我许诺事成之后,与他荣耀。起初他还迟疑,登门两三回后,他便松动了。
尤其是,五皇兄那段时日里什么都不敢做,恭恭谨谨地等着太子之位落到他头上。”
“他如此怕事乖顺,即便刘将军想投靠他,只怕他也会惧于接纳。
如此多方斟酌,刘将军便向我称臣了。有了他,我便有了七成把握得到京防军。
再加上顾入川为内应,江舟初到任威望不足,七成把握便增到了九层。
而有了这支大军,只要能攻入京城,皇宫迟早是我的。”
郑宓听得聚精会神,闻言,颔首道:“禁军守不住皇宫。”
明苏想到那日的情形,微微低下了头,看着桌面,过了一会儿,问道:“你呢?如何掌控陛下的?”
她这边,倒是简单多了。郑宓说道:“那日一早,紫宸殿被我收买的宫人暗告与我,陛下已打算下诏捉拿信国殿下了。
我闻言,便悄悄寻上了无为,要他往丹药加一味药,让陛下不能理事。
无为答允了。我又派人看住了南薰殿,照看好淑妃娘娘。
但当晚,陛下许是担心后宫生变,派遣禁军,将所有宫殿全部看守了起来,不许任何人出入。”
“我在殿中待了一晚上,只在天亮后,听到看守的禁军私下闲谈,说是禁军首领已奉诏令去捉拿信国殿下了。”郑宓低声说道。
明苏听得心头发紧,像是感觉到了她听到这话时的焦急无助,她忍不住轻声问:“然后呢?”
“然后,过了约莫一个时辰,禁军全部调离,我还不知发生了什么,紫宸殿便来了人,请我去主持大局,到了紫宸殿,我方知原来是你率军来了,陛下那时已被下了药,动弹不得,我忙代他写了命禁军投降的诏书送去宫门。”
郑宓顿了顿,面有愧色,像是自惭没帮上明苏什么,“不想你那时已攻破了宫门,这道诏书算是空下了。”
“不是空下,有这道诏书,少了许多伤亡。”当时宫门虽已攻破,但禁军还未投降。
若无那道诏书,在宫门口必然还有一番厮杀,少不得又是一场血流成河。
说到此处,后面的情形她们便都知道了,皇宫掌控到了明苏手中,大臣们轻易便向她俯首称臣了,皇帝被幽禁在紫宸殿里,她们是彻彻底底地胜了。
可不论是明苏,还是郑宓都无甚喜意,最多也只是松了口气。
她们各自沉默了一会儿,明苏道:“再过两日,朝局稳固些,我便令人重查当年郑氏谋逆一案。”
此事是必要做的,过不多久,郑家便能沉冤得雪了。
郑宓等这一日许久了,当真快要到来,倒有些不真实起来。她道了句:“多谢……”
明苏摇了摇头,默然地看着她,看得郑宓又忍不住想要说她傻气,她方抿了下唇,低声道:“起初一两年里,我很想听你唤我明苏,想成了一个执念,想得做什么事都不能安心,连走在路上,都会生出幻觉,像是你突然便会出现,会唤我名字。”
她其实很想与郑宓说说这五六年的时光中,她有多想她,她寻她寻得多辛苦,借以告诉她,她有多喜欢她,整颗心都给她了。
可是特意说起,又像是在邀功似的。明苏便说不下去了,她笑了笑,笑意间有些许拘谨,而后站起了身:“时候不早了,我该走了。”
郑宓正听着,她却说到一半就不说了。郑宓虽有遗憾,但想着她们来日方长,便没留她,起身送她到殿门外。
明苏这几日一直宿在垂拱殿。幸而垂拱殿离得也不算远,走回去恰好是就寝的时辰。
“那我走了。”她望着郑宓道,她眼中分明是恋恋不舍,口上却强作懂事。
郑宓更愿她能再多待一会儿,可想到这几日,明苏每日都起得极早,歇得又颇迟,自是更愿她能快快回去,哪怕多歇一盏茶的功夫,都是好的,便催促道:“殿下快去吧。”
明苏点点头,她又看了郑宓一眼,转身走了。
仁明殿的灯光留在身后,明苏往前走出几步,便踏入了黑黢黢的夜色中。
被黑暗一笼罩,明苏的心就沉了下去,经郑宓抚慰后消减的烦闷又浮了上来。
她骤然止步,回头一看,郑宓还站在殿门口的灯笼下目送她。
明苏眼睛一热,她转回身,大步朝郑宓走去,走到她面前,用力地抱了她一下,而后什么话都没说,转回身,飞快地走了。
这下能有一夜好眠了,明苏一面走,一面想,她怀中可是有阿宓的气息的。
作者有话要说:抱一下哪儿够啊。
第六十章
这一阵, 明苏吃住都在垂拱殿。
垂拱殿在本朝开国之处,是皇帝日常理政之处,后来, 继任之君以为此殿过于刻板端肃, 待在殿中总有些不自在, 便渐渐地迁到了紫宸殿。
明苏起用垂拱殿起初是因紫宸殿还软禁着皇帝,后来,在垂拱殿中待了数日, 倒觉得此殿很好,端肃庄严。
治国本就是一件严肃之事, 需得尽心以待, 需得一丝不苟。
她自仁明殿回来, 玄过已在垂拱殿中等了许久了,见她回来, 忙迎上前, 道:“殿下是去了何处?怎么转眼就不见了人,让小的好生担心。”
明苏也未说她去寻皇后了,只摆摆手示意他退下。
玄过没法子, 只得施了一礼,就要退出大殿,明苏想到什么,又道:“慢着……”
玄过回过身,躬身道:“请殿下吩咐。”
“你回府将皇后为我做的那几身衣衫取来。”明苏说道。
玄过闻言, 恍然道:“正是,夏日将过去了,殿下的秋衫也该备下了,小的竟是疏忽了。”
他是公主跟前极为得用的内侍, 这几日自然也忙着,竟是将此事忘了。
公主于衣食住行上,一贯都不大上心,她不上心,底下伺候的自然也随了她,难免便有疏漏处。明苏也未怪罪,自入了偏殿。
偏殿有一张软榻,便被她用来夜晚休憩。
她沐浴过,便躺在这张榻上。软榻不比床,窄窄的一张,明苏身量高,躺着稍稍显得委屈了。
但她并不觉得难受,反而想,若是阿宓能与她一同躺在这张榻上,虽难免拥挤,但一定能抱得紧紧的。
明苏高高兴兴地合上眼,她还是烦闷,没处发泄,没处诉说的烦闷。
但见过阿宓后,她高兴多了,且她还有了一个期盼,阿宓每日都会来给她送晚膳,她每日都能见到她了。
明苏抱了抱怀中的软被,腹中似是有些饿了,半夜三更的,她竟有了食欲。
但她不打算起来,也不打算命宫人备宵夜。她只是想明日阿宓会给她准备什么菜色。
她想着想着,一下子坐了起来,方才去见阿宓时,她忘了告诉她,这五六年来,她一直想着她,她心中始终都有她。
明苏好遗憾,她回忆了一番,今夜月色极好,方才在殿门外抱住阿宓的那一下,阿宓虽有些措手不及,但她还是放松了身子,靠在了她怀中。
若是那时将她的心意告诉阿宓,那今晚的月色当会更加动人才是。
可惜她竟没想到。
明苏便似市井中与人吵架的妇人一般,回到家后方觉未能发挥好,格外后悔懊恼起来。
明日见了阿宓,可不能忘了。明苏暗自道。
翌日一早,明苏醒得颇早。初秋之晨,已略略能察丝丝凉意,明苏梳洗更衣,用过早膳后,中书令便来了,带着昨日送到的奏疏。
明苏发觉这几日中书令格外勤勉,从前父皇当政时,他行事很是内敛,不喜揽事,也甚少出头。
然而这五六日间,他却似有许多政见要禀,往来垂拱殿也极殷勤。
除了他,御史大夫亦是如此,还有其余几名大臣,也赶着表现。
明苏倒是理解,秉政之人换了,底下大臣难免心存忐忑,欲在新主跟前示好,以免来日受冷落排挤。
但他们如此谄媚殷切,毫无为臣者的贞节,明苏心下难免不喜。
不过,既然已到了这地步,她自然也不会任由喜好行事,仍是大大方方地接纳了这些大臣的示好。
大臣们见此,自是松了口气,自古宫变,最怕的便是流血。
而皇位更迭最怕的则是秋后算账。这些大臣里,除了早早便依附了公主的,哪个不曾与她做过对?
尤其是翰林院的那帮腐儒,当年公主喜好女・色的传闻一出,可没少攻讦弹劾。
这几日,翰林院那头,一个都不敢上公主面前晃悠,生怕她就想起当年的事来。
朝中上下俱是战战兢兢的。唯有明苏极稳得住,她不曾与人清算往日之怨,连将她挡在宫门外的禁军,也未怪罪,只免去几名将军的职衔,换上自己的人,掌控住了京中局势。
而五皇子与三皇子门下的大臣,她只见了几个格外昏聩阴险之辈,将他们划为谋逆的同党,余者则是轻轻放过。
大臣们见此,自然放宽了心,私下里少不得叹一句,这大抵是最宽和,最无刀光剑影的宫变了。
至于皇帝眼下如何了,大臣们竟是说好的一般,无一人提起。
今日不只是中书令,楚恩也来了。
他虽已致仕,身上却仍挂着太尉之衔,自然能入宫请见。明苏闻外祖父来了,自是高兴,忙就宣了。
楚恩仍是精神矍铄,体态康健,说话的声音都较寻常老人更洪亮。
他入了殿,行了礼,较之过往,要更恭敬上几分,言辞间亦更多斟酌,将君臣之别衬得更鲜明了。
明苏知晓,来日君臣间的鸿沟只会越来越深,而亲戚之义会永居君臣之别下。
“臣今日请见殿下,是想请殿下开恩,让臣妻给淑妃娘娘磕个头。臣妻有七年未曾见过娘娘了,心中一直挂念着。”
楚恩说起此事,也甚羞惭,“殿下这里忙着,原该待大事定下后,再来烦扰的,只是臣妻前些日子,忽得了风寒,缠绵病榻数日,病中思女情切,逼着臣来走一趟。”
明苏闻言,蹙眉道:“可命太医去看过?外祖母病了,太尉怎不早说。”
“小事而已,岂敢惊扰殿下与娘娘。”
明苏听他这样说,便知外祖母多半是病重了,否则也不会特意来求见母妃一面,她未再多言,唤了一名内侍上前,命他去将此事告诉淑妃。
这情形,自然不能召外祖母入宫,那便得由淑妃出宫一趟。
明苏当即派人去安排了。
楚恩见此行目的达成,将心放回了肚中,又见案头上那叠得高高的奏疏,不由道:“这两日,臣见几位旧友面带喜意,高兴得好似过年一般,再见殿下案头这摆得满满当当的奏疏,倒是知晓是为何了。”
他这样说,明摆着便是要公主发问的,明苏也就顺着他的意道:“是为何?”
“大抵是见着了旧日的兴旺了。”楚恩叹道。
明苏原以为多半是些恭维拍马的话语,谁知太尉却提起了旧日,这旧日指的自然是太傅还健在时。
她默然片刻,终是道:“太尉不在朝中,故而不知这几日大臣们的姿态。以中书令为首,群臣皆谄媚,无一丝风骨。”
楚恩听她这样说,竟是笑了笑,道:“未必就是谄媚,兴许是大家心中都高兴。”
明苏不解。
“到如今,已有六年了,幸而只过了六年,若是十六年,二十六年,殿下怕是看不到这谄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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